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您的酒。”
調酒師将威士忌杯小心放置在桌上, 未等得到客人的眼神就主動退出卡座範圍。
他面前,靠坐在卡座中心位置上的男人一頭銀色長發,指尖挾着一點猩紅。
墨綠的眼眸一掃, 調酒師便會意地微鞠一躬,退回後臺。
酒吧瞬時寂靜, 從緊閉的大門至吧臺都空無一人,唯有兩道黑色的身影于角落隐蔽的卡座圍坐靜候。
煙頭摁滅。
被旁邊男人的低氣壓壓得大氣不敢喘一口的伏特加終于擡頭, 小心開口:“……大哥?”
琴酒瞥了他一眼:“閉嘴。”
“是。”伏特加連忙合上嘴。
他看見自己大哥耳側有一個耳麥式的裝置,但是并未連線, 就連一側眼睛都和平時有所差異, 應該是佩戴了某種內置鏡片。
通常這種時候,就代表琴酒在處理他沒權涉足的領域, 作為小弟只需要閉耳塞聽, 等待一切結束。
銀發男人又點起一根煙。
他神色不耐而晦暗, 置于右眼的隐形眼鏡狀咒具讓他輕易看清落在桌上的白色烏鴉。
“輕舉妄動。”
男人刺道。被那道過于惹眼的懸賞令吸引來的人不只湧向目标, 也向着足以支撐起這筆財力的“幕後雇主”投以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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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組織一直以來的準則背道而馳。
貝爾摩德那個奉行神秘主義的女人在交易中和他透露了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真正通過更上層下發的只有十億,至于為什麽最後變成那樣一個數字。
全來自某人自顧自的“加碼”。
“別這麽嚴肅,琴酒。”白烏鴉張開鳥喙, 吐出戲谑的人言, “小家夥值得起這個價,如果不是時間有限, 我可以讓他更值錢。”
“別在這裏發瘋。”男人冷笑, “你該祈禱他不會讓我失望。”
被黑色皮質手套包裹的慣用手從酒杯移開, 攥住烏鴉的頭顱, 硬生生捏碎了那顆腦袋。
伏特加看不見的鮮血飛濺,在幾秒後變成一簇幽藍色火焰, 全數焚燒殆盡。
火光暗去時,屬于白蘭地的聲音響起。
他語意不明而詭谲地輕笑着,聲音和藍火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讓人惡心的神秘主義做派。
推門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琴酒手中的伯萊塔對準門口,三枚子彈沒有間隙地自槍口飛射而出。
伏特加因為男人突然的舉動警惕起來,以為有什麽突發狀況,朝着門口舉起手槍。
“這是見面禮?”一道略顯青澀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着少年人獨有的透亮。
那三枚子彈不知到底擊中哪裏,伏特加沒看見彈孔。
——門外空無一人。
玻璃杯被扔出,銀發男人倏地翻轉槍口,子彈擊碎玻璃杯,炸成無數碎片。
槍口最終對準身後。
伏特加瞪大眼睛。
一道身影唐突出現在琴酒身後,那人俯身用一只手按住坐在沙發上男人的側肩,不顧對準自己額頭的手槍,自後方湊近耳邊抱怨:“好兇啊。”
他被簡單處理過的臉側因為爆裂的玻璃劃破新傷,血跡潤濕紗布。
“松田伊夏。”琴酒拿下嘴裏叼着的煙管,精準念出這個名字。
松田伊夏應了一聲。他松開手,繞至卡座随意坐下。
伏特加立刻提高聲音:“喂!你……”
少年像個和普通朋友約好來酒吧的高中生一樣,興致勃勃地觀察周圍的擺設,又撈過伏特加旁邊的酒單邊看邊問:“有推薦?”
威脅的開場白卡在喉嚨,他被自己口水嗆到:“…咳!”
這小子是不是自來熟?!
“別浪費時間。”琴酒嘴角扯了扯,将手中的煙摁在威士忌杯中的冰球裏。
松田伊夏遺憾地推開酒單:看來今天自己又喝不上了。
槍口對準額頭。
“我對你的小把戲沒什麽興趣。”男人眯起眼,“你有一個死了的條子兄長,還把自己往這裏送。”
“理由?”
“在這裏我可以随便殺人,滿意這個答案?那群飯桶找了三年都抓不住一個炸彈犯。”松田伊夏輕佻地沖他笑笑,撐着頭往前湊近些許,看着那雙冰冷的幽綠色眸子,“我要把他的皮撕下來。”
“你準備怎麽找,借我們的牽線?”伏特加插話。
“用不着這麽麻煩。你們難道平時也要等證據确鑿才抓內奸?”他哼笑,“把懷疑對象全殺光不就好了。”
伏特加因這個語氣打了個激靈。
他甚至能肯定,要不是那條子被炸碎了,這個瘋子能抱着對方的骨頭睡覺。
但松田伊夏沒分給他多餘的眼神,他同另一個很麻煩的人對視着,探究審視的目光落在臉上,骨頭都快滲出冷意。
死寂的幾秒之後,琴酒收回視線。
他面容冷峻:“自己決定要裝進哪個酒瓶。如果有喜歡的被人捷足先登。”
男人哼笑:“就把裏面的酒‘倒’出來。”
至于此舉留下的麻煩,就留給鬧出這麽大動靜把他劃入組織的白蘭地去頭疼。
“競争上崗,我喜歡~”興致勃勃的目光落在對方身上,意有所指,“你的也可以?”
冰冷的墨綠眼眸居高臨下投來凝視:“你可以試試。”
“開玩笑~”少年笑着沖他揮手,“我該怎麽稱呼你,總不能一直叫先生。”
銀發男人步伐不停:“琴酒。”
在踏出大門前,他單手按開煙盒,回頭命令:“伏特加,剩下的你和他說。”
伏特加:“…是!”
松田伊夏看着對方背影消失在合攏的門間,才轉過頭,回味了一番空氣裏殘留的冷凝的危險氣味。
一個同波本不逞多讓,甚至更加狠厲危險的角色。
血液又微妙的沸騰起來。
煙草味伴随着酒香,狠辣而傲慢。
沒有蜂蜜酒一樣僞裝的外殼,就這樣赤裸地展現出所有鋒芒。
總感覺少了一些舌尖萦繞的滋味。
如果沒有見過波本那副變化的假面,他倒是很願意去試試這種沒有絲毫掩藏的危險。
按理來說無往不利的招數被對方全數擋在玻璃殼外,昨天被按着深究的惱怒退去,夾雜着幾分隐秘的感情,變成一種讓人咬牙的不滿。
不僅沒吃到嘴裏,還被擺了一道!
……不甘心,難道招數要再升級?
他撐着頭心不在焉地聽着伏特加的話,目光在酒單特調一欄掃過,然後頓住。
[意亂情迷]
配料是檸檬汁、楓糖漿、蘇打水、波本威士忌以及……
松田伊夏笑起來:“就這個好了,我要叫——”
——*[調查卡瓦多斯。]
安室透凝視着屏幕上的郵件。
卡瓦多斯,蘋果白蘭地。
這并不是一個陌生的代號。
他無法确定這個組織在各國的暗面盤桓了多長時間,但肯定不下于十位數,要不然不會形成這麽一套根深蒂固錯綜複雜的利益關聯體系。
而作為代號的酒名并不是消耗品。
他不知道這個代號經過多少人的手,至少他能接觸到這一層面的消息時,那一代的蘋果白蘭地是美國人,在貝爾摩德和FBI的對峙中飲彈自盡。
之後變成了在加拿大附近行動的情報員,對方和他有不少沖突,借着波本所展示出的睚眦必報,他讓對方死在了賭場。
——實際那個家夥成為公安不小的收獲,在審訊室吐出不少東西。
安室透之後在基地聽人恭維他除掉擋路牌時,知道這個代號現在由一個日本活動的狙擊手繼承。
他聽過對方的惡名,但只有零星任務有所交集,只記得對方是個面色暗沉的中年男人,臉上有一道狹長的刀口。
名字叫——松本……
朗姆的短信接踵而至:[松本環死了。不管用什麽方法,登上由前往奄大島的輪船。
卡瓦多斯也會去。]
金發男人呼吸一滞。
他回複短信,放下手邊的餐前酒,不動聲色斂眸。
很少會有這樣迅速的代號接替,除非現在的卡瓦多斯殺死了松本環,得到了他的代號。
這是一種令人不快的下馬威,毫不掩飾鋒芒地宣告到來,足以引起所有知情者的警惕。
朗姆的憤怒更為郁烈——因為松本環是他的人。
這意味着調查不再只是詳細了解這麽簡單,他必須不竭餘力地扒出對方的隐秘和弱點。
服務員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安室透略微點頭示意。
一份三分熟的牛排置于面前。
金發男人垂下眼眸,拿起刀叉。
調查卡瓦多斯,而公安方的側重在查清造成大規模混亂的威脅源。
前者暫時不論,後者完全指向一個名字——松田伊夏。
他暫時沒法确認那些屍體是不是因他而死,理智不斷的追尋引發了感情上對确認好友的親人是個瘋狂的劊子手這件事的痛苦反噬。
但理智不斷強調:他要調查,試探,确認危險,采取措施。
鋒利的餐刀切下,血從牛肉切面溢出,向下同殷紅的紅酒醬交融。
像是在切割誰的血肉。
他被感情帶跑了。親密關系是最牢靠的蜂蜜陷阱,他本能借此輕易獲取信息,同以前無數次一樣,卻在現在一而再後退,想将對方推開。
安室透本該早已習慣這種踩着別人往上走時胸口迸發的撕扯,私心和感情讓位于更為宏高的利益,讓他一步也不能走錯,半分都無法後退。
他忽得想起諸伏景光。
和自己同時潛入組織的卧底,自童年至今的好友。在他得知對方身份暴露時趕到天臺,只看見一具尚有餘溫的屍體。
情緒将他撕碎,靈魂從身體中剝離漂至半空,然後看着在下方的自己。
被理智支撐起的金發男人面不改色将叛徒的屍體送回,他看着那張再熟悉不過的、慘白的臉,笑着開口:
“哈,居然是公安的狗。我和這家夥共用這麽久安全屋,該慶幸沒染上條子的臭味。”
hiro,hiro,hiro……
hiro。
他們會對他的遺體做什麽?
他沒救下諸伏景光,還要咬牙将屍體送到組織手裏,來洗刷嫌疑,彰顯自己絕無二心的“忠誠”。
現在自己持着的手槍調轉槍口,對準松田伊夏。
……依舊不能失誤,不能退縮。
安室透合上眼,幾秒後再次睜開時,那雙紫灰色的眸子裏再不見一點情緒。
刀尖朝向牛排,他腦中一點點羅列。
混亂的過往關系——也許和脖子上的choker有關。
自毀心理——初見便有所端倪。但仍有很多細節靜待深剖。
那天他墜在高樓上聽不清的呓語到底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和看不見的“人”說話。
還有,對方在夢魇中無意識抓破自己腹部的舉動,那個行為到底是因為胃疼,還是……
金發男人想起溫泉旅店。
短短幾小時不見,少年脖頸就多出新的掐痕。比他留下的小一圈的指印。
握住餐具的手攥緊。
松田伊夏到底是不是會…在睡夢中無意識傷害自己?
還有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卡瓦多斯。
他将牛排推到一邊,低頭查看朗姆所說的輪船。
——*“三井海洋郵輪?”
松田伊夏晃了晃手裏那張船票。
這間酒吧今晚熱鬧了一些,有零星幾個客人坐在卡座上悶聲喝酒,他仍然坐在幾天前同琴酒見面的卡座,只是和上一次一樣沒喝到酒。
任務由郵件發送,伏特加不過将船票送到他手裏,少年晃了晃腿,左右看看:“琴酒沒來?”
伏特加:“大哥他……”
松田伊夏:“唉,真可惜,他眼睛可真漂亮。”
伏特加尚未說完的話卡在喉嚨裏,變成一串急促的咳嗽:“…咳咳咳!!!”
隔着墨鏡,小弟瞳孔地震地看向新人,五官寫滿對他“大膽發言”的震驚。
這個小小新人,居然妄圖泡大哥!
“收起你沒用的想法,卡瓦多斯!”他站起來黑着臉警告,“這次任務如果不能證明你的能力,就等着吃子彈吧。”
他轉身離開。
——路過臺階絆了一跤。
松田伊夏沖着他離開的背影戲谑地吐了吐舌頭。
他對琴酒沒什麽興趣,只是拿這件事逗別人實在好玩。
自然也不知道這些玩笑已經在組織傳了幾輪,變成了另一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