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江雁生是個不安生的,躺了一上午覺得渾身火燎似的,還黏答答的難受,想着下去洗澡。

客廳倒是靜,比樓上涼快不少。晏從嶼面前放着筆記本電腦辦公,聽見響聲,偏頭确認來人。瞥見他手裏拿着的衣服,不禁蹙眉:“才發燒,別洗澡。”

“難受。”

晏從嶼沒說話,只是看他。

那眼神可太有指向性了,“不找麻煩”這句話在腦海裏反複回蕩。

“……”江雁生很少在衛生的事情上妥協,但是人在屋檐下,他只得應着:“那我擦一下,換身衣服。”

晏從嶼低頭繼續辦公。

待他走到浴室門前,聽見晏從嶼聲線平穩的提醒:“下次穿鞋。”

低頭一看,思考了幾秒。

發燒燒到腦子了,下來只覺得瓷磚踩着舒服,沒注意到這些。

江雁生遲鈍地關上門。

聽見咔噠一聲,世界又安靜了。

晏從嶼點頭打了幾個字,覺得不合适,又删掉了。

咔噠一聲,浴室門又開了。

晏從嶼目睹對方伸手拿了個橘子,上半身不着寸縷,是标準的倒三角身材。

見他看自己,江雁生很大方地将手裏抛了兩下的橘子遞過去:“晏從嶼,吃嗎?”見對方沒有要拿的意思,也沒放回果盤,而是擺在晏從嶼手邊,自己另外挑了一個。

如他所言,确實只擦身體,江雁生出來的很快。手上拿着一個完整的橘子皮,冒着水汽,被不留情地扔進了垃圾桶。

“幫你剝了?”

江雁生指了指電腦旁的橘子,應該被動過,剛才不是在這個位置。

“穿鞋。”

主人家的要求自當聽命。

江雁生穿好拖鞋下來,直接就把那個橘子拿起來剝了,露出圓潤的果肉。開玩笑,這可是他精心挑選的果子,飽滿多汁,鮮甜可口。

晏從嶼眼睛轉動一下,看着他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上有些淡黃色的汁水。

一時間,兩人附近都彌漫着橘子味兒,有些果木的清香。

“晏從嶼,要喂你嗎?”見對方不為所動的樣子,江雁生沒徹底将果肉拿出來。

晏從嶼怪異地看他一眼,拿起來自己吃了。

這像什麽,逼良為娼似的。

江雁生忍不住笑出聲。

雖然這個人斯文有禮,恪守不渝,卻又莫名鮮活。

橘子皮的汁水浸了一手,不得已去洗手間洗了幾分鐘的手,仔仔細細的,從指甲開始。

休息了一天,江雁生雷打不動地去了石井那兒,還是和晏從嶼一起。對方依然像之前一樣,施施然作禮後便離開。

晏從嶼早上起的挺早,連帶着把飯也做了,他在的時候,江雁生能順帶吃個早餐。

近來十幾日,受了人家不少照拂。在心底撥了撥算盤。

“小江啊,你雕的太實在。本來就是小件兒,你得專形。”說罷石井拿起刻刀上手,邊雕邊說,“你學藝術的應該懂。”

“內容繁雜,料子有限。不是很能把握這種關系。如果一顆珠子雕不了佛像,又該用什麽去代替?”

感冒好些天,挂水後藥還吃了兩天藥,現在江雁生的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清朗疏懶。

石井放了手,朝霞照在他臉上,顯得分外古樸,一點點黃暈的光,耀出了佛性。他遠遠望着,一個人很靜很靜。

像是嵌在回憶裏。

“你不信佛吧?”雖是問句,卻有淡淡的肯定。

“佛是一種感覺。”

“啊!不對不對。”石井趕忙擺擺手否認自己前面的說辭,“我不是搞文學的,說的可能不準确,你挑揀着聽。”

“現在世界上的佛像只是一種想象,佛本無相,他只存在與人的心中。要雕好這些個,關鍵是找到佛的感覺。”

“可惜你不信佛,只在形不注神。”

說到這兒,石井難免有些遺憾。

他以前不是沒收過徒弟,可是他們都有着江雁生的通病,無一例外觸不到核心。做出來的東西空有形,卻是個死物。

以前石井還想着掰一掰,現在老喽,掰不動了。

江雁生知道他的意思,可要他信佛,确是做不到的。

尊佛,敬佛,卻萬不會信佛。

“你,雖說技法還需精進,但可以先停一停,去找找佛雕的感覺。”像是想起了什麽,石井的語氣一下提高了,顯得有些喜悅。“诶,你等等,你等着。”

他跑進屋子裏,找了好些個裝裱精美的盒子出來,裏面是什麽不言而喻。

石井拂開木桌上刨的木花,呼口氣将碎屑吹走後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盒子擺上去,眼裏是遮不住的驕傲與激動。

江雁生倏地想起了大覺舍利,那物件兒是真的精雕細琢出來的美,看着都動人心魄。只見過圖片,還是覺得遺憾,比較廣為人知的說法是被當時的名流拍下。

盯着桌上的盒子,私心一點點冒出來。要是能看一看也是好的。

“這些是我收藏的,你且細細看看。”

看完了,有兩份失望。江雁生想着:也許是被哪個信佛的富碩人家拍走了。

“老師,有您的作品嗎?”

石井本在津津有味地介紹他的藏品,聽了江雁生的話頓了兩秒,随即露出一種女兒嫁對人的放心,點點頭。

搞藝術的都有幾件兒自己的得意之作,石井也不例外,想讓它聞名天下又怕它廣為人知。

不過既然是徒弟,看兩眼也無妨。

“有十多年了。”聲音不再平穩,仔細看,石井是熱淚盈眶的。

這場景,不單單是得意之作了,一定是回憶起了那段時光。流逝的歲月一潮又一潮地上湧,在記憶裏點了妝。

“是。您這個還獲獎了。”

石井仰頭望天,聽他說的話笑笑:“還知道這個。”

“了解您的時候對這件兒印象很深。”

有點到為止。

石井倒是來了興趣,知道他不虛言:“為什麽?說說什麽吸引到你了。”

“佛除了神性,還有愛。”江雁生适當停頓,糾結着剩下的話要不要說。最後還是決定一吐為快:“我仔細研究過它的眼神和周身氣質,市面上的界內解讀無一不是佛愛衆生,但是除了這個還有。”

幾十年了,難得有人看出來。

石井便難得刨根問底起來。

“它視線平視……其實要我我娓娓道來,我也說不清,就是感覺。你看着那佛像,周遭就有一個結界,別人進不來。”

“愛衆生,衆生便平等,不會厚此薄彼,産生一種自我的感覺。”

很委婉,但石井一下就懂了。

“之所以刊心刻骨,一是界內大佬不覺得,二是……若我的想法是對的,愛能共存簡直是神乎其技。”

這個結論,不完全是之前得出來的,還有現在看到實物的感觸。

石井一生未娶,之前這件兒作品出來,有網友覺得他融入了自己愛人的感覺,一扒才發現人家沒愛人,連緋聞都沒有。

可若無愛人,那般清晰的感覺斷不會如此明白地擺出來,甚至放到作品身上。

“對。”石井嘆口氣。

像是卸下幾十年的重負。

“很美,妙不可言的美。”

不知道作者是懷着何等心情做出來的,但是一定是雀躍怦然的經歷。

聽他這說,石井嗟嘆:“若我再年輕個十歲,一定為沒收你為徒而長憾。”

“是嗎?老師有眼光。” 江雁生開玩笑道。

“你呀!”

石井特別滿意他的性格。

“你帶幾件回去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參到什麽。過幾天再來學。”

江雁生在心底盤算,剛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回江家老宅一趟。

“老師知道大覺舍利被誰收藏嗎?”

石井收東西的手一頓,轉身看他:“在小嶼那兒。”

在這兒待了半個多月,石井自然知道他住在晏從嶼家的,那串珠子一直在他手上戴着。

“好。謝謝老師。”

江雁生心情挺好的,沒想到那東西離自己這麽近,可以近距離觀賞一番了。

回到晏從嶼的別墅,他哼着曲子,放好那些珍貴的藏品後,取了冰箱裏塞得滿滿當當的食材開始做完飯。

這些大部分是晏從嶼買的,應該是前天。

他在家的情況下,江雁生會主動包攬下做晚飯的任務。畢竟不能一日三餐都飯來伸手。況且,對方似乎不喜歡吃外賣,家裏也只請了定時打掃衛生的家政阿姨。

回來的時候客廳燈開着,但是沒人,人應該在二樓。

晏從嶼是個辦公不喜被打攪的人。且江雁生相信他開門的聲音對方一定能聽到。做完飯便坐着等了一會兒,見人下來了,調子拉得長長的招呼一聲:“晏從嶼,吃飯。”

對方點頭,往廚房走去洗手。

其實兩人碰面的時間很少,處于同一空間說的話也不多,但是很自在,不會尴尬。江雁生似乎就是有種與生俱來的随和與率性,在這兒處成了在家。

人都落座才開始動筷,期間兩人默默無言,專心吃着飯。

第一次吃他做的家常菜,晏從嶼是被驚訝到了的,小少爺做出來的東西味道意外地好。可能是留學的時候練出來的。

加之職業的問題,這人挺在意擺盤,光看着就挺有胃口的。

半晌,晏從嶼說:“不喜歡就不用做。”

這話來的有點莫名其妙。

江雁生在夾青椒肉絲裏的肉,蒙頭蒙腦的。掀起眼皮看他:“嗯?”

“青椒肉絲。”

“不是啊!沒不喜歡,我不吃配料。”

配料?

“我說的不是配料。”晏從嶼挑眉看着又夾了一塊肉的江雁生。

“我知道啊,你說青椒。”

青椒是配料?你敢去對着廚師說嗎?這是您擅自規劃的吧。

“其實不用在意這個。你是要吃青椒的,就證明這道菜的存在有價值。青椒肉絲的意義和我們倆都吃的排骨是一樣的。”

“你是喜歡青椒肉絲裏面肉的味道?”晏從嶼為他找了一個青椒存在的意義。

“不是。”說的斬釘截鐵,“我只是不讨厭裏面的肉。”

真是神奇。

平常人在有很多選擇的情況下,一定會尋找最大公因數,找出相同,不做自己不喜歡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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