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 第 37 章
郦黎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兒心虛。
但轉念一想, 就算有人真打假到霍琮面前,他好哥們肯定也會幫他遮掩的。
……就算霍琮不想當他哥們,都說天高皇帝遠, 身為皇帝的郦黎決定暫且擺爛。
所以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坦蕩了。
看着趙應呆愣的模樣, 還很有閑情逸致地問道:“趙大哥, 你在彭城那邊的時候, 見過我表哥嗎?我與他許久不見, 頗為想念, 他還好嗎?”
“還、還好。”趙應結巴了一下。
其實他壓根兒沒有見過霍琮, 哪裏知道對方好不好。
但郦黎這番話顯然很有效果,趙應看他的眼神再不複之前的輕視懷疑,還慌忙讓座道,“竟然是霍大人的弟弟!小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快快,請上座!”
他欲招手喊來小二,給他們升個包廂,再多點幾道菜招待。
不過郦黎剛才已經嘗過了這裏的招牌菜, 味道比宮中的滋味重些, 但離禦廚的手藝還有一段距離。
更別提他的口味已經被現代美食養刁了,因此連忙打斷道:“不必了, 我已經吃飽了, 趙大哥, 咱們坐下聊。”
“小人怎敢當得起公子一聲大哥?郦公子叫我一聲趙掌櫃便行, 斜對面那家商鋪,就是我開的。”
趙應苦笑着沖他拱手。
郦黎從善如流:“好。”
郦黎身後三人丢給他一個“算你識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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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趙應可不覺得這幫人在拿喬了——一州之牧關愛有加的弟弟,即使是遠房表弟, 那也不是他們這種普通商販能望其項背的。
同座的另外幾人也紛紛想上來與郦黎攀談,但都被趙應擋了下來。
都到了這個時候, 郦黎也不急着開口了。
他就坐在趙應原本的位置上,喝着沈江遞來的茶水,心裏琢磨着怎麽利用這次機會,釣出背後的一條大魚。
等三大家族反應過來,自己這波改革就是沖着他們來的,一定會立刻結成聯盟。
他們會通過姻親和利益關系牢牢綁在一起,共同維護世家利益。
要想瓦解這個聯盟,就只有從內部下手,逐個分化。
郦黎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個計劃的雛形。
但他還有點兒拿不準,覺得等回去後還是得寫信跟霍琮商量商量,讓對方幫他參謀參謀。
這個心血來潮的計劃,如果能推動青黴素量産,郦黎想,那霍琮的軍隊就真的可以無敵于這個時代了。
——過人的紀律性、頂尖的指揮官、卓絕的作戰能力,再加上超高的傷兵救治成功率。
郦黎都不敢想象,這個時代的後人,會怎麽評價霍琮的這支軍隊。
說不定,還會封他個“軍神”的名號。
“郦公子,實不相瞞,趙某這次來京,本就打算為商號進些藥材,”趙應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其他人,回來對郦黎懇切道,“趙某家資雖比不上那些家財萬貫的富商,但也算小有餘財,在京城商會之中尚有幾分薄面。”
郦黎放下茶杯,“那豈不是正好?我手中這青黴素存數不多,因為制作起來頗為麻煩。物以稀為貴,趙掌櫃的若是能為我引薦京中貴人,在下定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趙應在聽到前半句時,有些失望。
但他轉念一想,若是這神藥真有治百病的功效,那珍貴也是正常的。
“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保證道,但随即又裝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只是郦公子這神藥,真有如此奇效嗎?”
郦黎欣然起身:“眼見為實,咱們一起去醫館看看吧。”
趙應正有此意。
他立刻一口答應下來:“好!郦公子果然爽快!”
但季默卻深深皺起了眉頭。
“陛……郦公子,您答應過我的,”他壓低聲音提醒,“不去人群紮堆聚集的地方,醫館那處魚龍混雜,萬一您被過了病氣怎麽辦?”
郦黎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我早有準備。”
他從懷中掏出一片白色棉布,兩側還縫着細細的布條。
“這是我制作的簡易版口罩,”郦黎還讓安竹多帶了幾個有備無患,此時讓季默他們也都戴上了,“有點兒厚,不過在沒有熔噴布……我是說條件有限的情況下,總比什麽都不戴強。”
趙應也被他塞了一個,雖然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但還是跟着戴上了。
安竹回宮去取藥了,剩下幾人就這樣招搖過市,來到了城中最大的醫館——仁心堂。
剛邁過門檻,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混雜着濃郁中草藥味的陰涼氣,郦黎就微微蹙了蹙眉頭。
他不是學中醫的,只大概知道,藥材存放的濕度、溫度都是有講究的。
但是這種環境,可不太适合病人養傷。
“幸好霍大人及時趕來救駕,之前打的那場仗,城中士兵幾乎沒有出現傷亡,”趙應感嘆道,“不然現在仁心堂大概連咱們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了。”
郦黎眉心一跳:很好,病區分區防控也不明确。
放在從前,連院長都要被公開批評做檢讨的。
雖然他反複告誡自己,這是古代,不是三甲醫院,要求別太高。
但是從進門到現在,郦黎一打眼掃過去,起碼發現了十幾個讓他如鲠在喉的毛病。
怪不得古代死亡率這麽高呢。
就這麽個環境,能不出醫療事故才怪!
趙應還在誇道:“仁心堂遠近聞名,郎中醫術精湛,連這裏掌櫃的也會看病,算是咱們全大景最厲害的神醫了。聽說,還是師從宮裏的禦醫呢。”
郦黎表面微笑颔首,心裏則在想,你說的是那幾個因為醫術太糟糕,所以被他丢去研究食療菜譜的老頭子嗎?
當初剛穿越過來那會兒,他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難受得要死,結果一看太醫開的方子,立馬吓出了一身冷汗,腦袋也清醒了。
只能說,幸好他懂一點中醫。
否則一般人穿來,估計沒兩天就得被這幫人治死。
在這個中醫還沒形成體系的時代,禦醫治療一些風寒氣虛之類的小毛病,基本不會出什麽差錯;但如果病人一不小心生了點嚴重些的疑難雜症,那就只能碰運氣了。
碰上張仲景華佗那種,是祖上燒了高香;碰上個庸醫,死之前還得受一番折騰,還不如不治呢。
“掌櫃的,你們這裏可有傷得比較重的病人?”
郦黎實在聽不下去趙應的吹噓,扭頭問這裏的掌櫃。
掌櫃的年近花甲之年,兩鬓斑白,聞言從櫃臺後擡起頭,眯眼打量着面前戴着口罩的一行人。
“有,”他慢吞吞道,視線最終定格在了趙應的臉上,“你們問這個作什麽?”
郦黎注意到他手中還捧着一本醫術在看。
他心想看來趙應說得沒錯,仁心堂的确是老字號,從掌櫃到跑腿的,全都懂一些醫術。
趙應似乎與這邊掌櫃的有幾分相熟,主動擔負起了解釋的責任。
一番溝通後,掌櫃的答應帶他們去看看後頭的那位傷員,只是答不答應試藥,他做不了主。
“這人是個采石匠,替雇主做工的時候受了傷,一條胳膊被滾石壓得粉碎,已經不成形了。”
掌櫃的推開一扇木門,将他們帶到了最裏面的一間房裏。
一個年輕男人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着,嘴唇幹裂,氣若游絲。
如果不是胸膛還在微微起伏,和一具屍體也沒什麽兩樣了。
室內昏暗無光,只有一扇天窗勉強起到照明通風的作用,但郦黎顧不上挑剔這裏的環境,只盯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傷員,詫異問道:“誰給他做的截肢?”
“正是老夫,”掌櫃的捋了捋胡須,嘆息道,“他一開始還百般不願,說沒了手就沒法養家了。不過都到了這個地步,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老夫本想用一條胳膊,換他一條命,可惜啊,天不假年。接連兩日高燒不退,藥石罔顧,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截肢手術的操作并不算複雜,但它也算是大手術之一。
尤其是在傷口感染致死率奇高的古代。
郦黎挺好奇古人是怎麽做截肢手術的,雖然他學的是神經內科,專攻方向是比截肢手術更危險的開顱手術。
在其他人紛紛為屋內彌漫的刺鼻血腥味擰眉掩鼻時,他卻絲毫不嫌棄上前兩步,掀開了蓋在那人身上的薄布,移開止血紗布,低頭仔細觀察起了傷口。
“郦公子!”
季默和沈江瞬間瞪大了眼睛,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郦黎居然會親自為傷員看診。
陛下居然還親自用手去碰那污穢之處!
“唔……”
大概是傷口處的疼痛驚醒了昏睡中的男人,那年輕男子艱難睜開一絲眼簾,嚅動着嘴唇問道:“大夫,我要、要死了嗎?我家裏,還有個丫頭……”
“放心,死不了。”郦黎說。
只是簡單的五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比任何承諾還要令人安心。
那年輕男人眼中泛起了淚花。
他還想說些什麽,但下一秒就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那掌櫃的原本渾濁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他感興趣地盯着郦黎,問道:“小友也懂醫術?”
“略懂一些。”
在簡單看完情況後,郦黎就重新幫男人處理了一下傷口,将薄布蓋回了原位。
“你處理的不錯,傷口感染而已,能救。”。
“當真!?”
掌櫃來不及計較他點評一樣的态度,臉上露出了懷疑的表情:“老夫從醫幾十年,閱盡天下醫書,可從未聽聞過叫‘青黴素’的藥方。”
“天下醫書浩如煙海,”郦黎一面在沈江捧來的銅盆裏洗手,一面頭也不擡地說道,“那些失傳已久的古籍孤本,難不成掌櫃的也都全看過嗎?”
掌櫃的眼皮抽動。
他沒好氣地問道:“你說你懂醫術,那你師從何人?”
郦黎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說出一個名字,那可是院士……不對,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自己穿越之前都還沒畢業呢,怎麽可能當上院士的學生?
他腦袋有點混亂,一時沉默下來。
但那掌櫃的卻當他是心虛了,冷笑一聲道:“原來是看了幾本醫書,就以為自己成神醫的江湖郎中。老夫可不會把病人交給你們,請吧!”
他的态度急轉直下,竟是要直接開門送客。
趙應立馬急了:“別啊,掌櫃的,郦公子真不是什麽騙子,他可是那位徐州牧的遠房表弟!”
掌櫃的卻更加憤怒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趙家小子,你腦袋裏是進了水嗎!這騙子要是不給自己編出個正經身份,還能出來招搖晃騙?他說他是徐州牧的表弟,有證據嗎?”
“這……”
趙應不禁語塞。
仔細想想,好像确實如此。
“哼,”掌櫃的重重哼了一聲,“沒話可講了?如今這世道,騙子空口無憑都敢和州牧攀親了,那我師父是宮中禦醫,難不成我也成了皇室宗親?”
“大膽!”
身後傳來一聲略顯尖利的喊聲。
掌櫃的疑惑轉頭,就看到一個面白無須的年輕人,正捧着一個木匣站在門口,看着他的眼神頗為不善。
而他旁邊一位須發花白的老人,也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他。
他呆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哆嗦着上前要去扶那老者:“師,師父?您老人家不是在宮裏嗎,怎麽今日有空出來了……?”
“老夫來教訓你這個逆徒!”
禦醫別看上了年歲,腿腳卻還很有勁兒,當場從原地蹦起來扇了那掌櫃的一巴掌:“你個蠢貨!知不知道在跟誰講話?”
掌櫃的捂着臉,很是委屈:“……徒兒不知。”
禦醫剛想開口,就聽旁邊的安竹用力咳嗽了兩聲。
他閉上嘴巴,又踹了掌櫃的一腳:“那不還是賴你蠢!自己想去!”
掌櫃的:“…………”
師父,不帶這樣的!
趙應目瞪口呆地看着仁心堂遠近聞名的掌櫃,被宮中來的禦醫像個三歲小兒一樣教訓,還打不敢還手罵不敢還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突然一個激靈,猛地轉頭看向郦黎的方向。
難道說……
“人不是我找來的,”郦黎察覺到他的眼神不對勁,趕忙找補道,“你知道的,我表哥是霍琮,在宮裏也算有些門路,所以這位老禦醫可能是他差人派來的。”
他欲蓋彌彰地沖趙應笑了笑:“陛下也對我表哥十分器重。”
趙應:“…………”
趙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