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036章 第 36 章

“沒有。”

郦黎飛快說完, 像是怕季默沒聽清似的,還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絕對——沒有。”

季默見他神色堅決,眼神也絲毫沒有變化, 暗暗松了口氣, 心中的疑慮打消了不少。

但他還有些不放心, “所以陛下對主公, 只有兄弟之情?”

“對啊, ”郦黎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 但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 “怎麽,朕覺得這葡萄好吃,想送給你家主公也嘗嘗,在英俠你看來,這難道不是兄弟情深的表現嗎?”

季默很想說,自己又不是因為這件事糾結。

但既然陛下都說了,自己與主公并無私情, 那他也自然把那件事藏在了心底。

“是臣的錯, ”他坦然道,“但陛下若要出宮, 需答應臣三件事, 這也是主公臨行前特意囑咐過的。”

郦黎:“你說吧。”

他就知道, 霍爸爸果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其一, 若陛下想要白龍魚服微服私訪,除臣随身護衛外,必須要有一隊錦衣衛暗中跟随保護陛下。”

郦黎很痛快地答應了:“沒問題, 只要別擾民就行。”

“其二,盡量不去人群嘈雜混亂之處。”

“這個, 看情況吧,”郦黎猶豫道,但也答應下來,“朕只是出宮随便逛逛,也不是真的想鑽進人堆裏湊熱鬧,朕從前就不喜歡人擠人的場面。”

所以節假日很少出門,都是拉着霍琮在家裏打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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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默點了點頭:“那便好。”

郦黎擺擺手,“最後一條是什麽?朕也答應你啦。”

“陛下先別急着答應,”季默說,“最後一條,是萬不得已之下,若陛下在宮外遇到危險,請您務必以自身性命為最優先。陛下可能做到?”

“……做到什麽?”

“不為其他錦衣衛,以及臣的犧牲停下腳步。”

郦黎沉默許久,說:“朕做不到熟視無睹,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朕知道輕重。”

大景經不起再一次動亂了,他的性命,不僅關乎着朝堂穩定,也關乎着全天下百姓的安危。

而且,郦黎也不希望霍琮為自己傷心。

說起來,他們過去還曾經讨論過這個問題呢。

郦黎已經忘記話題是怎麽開始的了,只記得自己開玩笑地跟霍琮說,咱倆關系這麽好,跟拜把子兄弟也沒啥兩樣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但霍琮當時挺奇怪的,反而一個勁地問他,如果一定要選一個呢?

“一定要選一個的話,那還是我晚點挂掉吧,”他沒怎麽在意,随口笑着回答,“我可不想讓你為我傷心。”

“再說了,我還得長命百歲等《XXXX》出游戲版號呢,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玩上……”

聽着他的抱怨,霍琮笑了笑,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

“好,”他說,“那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既然陛下都答應了,那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季默的聲音把他拽回了現實,“陛下可是現在就要出宮?如果快一些的話,還能趕上用午膳,臣知道城中有一家客舍飯菜做的不錯,環境也清幽。”

郦黎一下子興奮起來:“那敢情好,就去這家了!”

季默颔首道:“陛下先更衣,臣在門外等候。”

他抱着劍靠在廊柱下,望着晴空中的雲卷雲舒。

路過的沈江視線無意間掃過,腳步一頓,往後退了兩步。

他站在季默身旁,眯着眼睛,仰頭跟着對方一起望天。

但看了半天,都沒發現天上有什麽東西。

沈江不得不開口問了:“季大人在看什麽?”

“雲。”

沈江:?

沈江:“江不太明白,這雲有何可看的?”

“沒什麽可看的,”季默淡淡道,“就像你現在在我面前沒話找話一樣,有話直說。”

沈江也不尴尬,微微一笑:“季大人果然敏銳,江确實有一事要向大人禀報,若雪先生傳來消息,說希望江幫他找到一人。”

“找人?”季默微微皺眉,“誰?”

“一個匈奴人。”

季默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匈奴人?他為何要找此人?”

沈江細細打量着他的神情,釋然道:“季大人也不清楚,看來的确如若雪先生所說,他只是受人之托,算是私事相求了。”

他解釋道:“上次城門事過,江一直想還這個人情,但又怕此事關系到陛下,所以才想着來找指揮使問問。”

季默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說:“此事我會向陛下禀報的,若是陛下不允,錦衣衛不會幫你找人。”

“自然。”

沈江并不奇怪季默會這麽說。

即使他不清楚指揮使的過去,也大概能察覺到,他與若雪先生私交應該不錯。

在他看來,這件事唯一奇怪的點就在于,區區一件找人的小事,若雪先生為何不直接拜托指揮使,而是找上了自己?

雖然這麽說有些厚顏,但随着錦衣衛勢力一步步壯大,沈江如今的地位也與日俱增,這份人情的價值,沈江認為若雪先生不會不明白。

除非是,拜托若雪先生的那個人地位不凡,并且與他交情不淺。

沈江腦海裏閃過霍琮的名字,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決了。

霍大人想找人,還要如此大費周章嗎?

直接跟陛下說一聲,錦衣衛和禁軍全部出動,別說找人了,京城裏就算丢只雞,連着雞毛都能給找回來。

正當兩人陷入無言寂靜時,身後突然傳來郦黎打趣的聲音:“你們兩個怎麽都在這兒呆站着,罰站呢?”

“陛下。”

季默和沈江立刻起身向他行禮。

等再擡頭看到陛下的打扮,兩人同時愣住了。

郦黎換了一身淺青色袍子,祥雲錦緞毛領短外套,白魚龍腰帶勾勒出清瘦腰身,腰間以玉琮璎珞點綴,笑容清和,模樣出挑又動人。

像是早春河堤旁抽條的新柳,帶着股明媚又灑落的精神氣。

就連出身三教九流、閱人無數的沈江也不禁在心中暗想,陛下果然生得一副好樣貌。

平日穿龍袍只覺得莊重肅穆,如今換上尋常大戶人家富貴公子的衣裳,打眼一看,真真是清逸俊秀極了。

“怎麽,都看呆了?”

季默和沈江連忙慌張低頭,口稱不敢。

郦黎看着他倆的眼神,只覺得好笑,“有啥不敢的?朕長這張臉就是為了給人看的。擡起頭來吧!你們倆要是今天沒啥事,就陪朕一起出宮走走,朕想看看皇宮外的百姓是怎麽生活的。”

“……是。”

朋來客舍。

所謂客舍,就是兼顧旅館和酒樓兩種營生的店鋪,也是京城南來北往消息最靈通之處。

郦黎走進門時,正好聽到一桌人在讨論關于霍琮的事情。

他耳朵動了動,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喊來小二随意點了幾道店裏的招牌菜,便接着豎起耳朵聽他們聊天。

一人問道:“趙兄剛從京城外面回來,知不知道,陛下在城頭親封霍琮為大都督的事情?”

“這消息早就傳遍天下了,”他對面那趙姓商人哼笑道,“我前不久正巧行商路過彭城郡,不是我誇張,誰要是敢在那邊說一聲霍大人的不是,滿大街的人都會沖上來,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真的假的?我還聽說那霍琮天生神力,使得一手好弓箭,能百步穿楊,于亂軍之中一箭把盧弦射.下馬來,吓得叛軍棄甲而逃……”

趙姓商人道:“傳聞大多言過其實,但霍大人,的确是我趙某生平僅見的好官。”

“在他的地界上,上至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下至販夫走卒,都能安心做生意,不必擔心被官吏勒索,所以大家都愛往他那裏去。”

他搖頭感慨道:“如今這世道,還能有這樣的父母官,屬實難得啊。”

郦黎聽得心花怒放。

等下回去之後,一定要把這些寫在信裏告訴霍琮,他想。

不愧是他哥們!

“客官,您的茶水。”

小二見郦黎這桌人打扮不凡,以為是城外來的富商,非常殷勤地要為他們上茶,卻被一只戴着檀木珠串的修長手背擋住了。

沈江:“不必了,我們自己倒。”

“這……”小二下意識扭頭看向郦黎。

這位客官雖然年歲不大,但一看這三人就是以他為主的。

見郦黎沒說話,他也識趣地沒有再提,只替他們用腰間的抹布擦了擦桌子,陪笑道:“那幾位客官若是有什麽需要,就叫小的過來,小的這就讓廚子給四位上菜。”

郦黎托着下巴,看着沈江倒了三杯茶水,先自己喝了一口,确定沒問題後,又把另外兩杯推給季默和安竹。

等三人都确定過一遍後,沈江才恭恭敬敬地倒好最後一杯茶水,起身雙手奉給他。

“陛……郦公子,請。”

好誇張啊。

郦黎接過茶杯,在心裏感嘆一聲。

沈江的動作也吸引了旁邊那桌商人的注意。

那趙姓商人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一番郦黎,重重哼一聲,随即面露不屑地收回了視線。

也不知道是哪家嬌生慣養的少爺。

這皮膚白的,跟個姑娘似的。

這人的眼神過于赤.裸,除了郦黎外,他身邊其餘三人的面色同時陰沉下來。

奈何陛下沒發話,還一臉狀況之外的表情,三人只得暫且按捺住沖動,但都狠狠在心中記了那趙姓商人一筆。

“不管他,”那人的同伴也瞥了郦黎一眼,引得季默周身殺氣湧動,他哆嗦了一下收回了視線,“趙兄,來,咱們喝酒!”

他樂觀道:“嚴彌羅登都已伏誅,當今陛下又是上天眷顧之人,等陛下親政後,大景定能風調雨順,屆時你我的日子,也會好過不少。”

“哼,可算了吧。”

“不管怎麽說,總比現在強吧?今年又是戰亂又是疫情,京城的房價都漲到天上去了,柴米油鹽的價格更是飛漲,這要是年景再差下去,普通人哪裏有活路啊。”

趙姓商人嘆道:“是啊,可京城之外,老百姓早就沒活路了。南方水災,北邊白災,還有各地的旱情疫情,這也算是被老天爺眷顧的下場嗎?”

安竹忍無可忍了,想要起身:“公子,讓奴婢教訓教訓這幾個狂妄小人吧,竟然敢妄議聖人……”

郦黎一把按住他:“噓,安靜點兒,我還沒聽完呢。”

安竹只好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那趙姓商人還在滔滔不絕:“這幾年路上到處是死人,流民更是遍地都是,可這幫住在京城裏的世家公子,還在天天搞什麽曲水流觞,風雅集會……你可知道,通王為什麽要反?”

那人驚訝道:“為何?不是因為野心甚大,也想當一回監國嗎?”

“這只是原因之一,”趙姓商人嗤笑道,目露憤恨之色,“先帝剛走時,通王對朝廷還算忠心,結果傅家三番兩次派人去索要錢財,不給就不讓涼州商人來京通商,還威脅說要撤藩。”

那人倒吸一口涼氣:“這……這可是藩王啊!”

“傅家祖上出了三任丞相,藩王又如何?”

趙姓商人抿了一口酒,哼笑一聲,搓了搓手指:“傅家還算好的,你初來乍到京城,不知道深淺,要想在這皇城根下做生意,給朝廷交足賦稅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這位兄臺。”

郦黎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他面前,打斷了趙姓商人說到一半的話。

他身後三人還以為陛下終于忍不下去了,立刻齊刷刷站起來。

正準備動手,卻見郦黎笑容燦爛,拱手對那狂徒說道:“在下郦天明,初來京城行商,方才聽兄臺所言,感慨良多。不知兄臺可有相關門路引薦?若是事成,小弟定投桃報李,感激不盡。”

聽到“小弟”二字,安竹差點當場暈厥過去。

季默和沈江的承受能力比他稍強一些,但前者按着劍面若寒霜,後者的身形也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趙姓商人莫名打了個寒顫,他擰眉盯着郦黎,怎麽看怎麽覺得對方不像是個會做生意的。

“你是賣什麽的?”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郦黎面不改色:“青黴素。”

“青……這是何物?”

“一種神藥,”郦黎還悄悄湊近了些,附耳對他說,“不瞞趙兄,在下有點門路,這神藥其實出自相國府,是嚴彌親用的,能治療傷口膿化和肺痨等百來種疾病,而且有奇效!”

——作為試藥對象,怎麽就不算親用了呢?

那趙姓商人嗖地站起身,失聲道:“此話當真!?”

“這如何能作假?”郦黎直起身笑道,“方子現在在我手裏,若是趙大哥有興趣,改天……不,咱們今天就可以找家醫館,一試便知。”

他說着,朝安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對方回宮中取藥去。

但平日十分機靈的安竹,卻一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

怎麽就從趙兄變成趙大哥了!哪裏來的大哥!

趙姓商人聽不到安竹崩潰的心聲,因為此時他心中也掀起了驚濤駭浪。

在郦黎說完那番話後,短短幾秒鐘,他面色變幻交加,最後定格在肅穆端重傷,推開椅子站起身,沖郦黎重重一抱拳:

“在下趙應,河內林州人,來京行商十餘年,也算走南闖北,不料今日卻以貌取人,還冒犯了小友,失敬!趙某自罰一杯。”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當着郦黎的面一飲而盡,喝完還痛快地抹了下嘴巴,把杯底亮了出來。

郦黎就喜歡這種直來直去的爽快人。

“趙大哥這是哪裏的話,”他高興道,“既然這樣,小弟也陪一杯——”

“不行!”“公子不可!”

季默和沈江異口同聲地阻止了他拿酒杯的動作,把郦黎和趙應都吓了一跳。

“公子,您不勝酒力,”沈江勸說道,“家裏都說了,讓您在外不要與陌生人随便共飲。”

“正是,”季默冷聲道,眼神不善地瞥了趙應一眼,“實在不行,我也可以替您和這位趙……大哥喝一杯。”

趙應:“……那就不用了。”

他瞧季默這三人也不太順眼,覺得這幾個随從有些過于大驚小怪了,不過看郦黎這副涉世未深的模樣,倒也覺得正常。

“小友似乎家裏管束頗嚴啊。”

郦黎煞是認同地點點頭:“對,我家裏是兄長當家,從小習慣了對我照應看管,到大了也依舊如此。”

“不知小友是哪裏人?”出于好奇,趙應多問了一句。

郦黎本想說是京城人,但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徐州沛縣人,”他笑着說,“趙大哥先前說的那位父母官,霍琮霍州牧,正是在下的遠房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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