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個欲望
第二十九章 一個欲望
或許曾經懷疑過,或許現在還有些許戒備,但是雖然他在禁林裏中毒之後意識不清醒,他也能感覺到,是葉争一直在照顧他。
他一直以為,以葉争對他的不喜,在那種情況多半是要任他自生自滅的。
還有蛇妖那次。
不論葉争如何口口聲聲說這也跟老子沒關系,那也跟老子沒關系,不論他在救人之後怎樣橫眉冷對。
葉争一直在保護他。
不論出于什麽目的。
這是不争的事實。
所以他現在不擔心葉争會害他了。
葉争聽他這麽說,默默咽下了接下來編好的話,欣慰道:“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
沒一會兒,收拾好的白·熊回來了。
他恢複了人形,還穿了一件新衣裳,肌肉虬結,還是比正常人高了很多,像座移動的小山,滿是長白毛的雙臂攬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葉争定睛一看,鍋碗瓢盆小布包。
很好,是一只居家的熊。
澹臺俞在他進來的一瞬間“虛弱”地看過去。
直接跟盆裏一只突然冒出來的小熊頭的豆豆眼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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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趴在熊奔臂彎下,一臉呆萌。
葉争自然也看到了這只萌物,他雙眉飛揚,笑問:“熊兄你把兒子帶來做什——我去!”
那小熊看到兩個跟他們很不一樣的陌生人,激動了。
在三人都不設防的幾息中,他火速從小盆裏順着熊奔的身體滑下來,看看葉争又看看澹臺俞,然後果斷用小短腿倒騰到葉争身邊,緊緊纏着他的大腿不撒手了。
把葉争的渾話都驚得憋了回去。
那小笨熊才不在乎這個,一邊拿小熊頭蹭葉争的大腿,嘴裏還反複嘟囔着:“香香, 抱抱——”
“小笨熊!你把口水都擦我腿上了!”葉争嘴裏是嫌棄的話,然後便對他伸出了罪惡之手。
那表情,好像要把小笨熊捏死一般。
熊奔登時就變了臉色,趕忙上前去拉扯小笨熊,想要把他從這兇神惡煞的人類手裏搶出來!
奈何小笨熊還是死死地把着葉争的大腿不撒手,熊奔怕傷了他,又不敢用力拉,急得腦門都出汗了。
“抱抱。”小笨熊根本不理熊奔,一雙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葉争,眼神有些急切,還有些受傷。
他不明白,以前的哥哥姐姐見了他都主動又親又抱的,為什麽這個香香的人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
是他不再招熊喜歡了嗎?
葉争:......好萌,但是好懶。
真·熊的幼崽,養一只,以後又要抱抱,又要喝奶奶。
在可愛死了和懶死了之間,葉争選擇了後者。
他蹲下身子作勢要抱,小笨熊果然上當,立刻撒開葉争的腿伸長兩只小短胳膊。
葉争邪魅一笑,火速抱起它塞回了熊奔懷裏。
熊奔:......
我家熊崽崽你竟然還嫌棄上了!
他氣得跳腳,“什麽我兒子!老子還未成年!這是我弟弟!我們這一輩最小的一個幼崽!它最粘我,所以不跟我分開!”
“啊。”葉争冷淡地應了聲。
見到陌生人就要抱抱,真的是好黏你啊。
多了一個計劃外的幼崽,葉争并不在意,只道:“師弟吃了我劍宗僅有的一顆極品靈丹才好了一半,接下來還請熊兄多多照顧他,寸步不離,好嗎?”
白·熊的臉依舊很臭,極為不情願地嗯了一聲,單手抱着弟弟,一展他的小破布包。
一陣塵土飛揚後,鋪成了一條堅實的厚毯子。
看起來要在這打地鋪,像葉争說的那樣,寸步不離。
葉争跟澹臺俞對視一眼,在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抗拒後,忍不住笑了。
沒理會熊奔懷裏還淚眼汪汪伸手要夠夠的小笨熊,他優哉游哉地出門去,臨走前又幸災樂禍地回頭看了澹臺俞一眼,發現澹臺俞也在看他。
哎呦,被抓包了。
葉争無理也要争三分,一副“我就這麽滴”的表情,嚣張地踏出帳篷去。
等他走遠了,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貌似,大概好像——是澹臺俞頭一次叫他師兄?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
入夜,澹臺俞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
白·熊好不容易把哭鬧着要找葉争的小笨熊哄睡着後,就立刻躺下睡了。
一秒入睡,鼾聲震天。
澹臺俞在噪音中毫無睡意。
他翻了個身。
又翻了回來。
看見睡眼朦胧的小笨熊正在困倦且煩躁地用兩只爪子囫囵腦袋,偶爾又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家哥哥發出震天巨響,他看見澹臺俞,立刻眼睛一亮,笨手笨腳地爬上床去,窩在澹臺俞身邊,要抱抱。
那邊的鼾聲還在繼續,絲毫沒發現自家弟弟自投羅網到狡猾的人類手裏了。
澹臺俞在小笨熊渴望的目光中把它圈進懷裏,然後頭疼地揉着腦袋喚道:
“熊奔。”
無熊回答。
“熊奔?”
鼾聲甚至愈加猖狂。
澹臺俞閉了嘴,幽幽看了張開大嘴睡得正香的熊奔,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堵住小笨熊的耳朵,然後在它疑惑的目光中,面無表情的向床邊櫃臺伸出手,輕輕一揮。
裝水的石器“砰”地一下摔在地上,那石器少說有二百斤重,震得帳篷都顫動了一下。
就像之前熊奔向他們發動的捶地攻擊一樣。
熊奔立刻從鋪蓋上彈跳起來。
“怎麽了!又雪崩了!”
“不好意思,手滑。”
旁邊聲音傳來,熊奔看見他要照顧的人正抱着瞪直了兩個豆豆眼的弟弟一臉無害地看着他,臉上是情真意切的愧疚。
“怎麽了?”
“我想起有件很重要的東西落在熊族領域了,想去把它拿回來,可是身體不适,一時不方便,所以——”
“大晚上的你着什麽急?”睡得正香時被吵醒,擱誰誰也不願意,熊奔煩躁地摸着臉,看見澹臺俞堅持着躍躍欲試想下床,想起他脆弱的身體,熊奔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死死把他按回去:“你你你別動!老子取!老子幫你取行了吧!你躺這兒別動!”
又又又威脅他!不愧是師兄師弟!兩人都是一個德行!
“真麻煩!照顧好我弟弟!”熊奔怒氣沖沖地掀簾子出去了。
熊奔卷着一團風風火火離去,簾子卷起又輕輕飄落。
世界清淨了。
澹臺俞繼續抱着慢慢睡着的小笨熊,放松身體躺在床上,漸漸忍不住彎了嘴角。
原來,學某人耍賴,便能這樣輕松地得到結果。
他以前從來不這樣做事的。
這樣想着,他終于能在安靜中睡去。
......
手背上有毛茸茸的觸感,澹臺俞朦胧中手指輕動,那東西便飛快從手邊流過。
小笨熊跑了?可懷裏小小的、溫熱的重量并沒有變化。
是夢嗎?可是觸感卻如此清晰真實。
是真實嗎?可他的眼皮十分沉重,想睜開卻怎麽也做不到。
恍惚間,耳邊好像有千百個嬌媚的聲音一直在問他:“小郎君,你叫什麽名字呀?”
澹臺俞不受控制地說出自己的名字,不對!他猛地回過神來!
“你們是誰!”他張不開口,心裏卻在大聲質問。
那些聲音并不理他,像是得了個什麽新奇的玩具一樣,笑嘻嘻的,“原來是阿俞呀,你可知,你們那個葉争大師兄,他與一個魔頭勾結在一起啦!”
“哦。”
澹臺俞內心毫無波瀾。
這些聲音中定然是蘊含了妖力,才讓人這樣忍不住放松警惕,誘導性如此明顯,他怎麽可能會信!
“你不信?那我給你看哪!”
那聲音剛一說完,他的意識就好像被裹挾着進入了黑暗的漩渦之中。
突然!黑暗的視野一下子明亮起來,禁林中無數景象飛快從眼前掠過,最後在一處定格。
一個身着劍宗弟子袍的人在他面前直直飛了過去!
葉争!
澹臺俞立刻就想過去扶他,可心飛過去了,雙腿卻駐紮在原地。
不止雙腿,他的全身都動彈不得!
他好像被禁锢在一個地方,除了聽,除了看,什麽也做不了。
葉争飛出去之後,并沒有像澹臺俞想象的那樣子變得不可一世地站起來罵一句“爺爺日·你娘”,而是氣勢突然變了。
變得強大,內斂,詭谲。
深不可測。
這絕不是葉争!
他似乎......被什麽東西附身了。
畫面結束,那難辨雌雄的妖魅聲音又響起:“看看他的樣子,這哪是正派的劍宗弟子,這分明就是魔物!”
“這是幻境,衆所周知,幻境可以僞造。”澹臺俞的語氣依舊冷靜,擺明了絕對不會相信他的話。
“你真的不信嗎?他曾欺辱你!你當真不曾對他心生怨恨?對他毫不起疑?那就讓我看看你,你對你那個師兄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欲望吧!”
那妖魅的話音剛落,澹臺俞只感覺到心中的歡快與悲戚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一同向他湧來。
他看見年少的自己在母親懷中大笑,看見柔柔出生時軟軟的一團,也看見......父母親倒在血泊中,華陽君如天神般降臨。
他看見旁人的厭惡與嫌棄,他感受到旁人的毒打與謾罵。
他不疼,他要保護好妹妹。
可是妹妹不見了。
他看見劍宗下着大雪,空氣在一成不變的冷氣中漸漸凝結,連同他的心也一起封存在不見晴日的封脈府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從來看不透自己的欲望,如今竟然漸漸清晰起來——
常年積雪不見天日的封脈府竟然照進了陽光,布滿劍痕的劍臺上,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小仙童跟在華陽君屁股後面學習劍招,一群小蘿蔔頭躍躍欲試,面色欣然。
他有些拘謹地站在引領長老身邊。
小仙童見到他,眼睛一亮,不由分說地将自己拉到他身邊,原本跟在小仙童身邊的另一個小少年見被搶了位置,怒氣沖沖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飛快搶到另一邊。
柔柔小小的一只不願聽課,在劍臺下玩兒雪,捧起一抔灑向天空,又落回頭頂,臉上的笑容明麗又惹人憐愛。
這是......他的欲望?
看到拉着他手的小仙童,澹臺俞有些茫然。
夢境突然戛然而止,他又陷入了無邊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