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演出開始前, 一小時。

耳畔有低語般的風聲。

安室透駐足。一條寬敞的走廊在他面前延伸,通向燈光無法照耀到的黑暗。

距離開場時間太早,偶有工作人員在劇院大廳走過, 通向三處不同座位區的走廊空蕩,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金發男人蹙眉, 确認了位置。

來自十分鐘前卡瓦多斯的短信,讓他去走廊盡頭的房間取一個東西。

這場任務、這個所謂的計劃, 他知之甚少,好似被屬于對方的手推着向前。在踩上地毯時, 一股并不算好的預兆卻在腦內炸開, 毛骨悚然。

他朝着前方走去。

穿過走廊、路過休息室,最後停留在位于最後方, 貼着[閑人免入]房子的雜貨間。

門已經被人打開, 走廊燈光照入其中, 撒下一道昏白的線。

安室透推開鐵門, 看見了擺在地毯上的盒子。一張紙條落在上方, 印刷字體:

[替我好好保存~]

盒子打開,裏面的東西讓男人立刻皺緊長眉。

周邊的空氣都好似為之一凝,掀起冷寂而幽詭的寒風。

裏面是一尊半掌大小的白玉佛像。佛的面容雕得與寺廟中常見的十分不同, 摒棄了那些慈悲的圓臉、吊眼、大耳垂等元素, 反而朝着人的方向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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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一尊某個人的塑像。

這個念頭浮現在腦中時,安室透好似真的從中品出了揮之不去的熟悉。

白玉制的佛身上由下至上沿衣服褶皺蔓延殷紅紋路, 至膝的位置逐漸消散。

紅色融在白玉石裏, 像是滲出血的皮肉。

安室透不适地蹙眉。

比起平常的佛像, 這個東西實在有點……邪性。再加上來自于卡瓦多斯的“好好保存”囑托, 它幾乎能被貼上“有問題”的标簽。

“……誰?”金發男人倏然轉頭。

一側皮膚泛起屬于警覺的輕微麻意,本能讓他立刻切換至防守姿勢, 側頭看向旁邊。

空無一物。

只有流動後又趨于滞緩的風,讓他眼中疑慮更甚。

——***演出開始前,半小時。

“确定了。”白發男人靠在牆壁上,晃了晃手裏剛接到信息的手機,“是伊夏的咒力殘穢。”

現場寂靜了幾秒。

禪院真希率先開口:“……哈?!”

她并沒有聯想到那一層,或者說大腦自動選擇忽略了這個結果所導向的答案。

紮馬尾的女高抱臂接道:“他來過現場?那這家夥還玩消失,幾天不回消息。”

五條悟沒有應聲。

這位班主任平日裏擺出的全是不着調的架勢,今天嘴角總挂着的笑容稍緩,整個人便透出一種沉滞的冷凝。

“今天下午咒高丢了件東西。”白發男人說出了一個與方才毫不相關的話題,“只有登記過的咒力才不會被結界察覺。”

“所以——”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他将眼罩拉下,藍色的眼眸冰冷:“吶,伊夏叛逃了。”

“我知道,你前陣子剛說他為了談戀愛跟什麽壞男人跑了。那家夥不就是喜歡這樣玩……”禪院真希的話音漸輕。

她身旁,狗卷棘已經反應過來。

他拉下擋住下半張臉的衣服拉鏈,張了張嘴,但是沒說話。

禪院真希聲音微啞:“……怎麽可能。就因為那個咒力殘穢是他的,所以你們就确定是他把那些人…殺了?”

“真希,你知道咒高丢的東西是什麽?”五條悟問,但卻并沒有等待對方的作答,“一個佛像。那是爛橘子給他的“鎮牌”。”

從約束的咒具丢失那刻,查證他到底有沒有殺人,已經不重要了。

熊貓眼睛閃爍。

白發男人直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臂。肩膀霎時響起幾聲骨頭的脆響。

他拍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丢下一句輕飄飄的“走了”。

熊貓:“你去哪兒?”

五條悟回頭,晃了一下手機。吐字清晰:“抓人。”

他揮了揮手,繼續朝着前面走去。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我和你去。”

“……真希?”

白發男人側頭:“他可是特級。”

“我管他到底是不是特級!”禪院真希捏緊手裏的咒具,幾乎讓它的木質長柄發出“嘎吱”的呻吟,“這家夥,我要找他問清楚!”

狗卷棘也看向對方,目光堅定:“鲑魚。”

熊貓伸出手:“我也一樣。”

——***演出開始前,一分鐘。

“叮”。照片傳送至手機。

安室透點開,手倏然收緊。

[松田伊夏:漂亮?]

照片裏,少年披散着半長黑發,卷曲的發絲在脖頸蜿蜒向下,如同一條條蛇。

他側身對着化妝間寬大而平滑的鏡子,身上穿了一件設計精良的演出服。黑色的宮廷風襯衫,背後的衣料卻從中間裁斷。

一條細長的、殷紅的絲線将兩側衣料穿連,在背後規整地交叉,一路向上蔓延,系成尾擺垂至後腰的蝴蝶結。

兩側蝴蝶骨将輕薄的襯衣頂起弧度。

和之前很多張傳至他手機的照片一樣,漂亮,刻意展露出一部分不輕易示人的皮膚,帶着幾分獨獨給你分享的暧昧。

安室透卻全然無心欣賞。

他的心跳在看清照片那一刻就轟然迅猛地飙升至不正常的頻率,在胸腔當中不斷鼓動、猛跳。

松田伊夏在劇場!

那個昨天口口聲聲和他說今天晚上和朋友在波洛咖啡廳聚餐,說今天學校社團演出他不參與的家夥,現在在米花大劇院的後臺!

安室透猛然從座位上站起。

他坐在位于舞臺側方三樓的貴賓位,下方人頭攢動,這裏卻出乎意料地只有他一個人。簡直像是一個為他精心布置過的觀景區。

男人幾步走至欄杆處,按住扶手,咬牙朝着下面看去。

帷幕拉開,演出開場。

樂聲一層高過一層、一浪高過一浪,伴随着擂鼓般的心跳聲,衣着華麗的群演伴随璀璨變換的燈光向着兩側退去,一人踩着漸起的序曲,自後方登場。

安室透攥緊扶手。

燈光投下,劇目《厄運之子》的主演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他的心跳卻并沒有放緩。相反,一種更為詭谲不詳的預感卻随着演出進行,如無形的手扼住了男人的脖頸。

主演舉起手,他曾經看過的臺詞自口中吐出,好似命運的預兆:“既早知苦難是一條沒有終點的道路。母親,我的母親。又何苦用你的血肉滋養我。用你的靈魂哺育我。讓我降生于世。伴随綿亘一生的惡。”

“我探尋。在唯一的光亮遠去以後。”

“我探尋……”一道更為清亮、更為熟悉的聲音,合着下一句臺詞,在腦中輕輕奏響。

松田伊夏。

安室透用手扶住額頭,向着舞臺以及周圍看去。沒有人對此有所反應,好似所有人都聽不見這個聲音。這道聲音在他耳畔、腦中輕輕響起,如同一個幻象。

比起舞臺上竭力表演的演員。他聲音很輕、很低,像只是跟着重複。

又如真的從胸膛中吐露的自言自語。

“探尋無意義的生命,細品将我吞噬的仇恨與血淚……”

不是幻覺,絕對不是。

松田伊夏到底在哪裏?!

他呼吸克制不住地急促,在無意義的尋找之後,安室透忽然想起什麽。

摸向自己衣服口袋,将前不久在這個隔間拿到的小盒子拿出,他掀開蓋子,白玉佛像安靜地躺在箱內。

金發男人伸手攥住。

一瞬間,原本冰涼的白玉貼着手心皮膚,卻迸發出巨大的燙度,像是能将皮膚灼燒起泡。

他沒有松手,更為用力地攥住,好似要将所有的紋路都烙印在掌心之中。

聲音更為清晰。

他眼中不再只是劇院內正進行着盛大表演的舞臺。

耳畔似有風聲吹過。四周空曠,遠處,高樓聳立。

男人好似多出了一雙不存在于世界的眼睛。離開了劇院,向上,直至空蕩的天臺。

那裏只有風聲,樓下湧入劇院的觀衆,沒有人會擡起頭,将目光看向高聳的穹頂。

松田伊夏伫立在天臺中央。

他衣服後方,絲帶系成的蝴蝶結在風中擺動,殷紅的色澤,讓它猶如流動的血。

少年垂着眼眸,纖長的睫毛輕微抖動,在臉上投下輕微的影。

輕聲念着樓下正在上演的劇目臺詞,他凝望遠方,然後慢慢扯出一抹張揚而危險的笑:“終于來了。”

來人站上天臺:“伊夏,我會負責處決你。”

聲音熟悉。

安室透從重合的畫面中掙脫,轉身朝着出口走去。

冷汗自額角滑落。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由疾走變奔跑,步步向前,朝着劇場的天穹。

耳畔卻響起詭谲的風聲,愈演愈烈,一些黑影自空氣中浮現,如同圍繞在劇院的幻影,在走廊上游蕩,朝着天臺湧動。

逐漸清晰。從之前不成型的幻影,變成輪廓清晰的扭曲的怪物,最後逐漸定格,詭異的眼睛、獠牙、類人或非人的外表,不斷成為一個清晰具體的想象。

這就是…咒靈?

那天自三個學生口中聽到的詞彙在此刻有了實際的影子,男人卻沒有逗留的時間,一步步朝着天臺上方跑去。

走廊拐角處,一只渾身布滿膿血的咒靈張開大口,猛得朝他沖來!

手中的白玉佛像頓時迸發出奇異的溫度。能撕碎他頭顱的獠牙在側身閃躲時與他擦過,但原本應當相撞的身軀卻像是一潭黑色的湖水,将他容納進去。

安室透驟然閉上眼睛。

他感覺自己在下墜。那尊佛像握在手裏,燙得驚人。

背砸在地上,冰冷刺骨。

滿鼻腔都是難聞的氣息:消毒液、煙草、血腥、灰塵、泥土……

腹部莫名炸開無法忍受的疼痛,還有小腿、脖頸,身體好似失去控制,原本在多年訓練下極具爆發力的四肢此刻卻格外羸弱。

安室透感覺自己在努力掙紮着想從地板上站起,但是手被什麽東西壓着,無論怎麽用力,換來的都是一陣陣的鈍痛。

……為什麽?

他現在在哪裏?

掙紮着睜開眼睛。

入眼是慘白的、由瓷磚鋪就的牆面。餘光可以看見旁邊一排藍色的隔間,還有刺眼的白熾燈。

“問你話呢,啞巴了?!”頭皮随之炸開疼痛。

安室透下意識想伸手借力去攥住拽在頭發上的那只手,但是無論怎麽努力,這具身體都毫無反應。

一張臉出現在面前,有些眼熟。

——屬于被害者的照片上,但是更為青澀,頭發也沒有染成之前五彩斑斓的樣子。

有人在旁邊接話:“吓得說不出來話了,我早就說過這家夥膽子小的和女的一樣,長得也像。”

“他臉上糊的全是血,你下手太重了,這樣誰知道像不像女的。”旁邊立刻傳來聲音,“我看他平時陰沉得滲人,像女鬼還差不多。”

“誰把他臉擦幹淨看看?”

“哪有這麽麻煩。”打頭那人彎腰下來看了看,他從懷裏掏出一包煙,用一個老舊的打火機點火。

他沒從煙裏品出什麽味兒來,抽了一口就夾在指尖,享受着其他幾人看自己抽煙的目光。

等煙燃至一半,他才道:“想知道是不是女的,把他褲子扒了不就行了?”

周圍驟然傳來哄笑。

安室透感覺到有一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心髒,在胸腔裏跳動。緊縮着、小心翼翼地掙紮着跳動。

然後在他沒有動的情況下,這具身體更加用力的掙紮起來。

他倏地明白過來,自己現在身處何方。

松田伊夏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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