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第 28 章
霍琮太了解郦黎了。
一看到郦黎震驚到眼淚都忘了掉、一副混亂到不行的表情, 他就知道,現在這小孩的腦袋瓜子裏大概已經成了一團稀泥。
還是晃一晃都能聽到水聲的那種。
讓他再瞎琢磨下去的話,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麽不過腦子的話來。
所以霍琮直接打斷了郦黎的思緒, 放緩語氣道:“時候不早了, 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醞釀好的情緒被打斷, 郦黎也哭不出來了。
“……好。”
兩人沉默地騎着馬回到了寝宮外, 沉默地各自洗漱完畢, 沉默……哦不對, 霍琮跟他道了一聲晚安。
郦黎安靜了一會兒, 出于多年培養的禮貌和教養,也小聲回應了。
他們還是睡一張床。
其他宮室中也有可供休息的床榻,但霍琮沒問,郦黎也出于某種複雜的、既想要和哥們親近又害怕過分親近的心情,沒有主動提。
但他明确跟霍琮劃清了界限,義正言辭地表示:“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純粹的好哥們了,所以咱倆得劃清界限, 這床一人一半, 我睡裏面,你半夜可不許靠過來, 聽到沒?”
霍琮默了片刻, 虛心求教:“什麽叫純粹的好哥們?”
“意思就是好哥們不會對兄弟産生那種想法!”
郦黎披散着頭發跪在床鋪上, 啪啪拍打着身旁的褥子, “你非要我講這麽清楚嗎?拜托,我現在心裏真的很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看到你出現在我面前!說真的咱們這次還不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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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琮站在床邊,安靜地看着他。
郦黎猛地閉上嘴巴。
“對不起, ”他老老實實地低頭道歉,“我不該對你說這麽過分的話。其實我心裏不是這麽想的。”
“嗯。”
郦黎下意識道完歉, 才發覺自己又不小心服軟了,屈服在霍爸爸的淫威之下。
可是這件事本來就是霍琮不對!
然而木已成舟,積習難改,他憤恨地磨了磨牙,在內心痛斥自己的沒出息,自暴自棄地倒在了床上,卷起褥子,自動滾進了床鋪最裏面。
反正沒幾個小時就要天亮,湊合一晚得了。
過了十幾秒,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身旁的床鋪微微下陷。
霍琮也上床了。
郦黎默默又把自己裹緊了些。
他本以為自己會失眠一晚上,思考一些諸如人生哲學、道德倫理,和他哥們究竟為什麽會對他産生那方面性趣的嚴肅問題。
沒想到,剛躺上床沒一會兒,困意便洶湧襲來。
可能是感受到身邊熟悉的氣息,大腦自動分泌了過量的褪黑素,郦黎雖然努力用意志力抵擋困意,但事與願違,沒過多久,他就很不争氣地睡着了。
……還睡得很香。
春夜過半,風聲漸止,萬籁俱寂。
殿外落月滿庭,殿內熟睡的郦黎翻了個身,靠進了一個滾燙的懷抱。
感受到熟悉的體溫,郦黎牌寄居蟹咂了咂嘴,又往自己的新窩裏蹭了蹭。
他非常自然地在霍琮懷裏找到了舒服的姿勢,一只手搭在霍琮緊實的胳膊上,長腿一跨,直接把霍琮當成了自帶體溫的人形抱枕牢牢抱住。
但潛意識中缺乏安全感的體驗,讓郦黎就算在睡夢中,五指也緊緊攥住了霍琮的衣襟,半點也不想撒手。
感受到身上莫名多出的重量,霍琮眼皮輕顫,緩緩睜開雙眼。
他伸手托了一下郦黎的大腿根,指尖傳來的觸感柔軟而富有彈性,霍琮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微微側身,伸手把人又攬近了些。
他的手指輕柔地按在郦黎腦後的穴位上,像在撫摸着一件價值連城的至寶,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少年單薄的身子蜷縮着,露出一段白皙纖瘦的脖頸,披散的烏黑長發如瀑布傾瀉了滿床,溶溶月色清輝之下,好似仙鶴化形一般,玉質金相,神清骨秀。
然而如今這世上,除了霍琮外,也再無人敢如此放肆地直視天顏。
——只因為躺在他懷裏的,是這天下最尊貴之人。
雖然宮變是郦黎被逼無奈之下的背水一戰,但霍琮很清楚,若嚴彌身死的消息傳開,只此一役,便足以引得天下震動。
在世人眼中,這位少年皇帝審時度勢,韬光韞玉,以一介傀儡之身,收攏私庫,設計除奸;還順勢收複了京城禁軍兵權,以祈雨祭祀贏得全城百姓民心,假以時日,定會成就一代明君盛世。
而郦黎在衆朝臣心中的形象,恐怕也變成了心智老成、隐忍果決的年輕帝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還自帶天佑光環。
可霍琮凝神注視着懷中少年那微微張開、形狀漂亮的唇瓣,和其中一點若隐若現的粉紅舌尖時,滿腦子想着的,卻都是以下犯上的糟糕念頭。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
——不可以。
——至少是現在,今天,暫時不可以。
霍琮放在身側的手指痙攣地抽動了一下。
最後不得已,他開始在腦海裏默背《孫子兵法》。
正當他背到一半時,寂靜黑夜裏,忽然響起模糊的夢呓聲:“等下護士來換藥的時候,記得喊我……”
霍琮摟着他的手微微一緊。
過了一會兒,郦黎又哝哝道:“手術……會好的,你別怕……”
雖然嘴上說着安慰的話,他說夢話的時候,眼角卻漸漸濕潤了,還帶着濃重的鼻音。
霍琮微微一怔。
他本以為郦黎已經忘記了那段記憶,還在想着,忘記了也好。
反正也不是多麽美好的回憶。
“睡一覺,就好了……不疼……”
霍琮靜靜望着窗外的婆娑月影,時隔多年,終于有機會,說出了這句上輩子沒機會說出的話。
“嗯,一點兒也不疼。”
他低下頭,牽着郦黎的手,含住少年的唇,很細致地描摹着飽滿的唇形,再緩慢地深入,一點一點地填滿。
比觸碰一朵盛開的蒲公英還要輕柔。
郦黎微蹙着眉頭,似乎是呼吸困難,纖長睫毛顫抖着,漸漸又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神情。
但和之前惹人憐惜的脆弱完全不一樣,反倒勾起了霍琮心底潛藏最深的恣睢欲.念。
他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霍琮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耐心等待着下一次天明的到來。
他該離開了。
但在臨出門前,他脫下了自己貼身的金絲軟甲,放在了床上。
霍琮最後看了一眼床上仍熟睡的郦黎,轉身時,還帶着些許溫存柔和的神情,瞬間恢複了往日的冷肅沉靜。
他推開寝宮大門,擡手沖想要禀報的季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等快步走出一段路後,才沉聲問道:
“盧弦到哪裏了?”
季默回禀道:
“目前大軍距離京城,已不足十五裏。”
*
郦黎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他墜入了無邊深海,一只巨大的漆黑章魚慢吞吞地游過來,纏住了他的手腳,還将他緊緊包裹在懷裏,像玩具一樣用力擠壓、揉弄。
他奮力掙紮,想要逃離束縛,卻聽那章魚咧開嘴巴,發出了渾厚低沉的聲音——
它說:兄弟,你好香啊……
救命啊啊啊啊!!
昨晚的一幕幕像閃電劃過腦海,吓得郦黎瞬間從夢中驚醒。
他像觸電一樣從床上彈坐起來,後背頃刻間被冷汗浸濕。
等反應過來自己夢到了什麽之後,郦黎頓時臉色鐵青:這都是什麽見鬼的噩夢?!
都怪霍琮——
他下意識朝身旁的位置看去,卻只看到了空蕩蕩的床鋪,原本充斥着怒火的心霎時一空。
枕頭上放着一件金絲軟甲,郦黎抿着唇,伸手摸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上面還殘留着一點餘溫。
“他人呢?”
郦黎擡頭問安竹。
“陛下,霍大人天未亮便離開了,”安竹回禀道,“奴婢問他要不要用早膳,但霍大人說不必,臨走前只喝了一杯濃茶提神。”
“早上空腹喝濃茶傷胃……”
郦黎下意識皺起眉毛。
但等說出口,他又緊緊閉上了嘴巴。
這人昨晚還在把他當塊肉惦記,自己倒好,居然還關心起他早飯吃什麽了?
郦黎都忍不住想罵自己了——郦黎啊郦黎,你也太沒出息了吧!
可他也知道,這麽多年親密相處養成的習慣,絕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得了的。
想到通王的二十萬軍隊,郦黎沉默盯着那件金絲軟甲,猶豫了半天,還是伸出了手。
入手的手感涼滑,而且神奇的是,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重,甚至可以稱得上輕薄,即使夏天穿,應該也不會多麽沉重悶熱。
絕對是件寶貝。
可自己又不需要上戰場,郦黎有些責怪地想,這種好東西,霍琮為什麽不自己留着?
他又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相比起自己的身材,這件軟甲的尺寸有點兒過大了。
……該不會是霍琮的貼身衣物吧?
郦黎望了一眼安竹,安竹正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門口,他飛快地拿起軟甲湊到鼻尖,低頭嗅了嗅,仿佛又聞到了昨晚那股令他渾身戰栗的氣息。
好吧,确實是。
郦黎猶豫了很久,還是把軟甲換上了。
就像霍琮了解他一樣,郦黎也很清楚霍琮的性格。
霍琮做事,向來幹脆利落,丁是丁卯是卯,幾乎不會因為感情動搖自己的判斷。
如果他給自己留下這件軟甲,就說明在霍琮看來,自己将來一定會有用到它的地方。
但是換好後,郦黎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可能因為這是霍琮貼身穿過的,他總是情不自禁想起,昨晚他和霍琮騎在馬上時,那個突如其來的用力擁抱。
那種就連呼吸心跳都被肆意侵入、幾乎要融為一體的感覺,郦黎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都忘不掉了。
如果這就是霍琮想要達成的目的,那他已經成功了。
郦黎恨恨地想。
“陛下。”安竹猶豫着出聲喚他。
郦黎蹙眉:“朕在想事,不要出聲。”
“陛下,”安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小聲提醒,“奴婢只是想說,您軟甲穿反了。”
郦黎:“…………”
“要不奴婢還是叫宮女來為您更衣……?”
“不必了,”郦黎咳嗽一聲,重新穿了一遍,“朕不喜歡被人觸碰身體。”
他一面更衣一面想,這人真是,明明大軍都快兵臨城下了,深更半夜的,不談軍事策略、排兵布陣,非要搞什麽風花雪月談情說愛。
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他是說萬一,霍琮受傷了,那他難道也不能開城門替他救治嗎?
郦黎有些後悔。
時間寶貴,自己昨晚不應該跟霍琮怄氣的。
雖然這方面霍琮懂得比他多多了,他就算操心也沒啥用處,但是……
——等下。
郦黎對着銅鏡整理領口的動作一頓。
他目光愣怔地盯着鏡中模糊的輪廓,心中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霍琮該不會是故意挑這個時間,來跟他挑明心意的吧?
就為了讓他不要老往壞處想?
一剎那間,郦黎仿佛被打通了七竅。
他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該死的,又被擺了一道!”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結果把自己給疼得眼皮直跳。
跳的還是右眼。
老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郦黎本就神經緊繃,昨晚完全是被霍琮告白的事轉移了注意力。
但這會兒他反應過來了,捂着右眼,心情一下子壞到了極點。
所以昨晚霍琮究竟是不是認真的?
郦黎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
腦海裏,各種糟糕念頭都争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最後他下定了決心,不管霍琮是不是認真的,自己都絕不可能坐視他受傷!和通王這場仗,必須要打贏,而且要贏得輕松、贏得漂亮!
他知道可能有些不像話,但在郦黎心中,至少是目前,霍琮的性命,遠比這大景的江山要重要百倍。
他不是大景的聖人,也不是那些朝臣心心念念的明君。
他只是一個想治病救人的醫生。
……僅此而已。
“陛下?”
安竹見他突然拿起放在桌上的佩劍,一副氣勢洶洶要出門砍人的架勢,不禁膽戰心驚地出聲問道:“您這是……?”
“備車,”郦黎冷聲道,“朕要親自去城頭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