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拍賣師臉上覆蓋着一層面具, 隐約可以看出是一位同樣盤發的中年女性。
客套的開場詞過後,她沖着四周輕鞠一躬:“拍賣會正式開始。索斯拍賣行,祝各位貴賓得償所願。”
第一件拍品是油畫。松田伊夏看了幾眼, 沒什麽興趣。
最有價值的拍品壓軸登場,而所有拍品也由其價值從低到高排列出場順序, 索斯拍賣行的拍品主要是字畫古董和珠寶,通常一些沒什麽名氣的字畫都是首先登場。
胡渣劫匪身體仍然緊繃。
他沒敢坐下, 将少年帶回桌邊後就一直注視着拍賣場的動靜,眼睛一瞬不眨地緊盯下方, 等待時機。
“……這是今天登場的最後一幅油畫。”盤發女人後退兩步, 向包間中的客人展示随着展臺新升上來的拍品,介紹完油畫的背景後, 她道, “起拍價為一百萬日元。”
場內一片嘩然。
松田伊夏蹙起眉, 朝着下方看去。
那副油畫并非是名師作品, 相反只是個英年早逝的年輕畫師, 即使是遺作,這個價格相比于之前的同種類拍品也偏高了。
畫上是個抱膝的女孩,大而圓潤的眼睛像是一只小鹿。
“一百五十萬。”
少年随聲音看去, 是三樓的私密包間。同款的單面窗戶讓他無法看見裏面的情況。
寥寥幾個被變聲器模糊的聲音在競價, 這幅油畫最後以兩百三十萬日元成交。
松田伊夏方才的懶散褪去,他看向樓下, 那裏的拍賣仍然有理有條進行, 期間他追價了幾次, 為了不讓自己的包間顯得太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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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那人也默許了他的行為。
“……下一件拍品是英國設計師邁瑞的作品。由藍寶石制成的項鏈, 名為‘年輕的心髒’。”
幾件普通的珠寶也以幾倍的價格成交。
他以肉眼實在沒欣賞出這幾件珠寶和之前的相比到底好在哪裏,只暫且将疑問壓在心裏, 去注意身後那人的動靜。
男人的呼吸更加緊繃,如同一支蓄勢待發的弓箭。
——他在等待時機。
拍賣會進入尾聲。
大廳之中原本就并不明顯的嘈雜聲漸漸停止,空氣逐漸凝滞,最後變成一種如有實質般的死寂。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後一件壓軸的拍品被送至臺前。
圓臺從下方升起,臺上放置着一個展示櫃,上方搭着一塊黑色的絨巾。
“各位貴賓,這是本次拍賣會的最後一件拍品。來自于葡萄牙王室的珠寶——‘永恒’。”盤發女人伸出手,輕輕掀開絨布。
一顆圓形的、鴿子蛋大小的寶石躺在黑絲絨的展櫃之上。
紫灰色的表面在燈光之下并沒有同其他珠寶一樣反射出璀璨奪目的光線,反而澄淨而內斂。
卻又格外透亮。
許久後,周圍才傳來議論聲。大部分人對此大失所望。
雖然來自于葡萄牙王室,但它寂寂無名,沒有歷史附加的價值,空有一副珠寶都有的美貌。不少奔着撞運氣拍得一些價值高的藏品的收藏家都不甚滿意。
客人的質疑聲卻沒有帶給拍賣師任何壓力,她嘴角的笑意更深,目光輕輕看過四層包間,塗着暗紅唇釉的嘴唇輕張:“現在,拍賣開始——”
寂靜。
不僅是因為這件拍品并沒有意料中的有價值,還因為拍賣師根本沒有報出底價。
無心讓不少想将其買回去賞玩的客人躊躇起來,不知道到底該報出怎樣的價格。
幾分鐘後,四層包間傳來一道緩慢的聲音:“一億日元。”
松田伊夏眼睛微眯。
在片刻的死寂之後,大廳內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嘈雜聲。
盤發女人提高聲音:“4-3號客人出價一億日元。”
少年清了清嗓子,伸手拍下按鈴,懶洋洋地開口:“一億三千萬。”
來都來了,他也很好奇這個壓軸登場的珠寶到底好在哪裏,能讓人第一次出價就把價格擡到了這個數字。
身後,滿臉胡渣的劫持犯看了他一眼。
盤發女人擡頭看來。
她臉上笑容有些僵硬,沒有方才客人競相加價時的激動,反倒帶上幾分審視。
聲音也分外冷靜:“……2-10號客人,一億三千萬。”
似乎又有人投下注視。
四樓包間傳來追加聲:“一億四千萬!”
松田伊夏再次:“一億五千萬。 ”
他彎起眼睛,聽見對方尚未切斷的通訊那邊傳來一聲沉悶的響動,像是有人忍不住拍了桌子。
他一次次把價格往上推去,直到4-3號房的客人拍桌大喊:“三億日元!!”
“4-3號客人,三億日元一次。有客人加價?”盤發女人環顧四周,高聲問道,“三億日元兩次……”
所有人都忍不住繃緊身體,屏息凝神。
松田伊夏倒是慵懶地往後靠了靠,身後那人将手放置于口袋裏,似有準備。
他在等待時機。
少年自然知道什麽時候是最好的時機。
是這件壓軸拍品徹底被拍下,所有客人緊繃的神經放松,拍賣師宣布本次拍賣會圓滿結束的時候。
男人卻忽然問:“…你想要那個石頭?”
格外耿直的形容詞,如果那顆叫“永恒”的王室珠寶聽見自己被稱作石頭,估計會當場自閉。
謝天謝地,幸好石頭聽不懂人話。
松田伊夏一縮肩膀,無辜道:“嗯?不是你剛才一直拉我,我以為你想讓我拍……不是?”
方才胡渣男人因為一直身體繃緊,的确帶動了壓在他脖頸上的刀背。
被突然扣上一口大鍋,男人一時沒想到該怎麽回答。
“你理解錯了。”他硬邦邦地道,威脅,“蹲下去。”
盤發女人恰在此時高聲宣布:“三億日元三次,成交——!由4-3號房的客人拍下最後一件拍品!!”
現場驟然爆發出巨大的掌聲,自下而上,衆位賓客只以為又見證了一次索斯拍賣會一直以為最富名氣的高價珠寶誕生。
男人眼睛一淩。
他手上動作迅速地抽出手槍,幾聲槍響湮滅在巨大的掌聲當中,瞬間打碎了頭頂上方的燈光!
與此同時,走廊外傳來一連串小規模的轟鳴聲,位于包間中的燈光一瞬之間悉數寂滅。
現場驟然陷入一片黑暗!
周圍瞬間嘈亂起來,混着尖利的尖叫聲,在極短時間內陷入黑暗,大多數人都陷入了暴盲狀态。
盤發女人原本冷靜的聲音都不自覺帶上了些許慌亂:“保護拍賣品!請各位客人不要離開包間,鎖緊包間門,防止劫匪進入!!”
松田伊夏并不在慌亂的行列之內。
現場一片漆黑,在十幾米深的地下,失去燈光就意味着失去所有光源。
所有一切如同佩戴着夜視儀一般,在他面前展開。
樓下護着收藏品用呼叫機告知安保情況的盤發女人,湧入大廳內的安保。
還有褪下面具的“劫匪”。
他的确同猜測的那樣,長着一張四五十歲的中年男性的臉,但是因為過于憔悴而顯得更加蒼老。
胡渣男人趁亂又掏出幾枚做工粗糙的煙霧彈扔到下方,展臺瞬間彌漫起煙霧。
打着手電筒沖進來的安保不多時就嗆咳起來,迷失方向,手電筒的燈光也消失在迷霧當中。
松田伊夏在心裏狠狠吹了個悠揚的口哨。
他站上被對方砸破玻璃的陽臺邊緣,臉上笑意張揚,輕蹲下身時像蓄勢待發的幼豹。
胡渣男人并不知道自己方才推了一把的綁架對象,此時正蹲在包間邊緣,如同一只伏擊的野獸般緊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也和其他人一樣看不清眼前,即使臉上新戴上的防塵罩可以隔絕煙霧,但卻沒法退除黑暗。
全憑之前對于整個拍賣大廳的觀察和多年警察的本能行動。
松田伊夏直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腕。
骨頭傳來清脆的響動。
既然現在都這麽亂了……
少年眼中閃過濃烈的興味,他咬合後槽牙,随着力道一個很淺很小的梨渦在臉側一閃而過。
他略微蹲下身,小腿發力,自邊緣一躍而起。
拟翼自後方探出,薄而窄的翼面沒有呼扇幾下就能騰飛的能力,卻能精準地以建築體作為依托,讓他騰空而起。
——直至四層包間的外沿。
單向玻璃被輕而易舉打碎。
裏面立刻傳來一陣蒼老的喊叫聲:“有人!快來人,有人進來了!!”
幾個随行的保镖立刻護在中間緊張地坐在椅上的老板四周。
松田伊夏慢吞吞地吹了個口哨:“別緊張~我只是來找你聊聊天。”
聲音從窗戶外面傳來。
一片漆黑之下,4-3包間的老板只能循着聲音看去,聲音都在顫:“你是誰?你想和我聊什麽?這裏是拍賣行,不管你想做什麽都……”
“啊!!!!!”
他的聲音被側後方保镖的慘叫聲截斷,唐突地卡在喉嚨裏。
“哎呀,不小心。不好意思~”
幾秒之前還出現在正前方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
老板渾身一僵,如同被突然浸入寒冷刺骨的冰水裏,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幾個保镖一一失去聲音。
周圍一切其他的嘈亂聲、大廳中央拍賣元疾呼的聲音都在此時退卻,世界陷入一片寂靜。
唯有一道腳步聲,皮鞋鞋跟落在木質地板上的、清脆的腳步聲,如此清晰。
從後方漫不經心地逼近,叩響了死神的喪鐘。
然後在背後停駐。
“吶,老頭。”一只手按至側肩,力道不重的捏了一下。他卻硬生生感覺自己快被捏斷骨頭。
對方聲音很年輕,在黑暗的環境中,透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詭谲:“你的長相讓我回憶起一些不大好的記憶,所以你最好別指望我有什麽耐心。”
老板渾身一抖。
他年歲已高,白色的胡子快要遲到胸口,頭上倒是沒有半根頭發,臉上全是縱橫交錯的皺紋,将眼睛擠壓成一條橫線。
卻不見慈祥,那條橫線裏無論是慌亂還是警惕,都透着幾分算計。
讓人聯想到另一個地方高層的爛橘子老頭。
“……你想問什麽?”他聲音顫抖。
“三億買一塊籍籍無名的寶石。這寶石到底哪裏來的價值,能讓你耗費這麽多錢財?”那聲音出現在耳側。
老板連呼吸都卡在喉嚨裏。
那只按在肩膀位置的手又緊了緊,聲音帶笑:“不着急,給你五秒的時間。你年紀很大,骨頭應該很脆了,從這裏捏一下說不定會從肩膀一路碎到胸骨。”
“我買的不是寶石!不是!!”他心跳急速,幾乎是壓着聲音喊了出來,聲音裏的蒼老都被急切給掩蓋。
高聲說話消費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之後老頭癱軟在椅子上,喃喃道。
“我…我買的不是寶石。”他聲音沙啞,“是“永恒”的入場券……”
松田伊夏眼眸微閃。
他松開手,将對方随意甩回椅子上,拍了拍手,像是要拍去自己粘上的味道。
下方,胡渣男人的行動已經進入了尾聲,他撂倒幾個保安,将小型炸彈埋至高聳的圓臺位置,一陣震動之後,那裏塌陷下去,露出下方黑色的洞口。
看不清通向哪裏。
煙霧之中,有一堆人從大門走進。
為首那人穿着白色西裝,臉上同樣覆蓋着一層面具,面部被嚴嚴實實地全數擋住,只露出了一小片脖頸皮膚。
他身後跟來的一對人馬氣勢同剛才分撥過來的保安截然不同,目光更為陰冷狠厲,是手上見過血的角色。
松田伊夏看去,總感覺裏面有個人面容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胡渣男人已經矮身準備跳下洞口。
少年不再多想,立刻從上方翻下,一路繞開障礙,目标明确地追去。
擦身而過那刻,檀香味在空氣中輕微散開。
那道熟悉的面孔瞳孔一縮,幾乎是瞬間咬牙快速地輕聲說出一句話:“快走,離開這裏。你絕對不能下去。”
松田伊夏一愣。
他轉頭看向那人,他胸口別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一個姓氏:東野。
洞口很快就要被從上方砸下的吊燈掩埋。
他只得将這句莫名獲得的叮囑抛之腦後,幾步向前,像胡渣男人一樣矮身從洞口跳下。
冰冷的空氣自下方湧上,一片漆黑。是拍品儲藏室。
腦內畫面閃過,方才那張有些熟悉的臉終于被安放在了對的記憶場景當中。是他被懸賞追殺的那個天臺!
當時他放走了一對咒術師雙胞胎,其中一個就是方才提醒自己的男人。
松田伊夏将目光投向前方,胡渣男人尚未從高空摔落的眩暈中緩過神來。
但已經有一股氣味從下方浮上,是咒靈的味道。
他站在原地,卻感覺有什麽東西隔着幾米厚的地面,安靜地向上,同他腳所踩着的地方貼合。
随着他向前走動的動作,沉默地、黏膩地跟随。
——***拍賣會之上。
沙啞的女聲從那側傳來,不見平時充滿神秘感的輕慢語調,帶着幾分急切:“波本,你現在在哪裏?”
“我?托你的福,我正在想辦法進入那家拍賣行,去給寵物新添點裝飾。”男人聲音戲谑。
對方似乎松了口氣,聲音也更加冷硬:“你最好別靠近那家拍賣行。”
安室透動作一頓:“嗯,為什麽?”
“因為你手上攥着我的秘密,所以我不想讓你在沒删除那段錄音之前就死在随便哪個地方。”貝爾摩德冷笑,“波本。如果你想活命,最好讓你的小紅蘋果遠離那棟建築,特別是離地底近的房間。”
“別怪我沒提醒你。”
這通莫名在此時打來的電話驟然被挂斷。
安室透呼吸幾乎停滞,他尚未來得及将對方在此時打電話告知這件事的邏輯思索清楚,就感覺整個地面都猛得晃動起來。
地震?不,不對。
晃動太過劇烈,他甚至需要扶着牆面才能穩住身體。
有客人從樓梯那邊過來,在站穩那刻朝着樓下大堂看去,驚恐道:
“塌陷了!!!下面塌陷了!!!”
安室透臉色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