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第 29 章
聽到郦黎要出宮, 安竹一怔,忙道:“可是陛下,您還沒用膳呢。”
“不用, 朕氣飽了!”
郦黎恨恨磨牙, 霍琮他怎麽就能、怎麽就能這麽混蛋呢?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只要是霍琮覺得好的, 他根本不會跟自己商量, 等到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 他才會過來跟自己坦白。
但如果他做出了判斷, 覺得不坦白對自己更好的話, 以霍琮的性格,郦黎覺得,他完全有可能一輩子都憋在心裏。
哪怕知道自己會因此責怪他、記恨他,霍琮也會毫不動搖地去執行。
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郦黎經常開玩笑地跟身邊朋友說,自己有兩個爹:
一個是供他吃穿的親爹,另一個,是把他人生安排得妥妥當當的霍爸爸。
的确, 霍琮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好, 郦黎從不否認這一點。
但問題是,他從沒問過自己想不想要!
郦黎沉着臉, 正要邁出寝殿大門, 忽然腳步一頓, “他走的時候, 有沒有把弩箭帶上?”
“帶了,”安竹忙不疊地點頭,“霍大人看上去挺滿意的。”
“哼, ”郦黎從鼻子裏擠出一道冷哼,嘟囔道, “算他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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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竹低着頭,抿嘴偷笑了一聲。
郦黎瞪了他一眼:“笑笑笑,你笑什麽?都什麽時候了,你倒是還能笑得出來!”
“是……”
安竹趕緊應下,蔫了吧唧地轉身,輕輕拍了自己嘴一巴掌。
明知道霍大人就是陛下的晴雨表,這馬上開戰了,陛下擔心霍大人安危,心情糟糕得要命,非多那個嘴幹什麽?
你就是該!
郦黎冷着一張臉坐上馬車。
安竹本想安排得更妥當一些,但被郦黎拒絕了——什麽帝王出行儀仗規格,都快打仗了,還搞這些噱頭幹什麽?
只要不當亡國之君,讓他騎驢上街都沒事!
但季默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只是見郦黎堅持,他便沒有再勸說,而是從禁軍中調撥了十幾名好手,又讓沈海跟在郦黎身邊,确保他的安全萬無一失。
一路上,即使隔着車廂,郦黎也能感受到重壓下城中緊繃的氣氛。
途徑一處居民區時,遠遠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大聲唱誦着經文,但聽起來也不太像佛經,倒更像是民間巫婆跳大神。
郦黎聽到有人在嘶聲力竭地怒吼、哭泣,似乎還有人拿刀斧劈砍物體,哇哇怪叫念着咒語,聽上去十分毛骨悚然。
他掀開車簾,聞到空氣中彌漫着草木燃燒的氣味,有些刺鼻,并不好聞。
郦黎深吸一口氣,結果被嗆到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
這是什麽鬼東西,聞起來怎麽有種卡喉嚨的感覺?
“陛下,奴婢這就把人趕走!”安竹忙道。
“算了吧,不必了。”
郦黎出來一趟,并不想太過擾民。本來城中百姓就因為戰争而忐忑不安,沒必要再搞得雞飛狗跳。
只是出于醫生的直覺,他敏銳地發現,這味道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但因為隔得距離有些遠,他暫時也分辨不出,這究竟是什麽植物焚燒過後産生的氣味。
于是郦黎以袖掩鼻,皺眉詢問道:“那邊是何人喧嘩?”
安竹禀報:“回陛下的話,這是黃龍教的教徒在開壇做法,祈求上蒼保佑。”
“黃龍教?”
郦黎的眉毛擰得更緊了。
他還沒忘記從前陸舫跟他分析天下局勢時,提及景朝國中三大弊病,還特意把黃龍教放在了最後着重強調。
郦黎對封建時代的宗教本就沒有好感,至于這個疑似邪.教的黃龍教,那印象就更加糟糕了。
只可惜大敵當前,他暫時沒空去管這些糟心事兒。
他暗暗把這個黃龍教記在心底,打算等之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了解一下關于它的情況。
繞過了這條街道,約莫一刻鐘後,馬車終于來到了城門前。
郦黎下車時,感受着清風拂面,頓時有種神智為之一清的感覺。
“陸舫和穆玄在這裏嗎?”他問季默。
季默:“穆大人在北門,此處是東面,青城門。陸大人鎮守在此,現在應該在角樓之上瞭望敵情,陛下可要我喚他過來?”
郦黎想了想:“不了,朕自己去找他。”
大景皇都共十二座城門,東、西、南、北四面各開三門,與城中主幹道相連,城牆外側還挖有壕溝禦敵。
昨日郦黎已經詢問過穆玄了,四面城牆之中,唯有東城牆較為平直,且官員家眷多居于此,重兵把守,易守難攻;
其餘三面城牆則大多曲折蜿蜒,尤其是南門,去年才剛因為洪水坍塌過一次,目前還有一段沒有完全修好。
所以穆玄認為,盧弦會将主力集中在南門。
但霍琮卻與他有不同的看法。
霍琮認為,青城門乃是皇城百姓東出南頭第一門,毗鄰帝都朝會大殿,盧弦既然求速勝,必定會集中兵力,以求最快時間入駐東宮。
然後挾持天子,除掉嚴彌,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實力,震懾其餘蠢蠢欲動的藩王。
穆玄對霍琮頗為欣賞,卻在這點上不敢茍同,兩人幾次交涉未果,穆玄執意要将大部分禁軍部署在南門,霍琮則将自己帶來的人都安頓在了東面。
說實話,郦黎覺得他倆說得都有道理。
不過他無條件相信他哥們,所以即使穆玄再不滿,他也硬是從老爺子手裏又挖了八千人過來,駐守在青城門內。
霍琮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盧弦曾在羅登死後,高興的當衆擊掌大笑,說嚴彌死期将至,手下已無将可用了。
如果盧弦知道郦黎已經提前解決了嚴彌,現在将禁軍兵權掌控在手中的又是穆玄,肯定就不會這麽想了。
奈何嚴彌為了篡位,已經提前封鎖了京城。
城中暗哨出不去,外面的探子也進不來,嚴彌倒臺的消息,竟然連着兩日都沒有走漏半點風聲——相當于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給自己挖好了坑躺進去,還來了一次風光大葬。
郦黎一邊思索着如何利用信息差,在這次戰役中為己方制造優勢,一邊帶着季默和幾名護衛,一同來到了東南角樓前。
放哨的士兵雖不認識他和季默,卻認識他背後的沈海。
見沈海身為錦衣衛副指揮使的兄長,還在他們這一幫普通士兵平時擠破頭都想進的禁軍裏擔任上官,居然甘願為領頭這位一看就年歲不大、容貌俊秀的少年做侍從,且對待另一位眸似鷹隼的男人态度也頗為恭敬,那士兵頓時神情一凜。
他不敢多加盤查,立刻便為他們讓開了路。
“沈大人,您是來找陸大人的?”他壓低聲音問道。
沈海看了郦黎一眼,見陛下沒有主動出聲,便繃緊下巴,沖那士兵短促地點了點頭。
自打他弟弟沈江成了錦衣衛副指揮使,他就被季默調去了禁軍,任羽林郎。
沈江跟他說,季指揮使此舉,一方面是避免兄弟兩人聯手,在錦衣衛中勢力過大,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對禁軍的監視考慮。
雖然現在禁軍統領換成了穆玄,但季默始終覺得,禁軍之中,必須要有一個自己人盯着才放心。
別看沈海心眼子沒他弟弟多,但他可一點兒不傻,只是性子比較直而已。他知道自己一介白身能有今天,全靠陛下提拔,所以季指揮使只要不讓他背叛陛下,叫他幹什麽都成。
更別提羽林郎這個位置,是多少人搶破頭都搶不來的好差事。
“陸大人可在角樓上面?”沈海問道。
“在是在,但是……”
見那士兵吞吞吐吐,沈海頓時緊皺眉頭:“有話就說!扭扭捏捏做什麽?”
一行人中,最了解陸舫性格的郦黎卻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麽。
他心道陸舫不會又給他搞出什麽幺蛾子了吧,不等那士兵說完,便一撩袍子,一馬當先上了角樓。
還沒見到人呢,就聞到了好大一股酒味。
郦黎額頭青筋一跳,怒道:
“陸元善!”
“哎,誰叫我——陛下?”
正樂呵呵與身旁人說話的陸舫下意識回頭。
在看到身後神情不善的郦黎,他趕緊把人打發走,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皺巴巴的官服,躬身行禮道:“陛下怎來臣這兒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聖主不乘危而徼幸,陛下還是趕緊回宮中吧。”
說完,他就要下角樓喊人來接駕。
“站住!”
郦黎一把拎住他的衣領,把人拽回眼皮子底下,“朕剛來,你就想盡法子要打發我走?想得美!”
陸舫捂着喉嚨咳嗽兩聲,小碎步退後:“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
郦黎死死盯着他:“陸舫,你平日放肆,朕也就容忍了,這次叛軍攻城,可是關乎國祚的大事!你竟然敢在角樓上飲酒宿醉?這可是要砍頭的死罪!”
尤其是青城門外,還有霍琮的百騎人馬,假如戰況不妙,他們可就只有入城這一條退路了!
郦黎越想越氣——
陸舫他怎麽敢!
“軍中禁酒,這種最基本的軍規,臣還是知曉的。”面對神色陰沉的陛下,陸舫卻半點不慌,淡定拱手解釋,“但臣并未飲酒。”
“……那你身上怎麽一股酒味?”
陸舫苦笑:“昨日陛下走後,臣清點軍需時,聽一匠人提起前朝攻城時,城中曾用過一種名叫‘石脂水’的武器,可燃起大火灼燒敵軍,水潑不滅,敵人見之望風而逃,臣聽後頗為心動。
“只可惜,後來那城主攜城投降後,配方就失傳了,只留下只言片語代代相傳。”
他雙手插袖,嘆道:“臣本以為那‘石脂水’是利用酒混合硫磺制成,還想着城中此物甚多,不妨一試,沒想到卻失敗了,還差點把自己給燒着。”
郦黎這才注意到,他的袖子下擺被火燒焦了一片。
這樣看來,陸舫大概昨晚一夜都沒休息,也沒回過家,不然不會連衣服都沒換。
想起昨晚自己和霍琮在宮中騎馬放縱,再看陸舫眼中備戰通宵熬出來的血絲,郦黎不禁有些愧疚。
但不多。
陸舫這邊辛苦一點沒事,不過青城門可千萬不能掉鏈子。
他哥們可還在城外呢!
“你說的那個‘石脂水’,可是猛火油?”郦黎回過神來,追問道,“就是一種黑色,有刺激氣味,質地粘稠的液體。”
在現代,它一般被叫做石油。
陸舫一愣:“陛下是說……石漆?臣想起來了,城南确實有一處地方,前不久剛挖出泉水,但流出的卻不是水,而是如凝膏肉汁般的黑色肥水,難不成這就是‘石脂水’的主要材料?”
郦黎眼前一亮:“城中竟然還有此風水寶地?快,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帶人去挖!能挖多少挖多少!”
這可是石油啊!
先不說石油礦意味着能源,這次守城之戰,若是有了石油,那不就意味着,他們可以用最低的成本制作猛火油了嗎?
“陛下,”陸舫委婉提醒道,“那處泉眼的發現之處,是在城南的墳地。”
郦黎臉上的笑容一僵。
“這個……就算是挖人家祖墳,有點兒缺德……不過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法,大不了,朕時候再補償那家人……”
雖然嘴上說着,郦黎心裏也有點兒發憷。
他是知道古人對先人祖墳有多看重的,萬一他這邊開挖,那邊官逼民反,可就得不償失了。
陸舫幽幽補充道:“是嚴相國的祖墳,去年新遷過來的。”
“那還耽擱什麽?快去,現在就挖!”
郦黎一秒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