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第 33 章

霍琮走了。

郦黎的魂也跟着一起飄走了。

而且只要一想到, 他哥們回去是當老大發家致富,他留在京城是給嚴彌擦屁股收拾爛攤子,郦黎就氣不打一處來。

本來國家財政就已經捉襟見肘了, 這下好了, 一仗打下來, 直接一夜回到大景開國元年!

郦黎沉着臉坐在書房裏, 聽着大司農算完一筆爛賬, 越聽越火冒三丈。

國家拿不出錢來赈災修路, 還增設了那麽多苛捐雜稅, 百姓活不下去,只能起義造反;

為了鎮壓起義,嚴彌又不想掏錢,便讓各地州牧自己籌集軍費,招募壯丁。

如此一來,豈不是放任地方勢力一步步壯大?

這國遲早要完!

郦黎本打算等這場仗打完了,再偷偷撥點經費給他哥們, 暗中接濟。

現在倒好, 如果今年下半年國庫再沒有進賬,他就和滿朝文武大臣們一起喝西北風去吧!

估計還得寫信賣慘, 讓他哥們寄點生活費來。

丢人吶, 丢人!

如果穿越古代治理國家, 可以比作是一款難度極高的基建種田類游戲的話, 郦黎現在莫名就有種,自己在和哥們打同一個號練級的感覺。

霍琮雖然可以作為他的外挂,但他這邊也不能完全躺平拖後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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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朕國庫的錢都去哪兒了?”

郦黎躬下身,雙手交叉, 心平氣和地問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大司農。

大司農磕磕絆絆道:“陛下,嚴相……臣是說,嚴賊之前過壽,動用國庫修繕了相國府,還把自己的祖墳千裏迢迢地遷到京城,砍伐深山百年杉木,大修宗祠,還有羅登的侯府,他女兒的嫁妝……”

“呯!”

郦黎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

他罵道:“那老登嫁個女兒,也要從國庫裏掏錢嗎!你是怎麽當的大司農?這也能審批通過!?”

大司農差點哭出來:“老臣也不想啊!可是陛下您也知道,嚴黨嚣張跋扈,老臣一把老骨頭了,為國捐軀倒沒事,可,可老臣全家上下上百口人,還有八十老母要奉養……”

郦黎看着他就覺得心煩。

嚴彌倒臺了,這會兒知道跟他賣慘了?當他是傻子嗎?

先帝死後,最有能力的那批大臣已經死在了皇權鬥争中,等嚴彌上臺後,又被清洗了一批。

剩下的,要麽是他的狗腿子,要麽是瞎子啞巴。

要是這大司農真是穆玄那樣忍辱負重的人物,倒也就罷了。

但郦黎可還沒忘記,這位當初在拍賣會上,這位腆着一張老臉,硬要把自家的翡翠白菜當成真白菜賣給嚴彌的場景!

“大司農也上了年歲了,朕方才看你在城牆上才站了一個時辰,腿腳就有些顫顫巍巍,心中也十分不忍。”

郦黎揮揮手,讓安竹給他倒了杯熱茶。

他淡淡道:“喝完這杯茶,大司農就回去收拾收拾,帶着老母親衣錦還鄉,頤養天年去吧。”

大司農身軀一顫。

“臣……領旨謝恩。”

他深深叩首,“老臣這幾日,就去把手頭的公務交接,再為陛下舉薦幾名能繼承大司農之位的後生俊傑,拟好名單交給陛下,這是老臣能為陛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說道後面,大司農哽咽起來,整個人像是瞬間老了十幾歲,似乎還真有那麽點忠臣的風骨。

可郦黎看着他跪在自己腳邊痛哭,心情卻出奇的平靜。

“後生俊傑?”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不如現在就跟朕說道說道,這幾位俊傑的名字吧,朕也想知道呢。”

老淚縱橫的大司農噎住了。

他悄悄打量着郦黎的神色,見那張年輕臉龐似乎并未動怒,便小心翼翼地報上了幾個名字。

都是名滿京城的人物,且個個在朝中擔任要職。

看似公允,任誰都挑不出什麽毛病。

但郦黎只是冷笑一聲,把一冊錦衣衛抄家搜出來的的賬簿,狠狠摔在他眼皮子地下。

“陳家,範家,傅家,世人都說京城有四虎,一嚴三世家,你舉薦得好人才啊!這三家還真是一個都沒放過!”

“朕看你上了年紀,在嚴彌手下混也不容易,才給了你一個體面,你很好,馬上就要乞骸骨的一把老骨頭,當着朕的面,還敢把堂堂國家財政總管的位置,拿出來當人情!好得很!”

郦黎一想到那天拍賣會上,一幫大臣們把他當成傻子忽悠的場景,怒火就控制不住地蹭蹭往上竄。

大司農吓得臉色慘白。

他的視線落在地上攤開的簿子上,忽然像是失了全身力氣,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那上面,寫滿了陳、範、傅三家與嚴彌私下裏的蠅營狗茍,各種賣官鬻爵,貨賄公行,一筆一筆,白紙黑字,根本容不得他否認。

像是一把把尖刺,紮在了大司農赤紅的雙眼裏。

——因為那上面,也有他的一頁。

郦黎按着黃花梨木的扶手,緩緩站起身,最終停在了大司農身邊。

大司農的餘光瞥見那玄黑的袍角,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

他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足并用,跪回了原位,額頭緊貼着冰涼的地磚,喉嚨裏不斷發出近乎啜泣的聲響。

卻再也不敢擡頭。

一片寂靜中,郦黎偏頭望向殿外。

夜幕沉沉,宮中都已經掌上了燈。

但因為方才他下旨說,要節省燈油,所以只有他們所在的禦書房前挂上了燈籠,燭火灑下昏黃幽光,将禦書房籠罩其中。

今夜無月,也無半點星光,郦黎向外眺望時,連綿的宮闕樓閣都浸沒在了茫茫黑夜裏。倒春寒的涼意從四面八方襲來,絲絲縷縷地鑽入他的骨頭,郦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他又想起了昨晚。

朦胧如水的月色下,那個滾燙又令人安心的擁抱,霍琮有力的臂彎從身後繞來,将他牢牢扣在懷中,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那時他騎在馬上,風聲呼嘯,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不像現在。

郦黎發誓,自己對好哥們絕對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但是怎麽辦,他怔怔地想。

一日都還沒過半,尚未天明,我就已經開始想你了。

“陛下……”

大司農大概是終于被他的沉默逼到了極限,終于忍不住開口求饒:“老臣一時鬼迷心竅,求您網開一面……這賬簿,這賬簿上寫的,”他像是喘不過來氣似的,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若是您執意徹查到底,那朝堂上大半臣子,都得被牽連吶陛下!”

“哦?朕倒不知,‘牽連’這個詞,何時能用在罪臣身上了。”

郦黎微微側身,垂眸與他對視,冰冷的眼神中藏着一絲很深的憎惡,“而且朕很好奇,當初嚴彌濫用酷刑,大興冤獄的時候,你也像現在這樣忠直敢言嗎,朕的大司農?”

“老臣……”

他心平氣和地道:“還是說,你只是覺得朕脾氣好,做不出和嚴彌一樣株連九族的事情?”

大司農仰着頭,怔怔地望着他。

“答對了,”郦黎沖他笑了笑,“朕确實做不到。”

“什麽千刀萬剮,刺鼻瓊面,就連打板子,朕也覺得太血腥了,不夠人道。朕心軟,見不得人受苦,哪怕是犯人也一樣。”

“但有個詞,”他輕聲道,“不知大司農你聽過沒有,叫做……”

郦黎俯下身,盯着大司農渾濁的雙眼,一字一頓道:

“——殺人誅心。”

權臣當道,皇權式微,有嚴彌帶的好頭,如今滿朝公卿都不把他這個皇帝當回事。

即使嚴彌已死,也有不少人沒能扭轉原先的觀念,在人前對他恭恭敬敬,實則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仍然幹着欺上瞞下的龌龊勾當。

但沒關系,郦黎用眼神對大司農說。

你們改不了的毛病,朕會一點一點幫你們改。

因為,朕有的是時間陪你們耗。

大司農的面容因為恐懼而扭曲,他的瞳孔裏倒映着年輕君主溫和俊秀的面龐,那修長的眉毛舒展開來,微紅的唇瓣勾起上揚,沖他露出一抹純粹的和善笑容。

但他表情卻像是看到了惡鬼一樣,下意識大叫一聲,咣當倒地,四肢抽搐起來。

“哎呀呀,怎麽在朕面前還癱巴了呢?老人家,平時大魚大肉吃多了吧,一看就不怎麽注重控制血壓。”

見狀郦黎立刻直起身,從旁邊翻出自己的金針,非常熟練地把人按在地上,眼疾手快地往幾個關鍵穴位上紮了幾針。

一邊紮他還一邊絮叨:“都說了,富貴病都是吃出來的,要好好保重身體啊。六七十的年紀,正是退休再就業的好階段,實在不行去村頭當個保潔,給人掃掃廁所,還能鍛煉身體呢……”

當晚,被紮成刺猬的大司農被連夜擡出了宮。

“唉。”

郦黎坐在禦書房裏,收拾好金針,長長嘆了口氣。

“陛下,夜深了,您該去歇息了。”安竹心疼地在旁邊提醒。

郦黎有氣無力道:“可朕睡不着。”

“那……可要奴婢找位娘娘來陪您?”

郦黎下意識打了個寒顫,他可還沒忘記下午霍琮叮囑自己的話,雖然自己好像沒有必要為對方守身如玉,不過……

還是算了吧。

在自己找到真愛前,最好不要輕易挑戰他哥們的底線。

“不必了,”他幹咳一聲,“朕說過,這三名妃子年紀太小了,朕喜歡成熟一點的。”

安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成熟一點的,是像霍大人那樣的嗎?

“想什麽呢,”郦黎一看他這個表情,心裏就莫名不爽,“嚴彌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安竹回禀道:“太醫那邊說,嚴彌已經清醒了,只是脈象十分微弱,雖然用人參片吊着,但估計撐不過七日。”

“沒事,朕這邊人參管夠,”郦黎“啪”地一聲合上金針套,冷哼道,“嚴彌可不能早死了。”

他不好過,那嚴彌也別想好過。

之前在相國府上抓到嚴彌後,臨回宮平叛前,他特意給太醫開了個方子。

以嚴彌如今這個病入膏肓的症狀,治好是不可能了,但用猛藥吊着一口氣,讓他親眼見證自己的下場,那還是沒問題的。

“錦衣衛那邊,抄家抄完了沒?”

“沒有,”安竹為難道,“陛下,相國府太大了,沈副使說,起碼還得要個一兩天,才能把東西全部清點完畢。”

郦黎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當初他祈雨時跟百姓說的那些,只不過是九牛一毛。

事實是,沈江帶着一百多號人,抄了整整兩天兩夜,都還沒抄完一個相國府,更別提嚴彌在京城和其他地方置辦的別院田莊。

當初他私庫裏那點寶貝,幾個大箱子就全裝完了,安竹清點一遍都沒花多少時間,但就是這麽些財寶,就足夠霍琮養出一支神兵天降、攻無不克的重騎兵來。

嚴彌府上的這些東西,全部統計下來,估計都夠國家好幾年稅收了。

“國之蠹蟲,穆玄說的真是一點兒也沒錯。”他喃喃道。

富者連田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

自己竟然真的穿越到了這個時代,還成了全國最大的地主。

郦黎望着桌上搖曳的燭火,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沖動。

他讓安竹去休息,但安竹執意要留下陪他,于是郦黎也不勉強,便讓他為自己磨墨。

正要提筆寫英文時,他的手腕一頓。

等一下。

似乎他和霍琮,現在也不需要加密通話了吧?

不過,中文的信件格式是怎麽寫的來着?

郦黎也想不起來,幹脆就仗着自己此時澎湃的感情,胡寫一氣:

“哥們,見信如唔。沒想到吧哈哈!我又給你寫信了,在你走的第一天晚上。近來天氣還有點冷,你記得騎馬的時候多添兩件衣服,別凍感冒了,我這邊只有半成品青黴素,可沒有中成藥寄給你。”

“不知道你現在到哪裏了,古代交通不便,走山路的時候務必要小心,尤其是下雨天。當初除了軍事頻道以外,你不是最愛看修驢蹄子的視頻了嘛,可以照着給馬搞一個馬蹄鐵,反正原理是一樣的。”

他寫完兩段,自己又看了一遍,眉頭緊鎖。

當初寫英文的時候不覺得,這一換成漢字,醜陋程度就直線上升,歪七扭八,看得人眼疼。

……算了不管了,情誼最重要!

“今晚跟一個老頭子聊天,一不小心把人聊抽抽了,我尋思我也妹說啥啊,不都是他自己幹出來的事兒嘛,被我戳穿了之後就惱羞成怒了,還用法不責衆這一套來威脅我……呵呵,當你小爺我是被吓大的?”

“總之,人是被我救回來了,當初貪的東西,我現在要讓他們原封不動地吐回來。”

“季默跟我說,京城這三個世家,雖然單個拎出來沒有嚴黨勢力強,但是很喜歡抱團,祖上都有聯姻,所以就連嚴彌從前也只是拉攏,沒辦法徹底鏟除。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祝我好運吧!”

郦黎并沒有寫太多。

他還有點兒逃避心理,一方面想要親近霍琮,另一方面又在心裏時刻提醒自己的直男身份,寧死不彎。

在吹幹墨跡後,郦黎便匆匆把信折疊起來交給安竹,讓他明日帶出宮去,順便看看若雪先生那邊有沒有什麽話帶給他。

之前他在城門處幫了一次沈江,郦黎雖然從未見過那位若雪先生,但也記下了這份恩情。

沈江和沈海,是在他一無所有、最為不堪的時候,最先願意提着腦袋追随他的兩個人。

郦黎想,就算霍琮沒有和他一起穿來,為了身邊這些人,他或許也會慢慢從低迷中走出來,決定和嚴彌背水一戰。

但現在不一樣了。

有了霍琮在他身後,他甚至敢和這個時代宣戰。

“通知下去,”郦黎頭也不擡地說道,“明日早朝,除了癱瘓在家動彈不得的,所有人都得來。”

“——朕要親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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