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貧困的門派
端午節過後,無量劍派放出收徒的消息,山門前很快排起了大長隊。
此時天下初定,大慶不過建朝二十餘年,戰亂造成的不安還萦繞在大慶子民們心中,學武防身的觀念被很多人推崇。自戰亂中崛起,門下弟子四處行俠仗義,解救被各方軍隊欺壓的百姓,直到大慶建朝,無量劍派弟子才悉數回歸無量山。二十餘年間少有弟子下山,每個下山的弟子都武功高強,俠肝義膽,美名遠揚,是以在外人心中,無量劍派既神秘又強大。
李青雨現在就是無量劍派的一份子,負責收徒現場的茶水。
三位門內師兄搬了張八仙桌放在門派大門前的梧桐樹蔭下,給前來報名的人登記姓名,測試根骨。
無量劍派的大門建在山腰,門前一條石板臺階直達山腳,這條路上每一塊石板都是無量劍派弟子修煉劍法時劈出來再肩挑手抗鋪上的,等于說這是一條無量劍派弟子辛勤汗水鋪就的路。
從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無量劍派的行事風格,那就是一個字——摳!
說起門派生活,李青雨嘴角微微抽搐,看過無數武俠小說的她,根本無法想象竟然能有一個江湖名門窮到這個程度!
是啊,光看門口這三位衣着光鮮的師兄,誰能想到門派裏人均收入小于人均支出,門派GDP基本為零,所有人都在溫飽線上掙紮呢?
光是為了湊齊三位師兄所需的三套體面衣裳,已是舉全派之力,還要多多感謝四師兄的鼎力相助。
所以開山門招弟子這樣的大事,只有她一個丫頭負責茶水,因為偌大的無量劍派,上千名弟子,竟然只有三個雜役!
一個是負責夥食的廚娘,一個是專門伺候大小姐的婢女靜兒,還有一個就是哪裏需要到哪裏去的她。
熱死人了!李青雨一邊機械地給眼前的粗瓷大碗滿上茶水,一邊忙裏偷閑用袖子扇風。
但比起天氣,眼前的景象更讓李青雨感到火熱——一個彪形大漢對着半大的少年上下其手,粗糙的大手細致地摸遍少年肩膀、腰腹、四肢,少年臊得滿臉通紅,想躲又不敢躲,大漢摸到滿意處,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何等喪失的景象,李青雨看得目不轉睛,按捺住激動的心繼續倒水。
“我說青雨丫頭……”負責登記姓名的師兄盯着眼前不停往外溢水的茶碗,面色怪異地說道:“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去歇一會兒,這裏有師兄們就足夠了。”
李青雨擡頭看看笑容僵硬的憨厚青年,臉上堆滿假笑甜甜地道:“我不累,張師兄。”
師兄的臉色又硬一分,道:“我姓趙。”
“呃……”李青雨地假笑在臉上風幹,“趙師兄,我不累,謝謝你。”
“青雨妹子,這已經是我第九次告訴我姓趙了。”趙師兄無奈,“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你看我們仨的眼神讓我覺得很別扭,你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嗎?”
“呃……”李青雨語窒,沖着遙遠的隊伍道:“大爺您喊我?什麽再不喝水你就要死了?好,我馬上來!”話音還沒落,人已經在一丈開外。
趙師兄:“……”
忽然,按部就班的人群起了騷動,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張望。
“大小姐來了——”
“無量仙子!”
“在哪兒?在哪兒?”
“躲開,你擠到我了——”
使無量劍派馳名江湖的除了武功以外,還有一點,掌門的女兒是個絕色美女。
就是那種武俠小說裏經常出現的人物設定,江湖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絕色諸如此類的名頭,武林四公子啊什麽,一系列能寫四本的那種——扯遠了,那是臺灣言情小說的套路。李青雨很疑惑這名聲的來源,畢竟大小姐又沒下過山,那麽多人怎麽知道她長得美的?
半晌,內門裏一個杏黃衣衫的窈窕身影婷婷袅袅地走出來,雲鬓如煙,瞳如秋水,唇不點而朱,膚白如玉,端得是個絕世佳人。
活脫脫一個神仙姐姐……李青雨感嘆道,美絕人寰吶……
“趙師兄辛苦,不知今年招收的弟子如何?”美女的聲音也好聽,婉轉中帶着些許清脆,入耳清涼,像在這大日頭下沖了個涼水澡。
直面大小姐的趙師兄無疑是最享受的,陶醉了片刻,他才回答道:“今年招收的弟子人數與往年差不多,不過倒是有幾個根骨頗佳的。師妹是奉師傅之命來的?”
“是我自己想來看看。”大小姐點頭道。
“無妨無妨,師妹什麽時候想來,就什麽時候來,師兄也不忙的……”趙師兄笑得越發憨厚。
英雄難過美人關……李青雨默默吐槽,這一上午一點沒閑着,哪感覺出不忙來的?
“咦?斟茶的丫頭呢?哪去了?”大小姐身邊的人嬌聲問道。
說話者穿着一身桃紅色襦裙,發髻上步搖叮叮當當,倒是比小姐打扮得嬌豔,只不過相貌上就差了一大截,只能說清秀罷了,卻偏偏身體發育極好,隔着寬松的衣服都能看得出波濤洶湧,她便是大小姐的婢女靜兒。
“我在這!”被提到的李青雨立刻從樹蔭下站出來,示意自己的存在。
“讓你斟茶呢,你敢偷懶?”靜兒掐着腰橫眉怒目地盯着李青雨呵斥道。
李青雨偷偷咧嘴,真是不走運,就歇一會兒還被逮個正着。
“靜兒姑娘,青雨都忙了一晌午了。”趙師兄打着圓場。
“哼!”靜兒更加狠厲地剜了李青雨一眼。
大小姐也道:“該休息。”
靜兒道:“小姐,咱們門派不要無用之人,她又不像我跟小姐長得這樣美,就得更勤勞才是。”
李青雨心想,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這位丫鬟怕不是對自己的顏值有什麽誤解?
一直忙活到傍晚,李青雨才捏着肩膀活動着用力過度的右手臂,慢慢走回自家“別墅”。
偌大的無量山後山只有李青雨一個人居住,那裏建着一座木屋,有着不高不矮的土院牆,一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廚房和廁所雖然簡陋,但好在一個人使用,并不算髒。
九月的天長,李青雨踏進自家“別墅”的時候,天還沒擦黑,斜陽送暖,深林陰翳。
破爛的“別墅”木門前,李青雨的朋友正在等她。
一提起這位朋友,李青雨就不自覺的笑出聲,畢竟在原來,她哪有機會認識這麽高質量的帥哥。
兩人認識的原委還要追溯到李青雨剛來的時候。
那是李青雨來到這裏的第三天,她決定接受現實——主要是餓得實在受不了了。
于是,李青雨找到門派的膳房。
膳房是個獨立的院子,院內遍地跑着一些雞鴨,用于門派的肉食的自給自足。天熱,雞鴨也熱,地面上除了放着食盆以外,還有一個深陷于地面的石槽,裏面灌滿了水,這會兒正有鴨子在裏面翻滾。
杜大嬸兒是個地道的山下農婦,古銅的面色,粗粝的雙手,矮壯的身材,一副常年做農活的身子,力氣比個成年男子不遑多讓,正在洗一堆山一樣高的蘿蔔。
劉嬸兒面前是一大木盆泥水,左邊是待洗的蘿蔔,右邊是洗好的蘿蔔,雖然李青雨實在沒看出除了水漬以外二者的區別。
“丫頭,病好了?”劉嬸兒胸腹間的脂肪使她彎腰的動作尤為困難,把手裏帶着泥土的蘿蔔在盆裏涮了涮,雙手稍微一搓,拎出來甩一甩,放進右側洗好的蘿蔔堆裏。
李青雨心虛地打聲招呼,唯恐杜大嬸兒發現什麽不對。
杜大嬸兒站起身來,爽朗一笑:“丫頭,餓了吧?”
李青雨迫不及待地點頭,“嬸兒,有吃的嗎?”
杜大嬸兒呵呵笑着,走過鴨子們飲水的水盆處,伸手在裏面洗了洗,手心手背正正反反的在滿是污漬的圍裙上擦拭,然後揭開了蓋着灰布的竹筐給李青雨拿了一塊餅。
李青雨挑高了眉頭,好半天才落下,把杜大嬸兒遞來的餅推回去,自己伸手去拿,“杜大嬸兒您先吃,我自己來。”
杜大嬸兒怔怔地看着李青雨,看得李青雨心裏發虛,正想問杜大嬸兒,不料杜大嬸兒張大嘴“阿嚏”給筐裏所有的餅子來個‘淋浴’。
“……”李青雨默默把手裏的餅子放了回去。
“丫頭,你咋不吃?”
“……呃哈哈哈……”李青雨正色道:“我不餓。”
“嗐,這丫頭剛才還問有沒有吃的呢?”
“……我就是看看。”
跟着杜大嬸兒幹了一上午活,經歷了食品衛生觀念的崩塌以及重建之後,李青雨實在沒辦法強迫自己吃下杜大嬸兒做的飯菜,便在午飯結束後,揀了點食材拎回自己的小屋,打算開小竈。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動手能力。
回到住處李青雨略略收拾了小屋那滿是灰塵的竈臺,在周圍撿了些枯枝、樹葉,拿出在膳房借的火折子,搜尋了自己遙遠記憶中的生火方法,把樹葉點了一把塞進竈臺的洞口裏。
然後,瘋狂的沖洞口扇扇子。
片刻後,冒煙了,李青雨大喜,繼續扇扇子。
煙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黑。
然後,煙淹沒了李青雨,李青雨逃了出來。
再然後,煙淹沒了李青雨的小屋……
李青雨望着沖天的黑煙,不禁陷入了沉思,一把樹葉能散發出這麽大的煙究竟是什麽化學原理呢?
沖天的黑煙引來了山上人們的恐慌。
李青雨只聽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着各種詞彙越來越近。
“快快快,在那兒!”
“別擠,水灑了……”
“澆上去,讓開、我來!”
在李青雨震驚的目光中,一群衣衫不整的壯漢将各種容器裏的水潑向她的小屋,居然還有人空着手往裏面吐口水,認真的嗎?
李青雨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話來:“各位師兄,有何貴幹?”
“嚯,咋還有人在?”一大漢道,“俺們都還以為燃了山火,正拉屎呢,急得我提上褲子就上來了。”
這段話中顯然缺少了某項清潔動作,大漢旁邊的人都不着痕跡的同他拉開點距離。
李青雨後知後覺自己可能闖了禍,心道壞了。
“青雨丫頭,你房子咋失火了?”果然有人問道。
李青雨乖乖認錯:“是我的錯,我生火做飯,沒生起來……”
大漢哈哈一笑:“咋可能呢,青雨你可是咱們門派的燒火丫頭,少說燒了五六年的火了,咋會生不起火?”
李青雨笑得像哭一樣:“啊,這麽艱巨的重擔居然是由我來承擔的嗎?”
大漢們都點頭。
李青雨:“那我真是深感責任重大啊……”
“看來只是誤會一場,大家都回去吧。青雨丫頭,你一個人住這裏,要格外小心火種,若火勢蔓延,後果不堪設想。”說話的是門派的大師兄,方正臉,一臉正氣,說話很有威嚴。若他不是只穿着一只鞋的話,會更有說服力。
李青雨忙不疊道:“我明白了大師兄,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敢了。”
目送這群大漢三三兩兩離開,大師兄留在最後,語重心長地道:“青雨丫頭,我知道你一個人住後山心裏害怕,但你放心,等閑小賊是絕不敢上山的,你要遇到什麽危險,只管大叫,師兄們內力深厚,這個距離還是聽得見的,你不用點煙試我們了。”
李青雨神情複雜:“大師兄慧眼如炬,我真是瞞不過師兄。”
大師兄一揮手:“沒啥,我這個人就是體貼人。”
這無量劍派是不是專門教人樹立自信心的?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究竟是哪兒來的?
李青雨:“不知道大師兄有沒有考慮過當網絡小說作者?”
大師兄好奇:“那是什麽?”
“是一群蒲公英一樣的人。”
大師兄了然,“與浪蕩江湖的俠客一樣?”
李青雨搖頭,“不,是整天悶在家中揪頭發,一陣風吹過,說禿就禿的職業。”
大師兄:“……青雨真幽默。”
“呵呵。”李青雨神秘地笑。
送走大師兄,李青雨松了口氣,眼神散漫地望天,不遠處的一棵大樹的樹冠上站着個年輕男子,李青雨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
他一襲暗淡的藏青色的衣袍,站在纖細的枝條上紋絲不動,此刻正含笑看着她。
李青雨覺得太陽有些刺眼。
男子旋身落下,衣袂飄動,潇灑寫意,他的聲音略低,音質清澈,“在下安和,久居山中,今日見煙霧沖天,便來看看。”
“你……什麽時候站在那兒的?”李青雨揚起下巴問道。
“在那些人還沒上來之前。”
“看你長得好看的份上,我就不收你看戲的票錢了。”
安和莞爾,徑自邁步到一塌糊塗的竈臺旁,絲毫不嫌髒地下手去掏,“這竈臺怕是裏面堵了,不通氣才生不起火的。”
李青雨心底的郁悶瞬間消散,“……你會修啊?”
“會,我幫你修好,然後幫你生火。”
李青雨很少出現的羞恥心,這會兒開始泛濫,雙手捂住火辣辣的臉頰,沒想到摸了兩掌心的黑灰。
從那以後,安和變成了李青雨小院的常客,每到飯點,就會準時出現在李青雨小院中,擔起做飯的重任,兩人一起吃飯,談天說地。這讓李青雨有種就算這樣過一生也沒什麽不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