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滴——亢啷!

鐵門洞開,伴随着腳鐐的“嘩啦”聲,一名頭皮剃得發青的犯人從監區走出。門外是市第一看守所所長,身後跟着兩名年輕的警官。走到他們跟前,犯人的視線在三人臉上打了個來回,語氣平淡地問:“死刑複核下來了?”

“還沒,這兩位是岳警官和秧警官,今天你歸他們。”

說着,所長轉過頭,與岳林和秧客麟核對犯人身份:“魯克進,編號189910,确認無誤請在這上面簽字。”

岳林接過所長遞來的轉移單簽字确認,随後和秧客麟一左一右站到魯克進的身側,命令道:“走,跟我們上車。”

左右看看,魯克進勾了勾嘴角,語氣聽上去十分輕松:“還以為你們是來送我上路的。”

他身負六條人命,法院已經判了,現羁押在看守所,就等最高人民法院對死刑判決的複核下來後執行死刑。他只是表面雲淡風輕,實則內心慌亂不堪。看守最清楚,這些殺人犯大多外強中幹——剛确認不是送自己上路的,魯克進整個人往下墜了一瞬。

媽的,松了口大氣。

就看岳林面無表情的:“該送你上路的時候自然會提前通知你。”

眼睛轉了轉,魯克進試探着:“那今天你們帶我是——”

“哪那麽多廢話!”

秧客麟低斥一聲,視線随之銳利。這讓岳林稍感側目。以前秧客麟不這樣,至少剛進懸案組的時候還是個社恐,更不會吼人,就是一敲鍵盤的技術員。感覺是從網安調任懸案後,接觸的嫌疑人多了、在人渣堆裏混久了,脾氣肉眼可見的暴躁起來。

被吼了,魯克進不言聲了,悶頭被倆人架出走廊。一出樓門,頭頂驕陽四射,耳畔蟬聲鳴鳴,天是藍的,滿眼都是生機勃勃的綠色。他擡起臉,貪婪地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死刑犯,氣是喘一口少一口,哪怕空氣裏彌漫着車尾氣的味道,他依然能嗅到草木的芳香。

聽到腳步聲傳來,他克制住內心對自由的渴望,擺正視線,視野中又出現另一名警官的身影——看着也就三十來歲的模樣,額前卻有一縷巴掌寬的白發,戴着細灰框眼鏡,透出股淡淡的書卷氣,身形筆挺,樣貌稱得上俊俏。

“林隊。”“林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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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左一右兩聲稱呼疊在一起,讓魯克進微微眯起眼——這個姓林的,比死在我手裏的那些個男妓要好看。

沒給他意淫自己的功夫,林冬走上前,嚴肅道:“魯克進,我是市局懸案組負責人,林冬,我們在調查其他案件的過程中,發現了與你有關的案件,現在要帶你去接受受害者的指認,你,聽明白了麽?”

“哈?指認?”魯克進放肆地笑了起來,“林隊長,不是我自誇,跟我有關的案子,不可能有活着的受害者。”

“我知道你的手段,”林冬微微傾身,盡管與魯克進視線在同一水平線上,卻仍能制造無形的壓迫感,“你專挑年輕、涉世不深的男孩下手,誘騙,□□,扼殺,分屍,還把受害者的X器官泡在福爾馬林裏,是的,你令我惡心,如果不是為了還受害者一個公道,我這輩子也不會想看見你這副嘴臉。”

呼吸間已能感覺到彼此的鼻息,魯克進無賴一笑,順勢做了個頂胯的動作:“你的臉倒是挺好看的,是我喜歡的類型。”

明晃晃的挑釁,給旁邊岳林聽得腦瓜子嗡嗡的,要不是有紀律管着,真得狠狠給這王八蛋一下子。秧客麟聞言也皺起了眉頭。再看林冬,眼中絲毫沒有怒意,反而淡淡一笑:“那你就好好記住我的臉,到你死的那天為止。”

聲音一頓,厲聲道:“押車上去!”

上了押運車,魯克進發現已經有一哥們在車上了:看馬甲,是從第二看守所提上來的,眼眶和嘴角還帶着淤青,顯然是被抓時挨過揍;不過即便臉上挂彩,也不耽誤那濃眉大眼的好皮相;身形結實,露在短袖t恤外的小臂,肌肉線條分明,個子挺猛,站起來估摸得有小一米九的個頭。

見有人被押上車,二看來的哥們收起伸到對面條椅下的長腿讓路,沖魯克進玩世不恭地挑了下眉,算打過招呼。不好說話,上了車,一沒監控二沒人證的,真挨押運的警察兩下子,犯人無處投訴。

這一看就是進過號子的老油條了,魯克進心下了然,大大方方挨着對方坐下。車廂門重重關閉,沒有窗戶,內裏頓時只剩昏暗的車燈。岳林和秧客麟坐他倆對面,直勾勾的盯着他們。等了一會,前面傳來副駕那側的關門聲,汽車發動,緩緩駛出看守所的大門。

過了約莫有五分鐘,阻隔駕駛座和後車廂的不鏽鋼栅欄另一側的小窗被拉開。林冬确認過後車廂裏的情形,又把小窗拉上。趁着透光的這幾秒,魯克進觀察了一下擋風玻璃外面的世界——上高架了。這種時候如果車裏出點什麽情況,警察呼叫救援,也得有段時間才能趕到。

當然,他就是想想,對面倆警察都帶着槍呢,他又沒點功夫傍身,真跑,那就不用等最高院的死刑複核通知了,而是很有可能被當街擊斃。

另外坐他旁邊那哥們有點不老實,也可能是腿太長,窩着不舒服,不停地變換坐姿。直動得秧客麟不耐煩了,吼了一聲“老實坐着!別跟條蛆一樣扭來扭去!”,才算消停下來。可也沒消停多會,頂多兩三分鐘的功夫,他又弓身抱臂,一個勁兒的“哎呦”。

岳林見狀厲聲質問:“267349!怎麽了你?”

“領導,我肚子疼,想上廁所。”267349擡起臉,一副痛苦狀,“剛到一看的時候就說讓我去來着,到底也沒讓我去啊!”

“憋不住了你就拉褲子裏,這在快速路上呢,上哪給你找廁所!”

“嫌疑人也有人權的好吧!”

“吵什麽!?”

小窗又被拉開,林冬回頭看向後車廂:“岳林?怎麽回事?”

岳林回道:“267349說肚子疼,要上廁所。”

“憋不住了拉褲子裏!”

說完“哐”的撞上小鐵窗。岳林給了267349一個“你看我說什麽來着”的表情,端正坐姿。可沒等他找好一個舒服的姿勢,忽覺眼前一黑,“咚”的,後腦撞上車廂,随即整個人癱軟下去。一旁的秧客麟同樣如此,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也被一腳踹懵了過去。

後車廂裏一片寂靜,魯克進都看傻了——這二看的哥們到底什麽來頭?一腿踹暈倆警察?

又看對方悠哉探身,從岳林身上搜出把鑰匙,分別解開手铐腳鐐。他又幫魯克進也打開了手铐和腳鐐,随後笑呵呵的自報家門:“唐喆學,叫我二吉就行,你啊,待會聽我指揮。”

“額,我姓魯,魯克進。”

雖然自己就是個殺人犯,但魯克進真沒遇見過這號牛人,他估計那些受害者要有對方十分之一的身手,可能死的就是自己了。轉念一想,這小子可能犯的不是輕罪,不然不至于在押運車上動手。

“你犯了什麽事?”他謹慎地問。

“反正是夠斃我八回了。”

唐喆學說着,挪位置靠近隔斷聽駕駛座那邊的動靜。魯克進見他不去拿槍,定了定神,将手伸向暈倒的岳林。

餘光瞄到魯克進的小動作,唐喆學輕嗤一聲:“甭拿了,都鎖他們身上呢,再說也沒子彈。”

果然,槍柄連着細細的鋼絲,彈開彈夾,裏面是空的。

“你怎麽知道?”魯克進察覺到有什麽不對——這小子什麽來頭,上哪知道槍裏沒子彈的?

“我以前也是警察,犯了事兒,被抓了。”此時唐喆學的聲音裏凝起絲恨意,“操他媽的,我就是死也不會坐牢。”

想想對方曾經的榮耀,如今卻同和自己一樣淪為階下囚,魯克進竟生出絲惋惜:“你到底幹了什麽?”

“有一傻逼,殺了我最好的哥們,然後脫罪了,我給丫幹死了,”唐喆學說着回過頭,仔細打量了一番魯克進:“你也是死刑犯?”

“……”

不得不佩服警察的洞察力,魯克進默默點了下頭。

“有些人就他媽該死。”唐喆學恨恨道,“行了你先幫我把他倆扶起來,待會前頭那姓林的還得突擊檢查,別讓他看出問題。”

按照唐喆學的要求把岳林和秧客麟扶回原位,擺正坐姿,魯克進悄聲問:“你準備怎麽跑?”

“反正不能讓車進公安局的大門,那樣咱倆就成活靶子了。”

“那……”

“姓林的有個習慣,開一段就下車檢查,等下了高架,他一定會讓司機靠邊停車,等車門一開就是機會,你別動,一切都交給我。”

“你跟他很熟?”

“熟?我特麽以前是跟他的。”

“他抓的你?”

“不然呢?”

“他也太不念舊情了。”

“嘿,他從來都是踩着別人往上爬,就特麽一混蛋!”

不甘的抽了下鼻息,唐喆學坐回到原位,以應付前面随時可能出現的“突擊檢查”。彼此間沉默了一陣,他忽然問:“對了大哥,你殺那人,是因為什麽?”

魯克進低頭笑笑,彰顯自己“光輝業績”的時候到了,這是他身為連環殺手的高光時刻——

“我不止殺了一個人。”

唐喆學錯愕瞪眼:“我去,那幾個啊?”

“七個。”

“都不是故意的?”

“他們都傷害過我。”

“啊?怎麽說?”

“等有機會逃出去,我一個一個給你講。”魯克進側過頭,用一種近乎露骨的視線打量着昏暗燈光下的唐喆學,“二吉,我說實話,你這長相,幹警察,浪費了。”

“哈,我媽也這麽說,她帶我學了八年探戈呢。”唐喆學幹巴巴地笑笑:“內什麽,你可別吹牛逼,真殺了七個人啊?我幹了十年警察都沒抓過殺這麽多人的殺人犯。”

魯克進認認真真的:“嗯,沒錯,七個,我絕不吹牛逼。”

“哇哦……”

唐喆學說不上什麽滋味的感慨了一聲,随即陷入沉默。看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魯克進擡手拍上他的腿,試圖以肢體接觸拉近彼此的距離:“二吉,我在外面還有很多錢,如果這次你幫我逃出生天,我保證,我的錢,分你一半。”

“等逃出去再說。”

低頭看了眼拍在大腿上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唐喆學不露聲色地皺了下眉。驀地,車身靜止,慣性讓他們同時前傾了一下,對面那倆好容易擺正姿勢的“看守”立馬東倒西歪。緊跟着又聽副駕傳來了開關門的聲音,魯克進意識到是林冬要過來檢查了,趕忙抽回搭在唐喆學腿上的手。卻不想下一秒臂上傳來分筋錯骨的劇痛,“咕咚”一聲,面朝下被結結實實撅在了車廂地板上。

“二吉!你這是幹——”

話音被“吱”的一聲門響打斷,門外,林冬逆光而立。魯克進強忍着疼扭過頭,不明所以地望向唐喆學,卻見對方沖“親手抓了自己的混蛋”堆起絲毫不比日光遜色的笑臉——

“審出來了,組長,确實是七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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