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屍體躺在甲板上, 身下墊着的白布被海水潤濕。
臉部泡漲,猙獰中透出吊詭的非人般的憤怨。
“腦後有腫塊,但不足以致命。”收到消息後立刻和搜查一課乘坐直升機趕來的法醫在旁邊記錄情況, “死因需要進一步解剖才能确定。”
“辛苦了。”目暮十三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他低頭看着那具屍體, 問,“你們是在什麽時候發現這具屍體的?”
“早上七點左右。發現之後我們就立刻把這個…打撈上來了。”
“佐藤, 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短發的女警站正些許:“可以确定,這具屍體就是失蹤的中野二郎。他身上的衣服也和失蹤時穿得一樣。”
“也就是說最後一個失蹤的三井集團員工的屍體, 就在三井旗下的游輪上……”
目暮警官沉思起來:“三井社長呢?”
“已經讓船員去通知了, 應該一會兒就能過來。”佐藤美和子回應道,在等待過程中, 人群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目暮警官, 還有佐藤警官, 好久不見。”金發男人遠遠沖兩人揮手, 穿過人群走到屍體旁邊。
他掃了一眼, 問道:“毛利師父沒有來?”
“那家夥一聽說要做直升機就怎麽說都不來了。”想起不久前對方抱着欄杆不肯上直升機的樣子,目暮警官一陣頭疼。
安室透:“……哈哈。”
的确沒想到會是這種離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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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讓他等緩過來就乘下一班直升機過來,結果看這個天氣, 下一班直升機能不能啓程都不一定。”
金發男人跟着對方一起将視線轉向海面。
上面的濃霧比之前更甚, 天穹上方的雲層更為厚重,甚至擋住了陽光。
不知道其他輪船能不能開來。
兩人攀談時, 佐藤美和子向船工打探情況。打撈屍體時鬧出了很大動靜, 周圍圍觀的乘客只增不減。
加上駕駛員他們一共只能來四個警察, 其中還包括一個法醫, 現在那兩人都在疏散周圍的群衆,忙得焦頭爛額。
她目光一滞。
一道熟悉的身影自人群裏閃過, 腳步散漫地朝着二樓走去。
等反應過來時,短發女警已經一路追上二樓走廊。
等皮鞋的淺跟落在地板上時,佐藤美和子才驟然反應過來。
她在心裏暗嘆了一聲關心則亂,正要原路返回,在轉身那刻視線中卻倏地撞進一人。
黑卷發少年抱臂靠在牆邊,揚眉看她,态度大方自然:“在找我?”
光看這副表情,好似前幾天躲自己和搜查一課的警察如蛇蠍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佐藤美和子張了張嘴,已經到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最後變成一句不輕不重地掩飾:“剛好看見你在,想問問有沒有發現周圍有什麽異樣。”
松田伊夏沒接話,只是用那雙異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意味深長,好似已經看透了對方心裏怎麽想的一樣。
但很快,少年開口順着對方答道:“沒什麽異樣,七點我在客房陽臺看見了海裏的屍體,應該剛被抛出來沒多久。這個點外出的人很少,查監控說不定會有什麽發現。”
“七點……等等。”佐藤美和子一頓,低頭迅速将手中的資料翻了幾頁,“你房間在船東,屍體是從船南方向的海域釣上來的,你怎麽會……”
松田伊夏眼眸裏飛出兩抹暧昧的光:“當然是因為我在看得見南海的房間。”
他往前一步,指尖漫不經心地在資料上輕點。
“原來如此,是和朋友在一起玩?我看看,208室……安室透?!”女警驟然拔高聲音,她瞪大眼睛立刻轉頭看去,“你、你早上七點在他房間?!!”
對方毫不遲疑的點頭。
佐藤美和子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和他…那個,安室透,認識多久了。”
多久了?
松田伊夏回想了一番:“兩周?”好像還不到。
佐藤美和子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兩周?”
才兩周?!
短發女警的表情剎那之間犀利起來。
什、什麽,那位兼職波羅咖啡廳服務員的金發偵探居然是這種人?!
她看着對方滿不在乎的表情,突然一陣子頭暈目眩。
……這小孩!!
佐藤美和子下唇顫抖許久,半句話都沒說出來,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如果松田陣平在這,估計能直接找對方打一架。
這個名字溘然浮現在腦內,女警臉上的表情淡下些許。
過去三年,一段并不長久的記憶卻仍舊清晰。
她還記得自己開車同對方一起離開案發現場時的情景。
那天是周末,突然的入室劫持事件讓整個搜查一課的警官都忙到深夜。
調來不久的松田陣平雖然一身毛病,但在工作和案件上一向專注認真,那天卻不停查看手表确認時間。
眉眼中始終籠罩着一層焦急和煩躁。
連目暮警官都問過他是不是有事,但對方卻說已經說過情況,取消了原定的計劃。
而作為臨時搭檔,在樓下盯梢時佐藤美和子看見過對方将手機拿出好幾次,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似在編輯短信。
打出一長段話,又在躊躇幾番後删掉,摁滅一片空白的短信界面,将手機若無其事地重新放回口袋。
實在有些新奇。
因為從調入搜查一課起,我行我素、特立獨行就立刻成為了卷發男人的代名詞,甚至有人會覺得他目中無人。
這是佐藤美和子第一次見身上帶着這些标簽的男人露出猶豫躊躇的表情,差點驚掉眼睛。
本想調侃一句是不是在和女朋友發消息,但耳麥對面傳來讓他們警戒的命令,女警很快正色,将這個話題抛之腦後。
再想起時是淩晨,松田陣平的車被分散到其他地方的警員借走,他搭自己的車回去,但報出的目的地又并不是之前的公寓。
佐藤美和子開車到達時,發現那是一棟老舊的“一戶建”。
松田陣平臉上又露出那種表情,他道了聲謝,下車推開院門進去,在掏出鑰匙後又猶豫了幾番,最後站在門前。
應該不是女朋友吧。看着對方的神情,女警腹诽着,否定了不久前的猜測。
這片住宅樓前的車道實在過于狹窄,佐藤美和子花了大半功夫才将車掉頭,在準備離開時,卻見卷發男人又走出宅院,沖她招了招手。
“還是送我到公寓那邊吧。”
花時間繞這麽多路結果目的地還是公寓,女警立刻冒出滿頭火氣,她正欲開口,忽感覺到視線。
她轉頭看去,卻沒捕捉到任何人影。二樓的窗戶內一片黑暗。
也許是她今天盯梢太久導致精神緊繃,才會産生有人在二樓透過窗戶往下看的錯覺。
佐藤美和子揉了揉因為熬夜脹痛的頭:“……拜托,現在已經淩晨四點了,要不是繞這麽一段路我起碼能提前半小時到家,你怎麽突然改主意了。”
松田陣平拉開車門坐進來,說了句沒什麽誠意的“抱歉”,下一句聲音有點輕,比起回應,好似更像在自言自語:“……應該已經睡了。”
的确,屋內一片寂靜,連燈光都沒有。
佐藤美和子不再說什麽,重新發動車輛。
餘光之間,她瞥見對方下意識将手伸入口袋,在片刻怔神後又收回,手臂不大自在地落回身側。
她忽然想起另一個異樣:平時煙草不離手的松田陣平,今天連煙盒都沒帶。
直到松田陣平葬禮當天晚上,她才知道這棟屋子裏住的是誰。
她當時拿着原本要在追悼會上給遺屬的花束和材料,站在門口,臉上忍不住帶了一層火氣。
在将近十一點時終于等到房屋裏唯一的住戶回來,佐藤美和子攔住對方,開門見山:“今天是你哥…松田陣平的葬禮,為什麽沒來?”
少年只是擡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同那位犧牲的警官沒有半點相似。
眼眸裏帶着些許審視,除此之外只有安靜地冷漠,好似這件事根本無關緊要。
短發女警驟然提高聲調:“你知不知道他……!”
同她一起來的警員在後面提醒般攔了她一把。
佐藤美和子張了張嘴,哽出一口氣來。
她感覺自己這幾天心裏濃重的悲怒幾乎要湧出,最後只能扭頭扼住了情緒。
最後半句話都沒說出。
你知不知道你哥很在乎你這個弟弟?你知不知道他前幾天來過,最後沒敢進去打擾?你知不知道他辦公桌上的書裏夾着你們兩的合影?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他死前最後一秒,在發給我的短信裏說了什麽?
她轉頭在手裏花束的掩飾下胡亂抹掉奪眶的眼淚,被拉住的少年卻趁機甩開了她的手。
他聲音很啞:“去給幾件他根本沒穿過用過的東西哀悼,你不覺得很可笑?”
沒再攔住。
少年徑直從兩人旁邊走過,但走路姿勢有些許奇怪,好似腿部受了傷。
他打開大門,反手毫不客氣地将門砸上,用動作表明了不想與人交談的決絕态度。
佐藤美和子深吸了一口氣。
旁邊之前就和目暮警官來見過遺屬的警員只能把她先勸上車,低聲道:“他好像不怎麽喜歡警察,我們再來也是打擾對方,佐藤警官你就別管了……”
佐藤美和子只是聽着,沒應。
她想,怎麽可能不管?對方是松田陣平的弟弟,而且,他在那封郵件裏說……
“佐藤警官?”
清亮的少年音打斷思緒,連同記憶一起隐入更深的腦內。
佐藤美和子幾步上前,在對方帶着幾分真切疑惑的目光裏,伸手直接在他腦袋上垂了一記爆栗。
“……哎呦!”
松田伊夏下意識捂住毛茸茸的腦袋。
“兩個星期而已,你了解對方的為人?!就算他在大家口中風評很好,但是誰知道到底情況怎麽樣,而且兩個星期就同意發生…過夜,人品本來就存疑吧?!!不能看對方外貌就放松警惕,你、你……”
話尾唐突地卡在喉裏。
手腕一涼。松田伊夏疑惑地看去,對方臉上的怒意已經褪去大半,變成一種淩厲的冷凝。
她攥住了自己捂住頭的那只手。
随着擡起的動作,被他藏得很好、連安室透都沒能察覺的紗布露出一角。
随着佐藤美和子拽下袖子的動作,纏繞在手腕的包紮全數暴露在對方面前。
“你又……”女警緊皺着眉頭。
耳朵比頭還疼,少年試圖将手從對方的禁锢裏掙脫出來:“不小心劃傷了。不會連意外受傷都不允許吧?好嚴格~”
他語氣輕松,帶着一貫以來最讓人頭疼的那種輕挑。
眉眼卻淡淡罩着一層異色。
“那你現在把紗布取下來,讓我看看是不是不小心受傷。”佐藤美和子堅持。
見對方沒應,她幹脆直接伸手去解紗布,卻被對方靈巧地躲開了。
語調驟然拔高:“松田伊夏!”
“……佐藤警官?”一道熟悉的男聲從走廊那邊響起,金發男人朝這邊走來,“目暮警官叫你過去,你們這是在……”
對方在此時立刻不管不顧地用力撤手,原本潔白的紗布浸出一片殷紅。
佐藤美和子一愣,剎那間放松力道。
松田伊夏順勢将自己的手抽回,後退兩步躲開對方,衣袖落下重新蓋住那片新纏上不久的紗布。
“我都成年了,佐藤警官。”他眼中飛出兩抹笑意,沖對方眨了眨眼睛,“戀愛交往方面的事情,應該能自由了吧?”
他站至安室透旁邊:“別讓目暮警官等急了。”
佐藤美和子:“……”
她張了張嘴,但有別人在場,只能把這些話暫且咽下。
“安室先生。”走過兩人時,女警停下腳步,繃緊聲音,“你最好不要做過分的事情,道德犯罪也是犯罪,警察有權利管的。”
安室透:“……?”
他眉心一跳,轉頭看向躲在自己身後的少年。
“你說什麽了?”
松田伊夏擡起頭,也不作答,只是沖他吐了吐舌頭:“略。”
因為角度,他做出這個動作時臉頰略微鼓起一點,從上望去呈現出一種圓潤的弧度。
連眼角都不複之前的鋒利。
安室透:“……”
唉。
他好不容易在安室透這個身份上積攢的風評,不會因為松田伊夏,最後變成負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