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鐵鏽味在唇齒間溢開。
2秒。用牙齒挾住舌釘, 在其他人都注意不到的、完全私密的口腔這塊狹窄的空間中,用力将這根格格不入的金屬釘向前拖拽。
早已愈合的釘孔被暴戾撕開一道細小的破口,随後新傷又被釘飾碾過, 變成一道前調尖銳的綿長疼痛。
疼痛,帶來清醒, 找回理智。
他自男人的眸中看見自己的臉,墨綠色的眼眸像是一面透亮的鏡子。
在呼吸聲落下那刻, 他看見那張蒼白的臉忽得揚起比方才更戲谑的笑容,眼角眉梢再沒有一絲一毫僵硬和古怪。
“你應該調查的應該不止我一個。”對方和阿笠博士還有在他家居住的女孩一同上船, 早上甚至一起路過了走廊, 如果他們是“同伴”,那他何必還來自己這裏試探這艘船的秘密。
幾秒之間找回呼吸的節奏, 他湊近過去:“但你卻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從我這得到答案, 為什麽?”
不等對方反應, 少年想起來, 露出猩紅的舌面和尖利的虎牙。
昨晚在餐桌上撐着頭等待金發同伴回來時乖巧的樣子仿佛是個錯覺。
松田伊夏一字一頓:“因為那個人很重要, 嗯?也許是她重要,也許是她的某個朋友親屬重要,也許是她所代表、掌握的東西重要, 你不會把剛、才、這、一、套用在她身上, 對吧?”
手腕刺疼。
男人冷着臉,攥緊手裏那節頗具骨感的腕, 将他按在躺椅上。
少年随着對方的動作仰躺下去, 因為姿勢呼吸有些不暢, 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更為肆意張揚:“哈, 我猜對了?”
冷光自異色的眼眸中閃過,他一直随意搭在躺椅下方的腿繃緊, 在頃刻間纏上對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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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部發力自椅子上騰起,手臂迅捷地扭上對方脖頸。
快到眼前只有黑影閃過!
常年的經驗讓赤井秀一下意識即刻用手拐擋住了沖向脖頸的這一擊。
順着攻勢同對方調轉了位置,另一只手向下鉗住對方的大腿,五指用力想擺脫禁锢。
松田伊夏卻順勢用手臂在他肩膀上借力将自己撐起,原本纏在他腰上的腿松開曲起向前攻去,用力頂向男人胸口。
退無可退。
身後的躺椅阻擋了他向後方平移躲過的可能性。
赤井秀一幹脆一手擋在胸前擋住對方襲來的膝蓋,以減緩沖擊,一手按着躺椅扶手向後躺坐至下方的椅面,沒讓這道來勢洶洶的攻擊落在自己身上。
躲避間看見對方飛揚的眉眼,他暗暗啧嘆一聲,幹脆擡手直接攥住對方正要收回的手腕,朝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拽來。
這一下阻礙了少年原本利落收回的動作,沒讓他輕巧地踩在地面,反倒讓其失去重心,整個人朝着自己的方向砸過來。
這家夥!
松田伊夏暗暗磨了磨牙。這幾分鐘裏,對方口中的“fifty fifty”可謂演得淋漓盡致,如果自己讨不到好處就也一定要在他這裏讨回來,即使兩敗俱傷也不讓其中一個人“光鮮”地離開。
他幹脆收了全身的力氣,帶着些許狼狽地結結實實順着力道砸在了男人身上。
身下随即傳來一聲悶哼。
“滿意了?”少年提高聲音問。
他坐在對方身上,居高臨下地低頭看去,卷曲蓬松的發絲在臉上投下大半陰影,那雙眼眸似閃着幽光。
罩着一層平日裏少見的陰鸷。
說話間,一抹猩紅銀光自口中一閃而過。
“當然。”赤井秀一揚眉,他雙手握住對方的腰,将其從自己身上舉起來些許。
意料之外的輕松。
“你很輕。”他道,“用将自己的體重全數壓在別人身上這種方式回敬,恐怕也沒什麽實際效果。”
“但是這才是fifty fifty,帶着一個行走的弱點還敢在船上招惹別人,沖矢先生。”手指下移,拍了拍對方的胸口,“你真該小心一點。”
說罷,松田伊夏利落地起身。
“報紙就留給你慢慢看吧。”少年揚了揚有些消瘦的下巴,轉身離開。
赤井秀一卻沒起身。他順勢在躺椅上靠坐,周圍不知道哪裏殘留着幽寂的檀香,随着抖開報紙時的風一同翻湧上來。
夾雜着紙張的木頭氣息。
報紙上沒什麽值得注意的信息,看起來少年不過是在書架上随手拿了一份打發時間。
将這份報紙放回書架上,在頂層停留一段時間後他來到下層。
幾個船員站在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在他朝這邊走來時就攔住了去路。
“不好意思,這位客人。”船員道,“警察讓我們暫時封鎖這裏的通道,恐怕要麻煩您繞路了。”
“封鎖?”粉發男人表情一變,帶上幾分困惑,“船上出什麽事了?”
看上去好像剛離開客房的客人。
船員的表情一瞬間有些尴尬,他正了正神色:“早上我們發現了一具…屍體,員工裏也有幾個人失蹤了。”
員工?
沖矢昴臉上浮現出幾抹不作僞的驚訝。
他離開甲板時只知道在三井集團失蹤的員工屍體出現在船邊的海域上,沒想到還有船員失蹤。
“辛苦。”他點了點頭,目光在左右兩側的牆壁掃過,轉身離開。
沒想到沒有被責問船上的安保問題,船員互相看了看,也沒再出聲提醒對方盡快離開。
沖矢昴換了一條路,從更為靠近被封鎖區域的走道穿過。
口袋中手機震動,他在接起電話的同時停下腳步。
指尖點過走廊牆壁,上方較高的位置有幾道像是指甲留下的劃痕。邊緣殘留着幾點殷紅碎屑。
他眯起眼睛,對耳機那邊開口:“可以行動。”
已經确定這艘船上藏有秘密,FBI沒法趕來這艘沒定位的船,但三井集團的公司總部和制藥廠就原封不動地在原地,不會長腿跑走。
“明白了。”對方的FBI探員沉吟一聲,“我們現在就遞交申請動身。畢竟三井集團失蹤的人裏也有我國公民。”
FBI插手涉及美國人失蹤的案件合情合理。
——***松田伊夏在午飯過後踏入休息室的大門。
三井直川表情比之前更為憔悴,他剛接受完警察的輪番問話,此時正靠坐在沙發上休息。
意料之外,對方自昨天起一直沒有露面的妻子也在。
黑發女人穿着長裙,發上裝飾的網紗擋住了大半憔悴面容,與頭發同樣色澤的眼睛在下方顯得很模糊。
即使戴着口罩也能聞到對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他伸手揉了揉鼻尖,忍住了打噴嚏的沖動。
昨天就約定今天來查看他妻子的情況,松田伊夏沒多同看上去心煩意亂的三井直川交流,徑直走向三井郁江。
女人正低低咳嗽。
身上沒捕捉到什麽咒力殘穢,他略微勾下口罩,也沒聞到詛咒的氣息,反倒被濃重的香水和脂粉味嗆得連打了兩個噴嚏。
“不好意思。咳咳…我今天早上不小心把香水打碎了,沾的全身都是。”三井郁江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松田伊夏一頓。
對方的手帶着女性特有的柔軟,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
少年一向被人說身體涼得好似冰塊,在此時卻也能感受到對方皮膚浸出的幽幽冷意。
他擰着眉,不動聲色地順勢搭在對方手腕上。
三井直川皺起眉頭,差點從沙發上坐起來,但又強迫自己同沙發貼合在一起。
他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對方用指腹摁住脈搏的動作,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緊張。
松田伊夏卻很意外。
女人面容即使隔着網紗,也帶着明顯的憔悴。但是她的脈搏卻格外健康有力,在他的指腹下以略有些急促的速度跳動。
“你夫人沒什麽事。”脈搏看上去比他還健康。
這句話說罷,他餘光卻看見三井郁江放在身側的手攥緊,做了雍貴美甲的指尖差點劃破手心皮膚。
這可不是聽到這句話的正常反應。對方看上去像是迫不及待被診斷出什麽病來。
三井直川松了一口氣,同時卻又顯得比剛才更加擔心:“……之前的幾個大師也說過一樣的話,但是她一直沒好。”
女人又低下頭咳嗽,她準備收回去的手被丈夫握住,攥在手心。
“我累了。”三井郁江低聲道,“想回去休息。”
“我陪你。”
示意對方可以先離開,等将妻子送到裏間後,三井直川出來,卻發現自己請來的詛咒師仍然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沒動。
“槐序先生。”他昨天特意查過,這個詞代表夏季,看來只是根據季節随口的假名,“如果你沒調查出什麽情況,恐怕……”
“我正想說這個。”松田伊夏換了個坐姿,“如果隐瞞“病情”,就連專業醫生也救治不了。三井先生,你找我過來到底是想調查除邪。”
他站起身,幾步過去,低聲道:“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想讓我來“淨化”或者…“維護”的?”
三井直川臉色驟變,笑容都難看不少:“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如果這件事是我造成的,我肯定希望誰都不知道,這麽大費周章找這麽多詛咒師幹什麽?”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因為…情況你控制不住了?”松田伊夏笑了笑,可兜帽和口罩擋住了大半表情,讓這點能削弱語言中鋒利意味的笑意都淡了下去。
“算了。我會繼續調查的,祝你好運。”
少年穿過走廊,躲開其他人回到客房,将這身複雜的打扮全數脫掉。
然後栽在床鋪裏。
在床上滾了兩圈,松田伊夏擡頭順着自己剛才同對方說的思路想下去。
組織裏對三井直川的記錄一直是老實,他被戳穿時的表情似乎也完全符合這一點,沒看見一點惱火和狡詐,反倒驚慌失措。
但是如果那幾個人的失蹤真的是他造成的,他到底出于什麽理由要将人殺死之後藏在走私貨物箱裏,又為什麽要把屍體從隐秘的藏身地扔到被發現概率很大的海面。
這些都是其次,現在最要緊的問題是:為什麽在那裏他能看見……松田陣平?
在沒有任何外力刺激的條件下。
這一切的突破口都是那個女孩。如果對方在進入隐藏船艙時只身一人,在赴約時便也不會告訴別人情況。
雖然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但他推測,灰原哀應該是不會将其他人牽扯進自己的事情——特別是危險的事情的性格。
他打了個哈欠,拿起手機。
對面彈出幾條信息,都來自于那個真正在外面調查案件的金發偵探:
一條問他有沒有吃午飯,另一條在不久之前,問他現在在哪裏。
松田伊夏:“哼哼。”
他還以為對方的心思全在案件上。
他回來後換掉了那身麻煩的衣服,穿着大敞領口的上衣,頭發也蹭亂了許多。
少年趴枕在床上,靠着柔軟的枕頭,舉起手機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
指尖輕點便發了出去。
[剛睡完午覺~]
他盯着屏幕,在一分多鐘後,上面突然顯示出“正在輸入中……”,又立刻切斷。
對方沒有回複。
等松田伊夏真的小憩片刻,起來洗漱完換了件衣服,手機才輕微震動兩下。
傳來了回複:[抱歉,剛才在忙。]
騙子。
他哼笑着敲了敲屏幕上對方的頭像。
——***挂斷電話後,又回複了松田伊夏的消息,安室透這才将手機重新放回口袋。
他調查到不少線索,但手機很快就傳來公安那邊FBI申請介入的消息。
FBI。他就知道赤井秀一出現在這艘船上沒什麽好事,想來是早就盯上了三井直川這條不算小的魚。
四周的光線已經變成橘調。
秋季的下午短暫,太陽已經接近地平線,海面上浮出金色的流光。
他拿起手邊給乘客提供的望遠鏡,按照之前的推測朝着上方瞭望臺的地方看去。
不久前起,上方就傳來一道隐蔽的視線。
有腳步聲從前面靠近。
他沒在意,從剛才起周圍來往的乘客和船員就很多,大多是前往餐廳。
但來者似乎不同。
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他面前。
鏡頭一暗。
一只睜得有些圓潤的紅色眼眸出現在視野裏,還沖着他眨了眨。
安室透:“……啧。”
他頗有些無奈地放下望遠鏡。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那張照片。少年眉眼間還帶着倦意,但是睡眠和被褥的溫度讓他臉上和胸口都染上了薄紅。
“安室先生,你不會在這裏當了一整天的偵探吧?”松田伊夏站在他面前,眼裏盛着笑意,“你吃午飯了?”
安室透後知後覺自己忘記了這一環節。
他有些懊悔地閉了一下眼睛,沒有直接承認,而是道:“一會兒還有時間。”
“我就知道。”松田伊夏道。
他這幾天簡直像個甜心。如果忽略掉那些步步緊逼的進攻,離“乖巧”這兩個字也不遠了。
于是在少年說出“閉眼,把手伸出來”時,安室透只有片刻的猶豫。
周圍不遠處就是人,松田伊夏總不能在這種時候做出什麽事情來。畢竟兩人似乎一直默認,在外人面前要披好約會對象甜蜜的僞裝。
于是安室透還是閉上眼睛,伸出手。
“高一點~”
手臂擡高。大約胸部的位置。
結合上下語境,少年要放置在他手上的東西實在好猜。
飯團?或者是用保鮮袋裝好的三明治之類的。船上不售賣這種便捷食品,但制作這些的餐廳都提供打包服務。
飲料和零食倒是随處可見。
他在一片黑暗當中,安靜地等待着以上某種東西落在自己的掌心。
但都不是。
觸手既不是塑料袋、也不是冰涼或溫熱的飲料罐或瓶子。
柔軟、冰涼,但只要稍微用力捏下去就能感覺到皮肉下方屬于骨骼的硬度。
皮膚相貼不久後,淺淡的暖意從交接出暈染而出。
安室透驚訝地睜開眼睛。
閉眼後的黑暗造成了幾秒鐘的視線受阻,面前是松田伊夏突然放大的臉。
湊近看去,他的眉眼仍然精致而張揚,連鼻尖那點小痣都是恰到好處的色澤。
少年走近,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手心裏,偏頭,臉頰的軟肉蹭進掌心。
他笑起來,兩顆虎牙尖利而漂亮。
蹭着手心,臉頰略微擠出的弧度和那張照片裏被枕頭壓出的弧度如出一轍。
呆愣半響,金發男人從胸膛中緩慢地呼出一口氣。
他并沒有把手伸出多遠,于是松田伊夏幾乎像是将頭枕在他的胸口。
五指收緊些許,借着這個動作捏住少年的臉,安室透眼眸中析出分辨不出真假的笑意。
“這就是你要給的?”
“騙你的,我才沒有給你買吃的。要吃飯就自己去餐廳。”少年彎起眼睛。
天好像更暗了。
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之下,原本明亮的、鎏金般的光線全數消失,變成一種绮麗的紫粉。
全數映在異色的眼眸之中。
色彩層層疊疊,太陽落在地平線下,紫粉和淡藍的天空,卻在此時暈染出另外一處灼人的夕陽。
“還有,我中午吃了那家餐廳的櫻桃派。”松田伊夏笑着,刻意把口型做得飽滿,“推薦你也嘗嘗。”
如此近的距離,安室透看見了他舌尖那枚漂亮的、嶄新的釘飾。
——恰是一顆飽滿而水紅的櫻桃。
上一層甲板欄杆邊緣,沖矢昴移開視線。
這到底是松田伊夏對不同人物盡其用的不同招數,還是徹底的雙标?
不過……
想起安室透放下電話,看見少年後立刻切換的表情,男人揚起眉毛。
這應該才是雙标的标準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