第1章 章
第 1 章
梁國的都城北蘇,是方方正正的一座城。
周圍足有三十多裏,規模宏大,布局平整。
城裏大街筆直寬廣,小巷星羅棋布,還有河流穿城而過,岸邊種滿了各色樹木與花草,繁華熱鬧中又不乏幽靜宜人。
城中心自然是皇城了。
皇城正中是皇帝居住的宮城,周遭是官員機構所在地。
在皇城的南面有一處居民區,多是皇族或高官居住。
其中有一座小小的宅子,不過三房一院,卻是翰林院修撰南以柏的居所。
因這一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南以柏南大人帶着女兒南雁平、兒子南雁之、外甥女蕭沅瑩出門游玩,猜燈謎,賞花燈,一直玩到亥時,方才回家。
南以柏略用了些宵夜,洗漱換衣,正要休息時,卻有老仆人急急來報,說皇上來了。
南以柏心裏一驚,不免有些慌了。
雖說自沅瑩寄居在這裏,皇上隔三岔五地來探望,有時甚至用過晚飯方回。
但從未這般晚過,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南以柏不敢怠慢,急忙出門迎接,皇帝蕭承卻已行至屋外。
蕭承穿着便裝,玄色窄袖袍,紅鞓玉環帶,黑色皂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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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院中月色明亮,皇帝的神色卻晦暗不明。
南以柏不及多想,忙跪下行禮,又将人迎進屋內。
皇帝蕭承年已二十五歲,自十八歲繼位,至今已有九年。
他雖繼承了蕭家人的好相貌,生得龍眉鳳目,白淨清秀,卻沒有繼承蕭家人的好體魄,一向有些體弱。
尤其是近兩年朝政日漸混亂,藩鎮屢屢生事,令這個年輕儒雅的皇帝越來越煩悶憂郁,怏怏不樂。
身體也每況愈下。
南以柏待蕭承坐下,忙命人上茶。
蕭承卻擺手道:“不必了,方才朕與太後登宣德樓賞燈,太後已先行回宮,朕方有機會過來。之所以這麽晚,實因情勢緊迫。”
南以柏心中一跳,“皇上的意思是......”
“今晚,沅瑩須得回宮了。”蕭承緩緩吐出這句話,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回宮......這......”盡管已有了不好的預感,乍一聽到這句話,南以柏仍覺難以接受,“皇上,太後知道了?”
“太後其實早就知道了。”蕭承苦笑道:“她一直隐忍不發,朕還當她是一時慈悲,要放沅瑩一條生路,沒想到是另有籌謀。太後,要沅瑩嫁給北幽節度使淩文山之子淩唯州!”
嫁給跋扈的藩鎮之子!
南以柏倒吸了口冷氣,急道:“皇上,萬萬不可,北幽在藩鎮中兵力最強,地盤最大,也最有野心,那淩文山更是藐視朝廷,心懷鬼胎。沅瑩嫁過去,這一生就毀了!”
南以柏說完眼巴巴地望着蕭承。
蕭承沉默,蒼白的臉頰上忽而滑過一行清淚,面上卻無任何表情,只道:“是朕沒用,對不起南母妃及卿!”
這話重了,南以柏耳內轟地一聲響,撲通一聲跪下,砰砰磕了幾個響頭,惶恐道:“臣不敢,臣的妹妹南妃觸怒太後,自願追随先帝而去,當時沅瑩才八歲,若不是皇上從中周旋,沅瑩焉能長大!”
蕭承起身扶起南以柏道:“這些都不必說了,朕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南母妃的為人,朕從小就看在眼裏,太後脾氣不好,朕幼時常常被冷落責罰,卻多得南母妃的照顧,有時是一句溫言,有時是一頓可口的膳食。與先帝的關系也因南母妃而融洽許多。你放心,無論怎樣,朕會想辦法護沅瑩周全,事已至此,更深露重,還是早些接了沅瑩回宮吧!”
南大人和蕭承來到後院廂房,見房中燈火尚明,便叫過丫鬟問道:“兩位小姐睡下了?”
丫鬟回道:“兩位小姐賞燈回來,又叫了些宵夜吃,大小姐灌了表小姐許多酒,自己也喝了好多,這會子兩個人都撐不住合衣睡了。”
南以柏聽了舉步進屋,蕭承随後跟上。
進得屋來,卻見南雁平和蕭沅瑩東倒西歪睡在床上,一個鵝黃色衣衫,一個月白色衣衫,一個疏眉秀目,一個嬌美動人,臉色都紅撲撲的,如花朵一般。
南以柏心裏如刀剜一般,強笑道:“雁平若是知道沅瑩要走,定會鬧起來,幸虧今日觀燈累了,她們兩個又喝了酒,睡得沉,倒免了麻煩,”
蕭承點頭道:“兩個丫頭感情好,可惜終有一別。”
蕭承從丫鬟手裏接過鬥篷,将蕭沅瑩裹了,攔腰抱起,大步出門。
南以柏看了看尚自熟睡的女兒,無聲地嘆了口氣,連忙追了出去。
直追出院門,方見蕭承抱着蕭沅瑩已進了轎子。
同是便服打扮的轎夫和侍衛,擡轎的擡轎,護衛的護衛,一徑去了。
南以柏站在臺階上,望着那頂小轎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夜色裏。
蕭沅瑩又做了那個夢。
寝殿裏溫暖如春,自己裹被而眠。
睡得正香時,忽地沖進來幾個嬷嬷,粗魯地将自己從被子裏扯出來,一路拖行,丢在了荒郊野外,冰天雪地裏,北風撲面,寒冷刺骨。
蕭沅瑩一個人影也看不見,也找不到路,只覺得自己凍得快要死了。
絕望之際,忽然看到母妃向自己走來。
蕭沅瑩高興地跑過去,撲進了母妃的懷抱,霎時一股暖意流遍的全身。
“母妃。”蕭沅瑩呢喃着,再擡頭時,卻見哪有什麽母妃,面前之人是蕭承。
“皇兄!”轎身一晃,蕭沅瑩猛地驚醒,睜眼一看,竟然真的看到了蕭承!
蕭承看蕭沅瑩睡眼惺忪,一臉的迷茫,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頂,笑道:“醒醒了,別發呆了!”
蕭沅瑩揉了揉眼睛,轎外鑽進來一股寒冷之氣,令她迅速清醒過來,不由看了一眼四周道:“皇兄,我還當自己是在做夢呢,這大半夜的,要去哪裏?”
“去皇宮,不,是回皇宮,回你自己的家。”
回皇宮,回家。
蕭沅瑩一顆心忽地下墜,墜入了深不可測的淵谷。
“好妹妹。”蕭承見蕭沅瑩臉色大變,忙握了她的手道:“你怕什麽,你是我蕭家金枝玉葉的公主,豈能長年流落在外,如今你也大了,不必再怕那些老刁奴,至于太後,自有朕在你前面擋着,再說只有一兩個月,随便應付一下就行了。”
蕭沅瑩聽了疑惑:“皇兄,什麽叫一兩個月,你把我說糊塗了。”
蕭承看着蕭沅瑩,心裏又是一陣嘆息與無力。
十七歲花一般的年紀,且又美麗可愛,心善熱忱。
把這樣一朵嬌花送去北幽,到底是對是錯。
堂堂大梁帝國,煌煌百年蕭氏,竟然淪落到要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去讨好一個桀骜不馴的武夫!
但蕭承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蕭氏天命已微,盡管自己繼位以來,日日勤政,任用賢明,不敢懈怠,卻仍不能挽回人心離散的趨勢。
倘若局勢真到不可挽回之際,沅瑩這樣有着絕美相貌的公主留在京都反而是條絕路。
與其等死,倒不如冒個險,走着險棋,即便不能讓她一輩子錦衣玉食,幸福無憂,至少能平安度過一生。
但她畢竟還小,這事不能像方才對南以柏那樣,直沖沖地說出來,還是婉轉一點好。
想到此處,蕭承緩緩說道:“你還記得你八歲那年為何離宮,為何常住到你舅舅那裏麽?”
“這當然記得,我當時又不是小孩子了。”蕭沅瑩道:“父皇早年疏遠太後娘娘,獨寵我母妃。後來父皇駕崩,太後便令我母妃自盡,亦不能容我,宮人為了讨好太後,對我百般虐待。皇兄才想辦法将我送宮。”
“你記得不錯。”拂開歲月的塵煙,蕭承又回到了那個記憶猶新的冬天。
那是個下雪的清晨,蕭承剛下了早朝回來,便有宮人急急來報說公主病了,燒得直說胡話。
他急忙去看,才知是福寧宮的宮人天不亮就帶蕭沅瑩去給太後請安,何太後未起,蕭沅瑩便在寒風刺骨的院中站了一個多時辰。
雖則過了這麽多年,蕭承仍能體會自己當時的心情:強壓的憤怒。
一個才幾歲的孩子,犯得着這樣麽?
他即刻去了福寧宮。
他的母親,太後娘娘正悠哉悠哉地喝茶,臉上有些許報複的快感。
蕭承把所有的怒火都壓下去,盡量心平氣和的勸何太後道:“母後,南妃已被您賜死,有多大的恩怨也該消了,沅瑩只是個孩子,您三番五次地折騰她,兒臣都沒說什麽,以為您發洩發洩也就完了,誰想您竟要置她于死地!母後,如果每日都沉浸在仇恨裏能讓您開心,兒臣無話可說。”
何太後雖出身于丹陽何氏,卻是旁支末族,因緣湊巧讨了先太後的喜歡,嫁與先帝為妃。
也是她命好,先帝的皇後因病早逝,何太後又生了先帝唯一的兒子,便被立為繼後,從此貴為國母,志得意滿,順風順水。
但自南妃進宮,這一切戛然而止。
南妃聰慧貌美,善解人意,一進宮便攏住了先帝的心,二人每日花前月下,出雙入對,俨然一對恩愛的夫妻。
而受到忽視冷落的何太後則無法接受,忌妒的發瘋。
但她的腦子實在不怎麽聰明,在已失寵的情況下,先帝偶爾來一次,不說抓住機會溫柔小意,賢慧大方,即使不能令先帝立刻回心轉意,至少能博得一些好感和同情。
遺憾的是何太後只是一味地抱怨數落,指責南妃狐媚,甚至出言不遜,惡語咒罵。
先帝本就對何太後不甚滿意,她再這麽一鬧,更是添了厭煩與鄙夷。
後來南妃有孕,先帝高興的不得了,甚至放言說若是兒子,便立為太子。
那段時日對何太後來說是極為不堪的。
雖為皇後,卻和冷宮的妃子差不多,且還有随時被廢的風險。
關鍵時刻,幸運女神再次眷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