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揣着滴血的心結完賬, 唐喆學回到辦公室,繼續盯案件進度。林冬和何蘭還在從省監回來的路上,估計怎麽也得到下班點才能進單位。岳林告訴他說, 目前能查到的, 邙炘最近一次的行蹤軌跡在今年年初——購買了一張從呼和浩特到昆明的火車票,另外,其名下的手機號現在處于欠費停用狀态。秧客麟那邊還在追邙炘的網絡賬戶信息, 這年頭出門帶現金的少了,到哪都是掃碼支付,倒是方便警方追蹤行動軌跡。
盯着屏幕上有限的信息看了一會, 唐喆學說:“聯系下他姐姐邙羣問問。”
“好。”
岳林是組裏除唐喆學之外,唯一一個在基層派出所裏踏踏實實幹過幾年的人, 家長裏短鄰裏糾紛處理多了, 十分擅長從三姑六婆嘴裏挖消息,所以一般這種找人要聯系方式的活兒都歸他幹。按照系統裏查詢到的聯系方式,他給邙羣打去電話,然而邙羣名下的手機號碼已經換人了, 又找邙炘姐夫的, 打過去半天沒人接。等了倆小時,好容易接通了,那邊一聽“警察”立馬罵了句髒話, “喀”的挂斷。得,又被當成騙子了。岳林深感無奈。受到電詐的影響, 現如今許多老百姓一接到來自警方的電話,第一反應都是“騙子”。脾氣好的直接挂電話, 脾氣不好的,呵, 可逮着罵街對象了。社會環境競争激烈,壓力大,戾氣重,管你是不是公家人,罵你兩句怎麽了?老子還納稅養你呢!
沒招,繼續打。打了三遍,那邊終于不耐接起,沒等對方出言不遜,岳林一口氣不帶喘的:“您好請不要挂電話我不是騙子我是市公安局懸案組岳警官今天聯系您是為了和您了解一下您妻弟邙炘的近況。”
這一個标點符號不帶的勁頭,惹得一旁正在畫畫的文英傑側目而視。外放的通話那頭随之靜音,大概是這一長串開場白信息量有點大,得消化消化。過了約莫一分鐘左右,那邊才傳來口音濃重的聲音:“邙炘?不曉得,好久麽得消息喽。”
“那您妻子的聯系方式,麻煩提供一下。”岳林琢磨,姐夫不知道小舅子的消息,正常,姐姐應該有聯系。
那邊沒着急給電話,而是倒起了苦水,說自己這個小舅子頂不是個東西,找姐姐姐夫沒別的事兒,就是借錢。這些年陸陸續續借了好幾萬了,每次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後來他煩了,不願意再跟着妻子一起當“扶弟魔”,硬讓妻子換了手機號,不許她再跟弟弟聯系。岳林表示理解,然後繼續要手機號。誰知男人還是沒理這茬,又開始抱怨起自己賺錢有多不容易,拖着受過傷的腰還得到處給人打工,借給邙炘的錢裏甚至有一部分是他的工傷賠償款。
這是有多大的怨氣無處傾訴啊?岳林聽得一腦門子官司。以前也遇到過這樣的,多是大爺大媽,尤其是在派出所工作的時候,那真是,電話拿起來都放不下。罵誰的都有,什麽不孝兒女、缺德鄰居、不負責任的物業、消極怠工的街道工作人員等等等等,甚至還有跟他抱怨超市收銀員态度不好的。他不能挂電話,态度更不能不耐煩,要不反手就是一投訴。
好容易等那邊說累了換氣喝水,岳林見縫插針的:“麻煩您,您妻子的手機號?”
對方終于報了串號碼,岳林迅速記下,又争分奪秒的:“謝謝您配合我們的工作祝您工作順利身體健康生活愉快我現在要聯系您妻子了再見!”
說完“啪”的挂了電話,生怕那邊反應過味來繼續輸出。文英傑瞅着他直樂:“我發現你這嘴皮子是越來越利索了,跟重案的羅副隊有一拼。”
岳林謙虛擺手:“謬贊了,我可沒羅副隊那本事,罵人五分鐘起步,還不帶重樣的。”
“誰能跟楠哥比啊,那嘴跟開過光似的。”
唐喆學剛跟着吐槽了一句,就聽背後傳來“咚咚”的扣門聲,回頭一看,是重案老大陳飛。他倒是不擔心自己吐槽羅家楠的話會被陳飛傳出去,畢竟對方吐槽起羅家楠來,那嘴也跟開過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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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隊,啥事還親自上來一趟?打個電話叫我下去就行了。”
起身笑臉相迎,唐喆學照例客套了一番。在局裏的前輩眼中,他一向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其實在林冬的言傳身教下,整個懸案組成員給外人的感覺都是“乖”,言談舉止禮貌有加,待人接物進退有度。再看重案,就一土匪窩子,羅家楠敢跟方岳坤那尥蹶子,誰不得說一句陳飛教得“好”?
陳飛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臉“你懂的”的表情。唐喆學反應了一下,回手抄起放在桌上的煙和打火機,擡手一比:“走,陳隊,咱安全通道說去。”
進安全通道抽上唐喆學分的煙,陳飛神情舒暢地呼出一口。對于陳飛有事沒事過來蹭根煙的舉動,唐喆學倒是習以為常,趙平生跟煙草局派的監督專員一樣賊着陳飛,害對方只能拉下老臉蹭小輩的煙抽。作為陳飛背後的男人,趙平生把幹政工練出來的三寸不爛之舌全用在對方身上了,一天到晚像個複讀機似的攆着腳後跟碎碎念。要說這老兩口也是逗,人前是陳飛脖頸子粗,對身居政委之職的趙平生吆五喝六,人後嘛……反正那天他和林冬抽煙的時候,聽樓上順安全通道傳下來的、趙平生數落陳飛的背景音聽了兩根煙。
今天陳飛不單單為了蹭煙抽,有正事找他:“二吉,我聽說,你們懸案要翻邦臣的案子?”
唐喆學卡了一下,沒正面回答對方的問題:“具體工作安排您得問林隊,我現在接到的命令是查‘嘉麗號’游輪爆炸後的失竊案。”
“你小子也學會油嘴滑舌了哈?”陳飛素來不是好糊弄的人,一向只有他糊弄領導的份兒,“少跟我這打官腔,我不是來探聽小道消息的,我是想告訴你,‘嘉麗號’爆炸案發生後,我也在專案組幹過一段,卷宗上記得不清楚的,可以來問我。”
“那太好了,先謝謝您了。”
嘴上客氣,實則唐喆學心裏默默咀嚼着對方的話。當年的“嘉麗號”爆炸案,是省廳刑偵總隊派人下來主持的專案組工作,賈迎春和于瑞福都是副組長,後來賈迎春受徒弟們違規操作的連累而斷送了前程,被撸到市局管後勤,于瑞福倒是因此平步青雲了。而賈迎春和陳飛素來不對付,不知陳飛此番話語到底用意為何,是真心想幫賈迎春,還是……
搞刑偵的都是猴子成精,陳飛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口不對心,擺擺執煙的手:“你別多想,我跟老賈不對付那是我倆的事,搞案子,沒有私人恩怨,也不能有。”
“沒有沒有,我知道您為人坦蕩。”
這話還真不是唐喆學拍馬屁,雖然脾氣不好,但陳飛在職業道德方面沒有瑕疵,就算摞了一尺厚的“案底”在督察那,依然沒人能撼動他重案負責人的位置。可幹了快四十年警察、大案要案不少破卻還只是個副處,也全賴那副逮誰跟誰幹仗的臭脾氣,不知退休前到底有沒有希望轉個正。之前偷聽到趙平生數落陳飛,主要原因是對方又跟領導那尥蹶子來着,說他再這麽混不吝下去,早晚有一天得被抹去墓區派出所養老。
多說一句,警校在讀期間,唐喆學還真去墓區派出所實習過,感覺挺好一地方,轄區內喘氣的少,糟心事兒不多,清淨。不知道以方岳坤為首的這幫領導怎麽想的,動不動拿那地方吓唬下屬,問題都給人抹到那去,人家所長也得要啊,派出所又不是廢品回收站。
探身上下看看,确認附近樓層沒人在安全通道裏抽煙,陳飛壓低聲音:“于瑞福這人,你了解麽?”
唐喆學搖搖頭。了解也不能說了解,就沒聽過那人的好話,總不能當着陳飛面散八卦。懸案組號稱八卦集中營,但林冬的要求是,不管誰傳什麽話,到懸案組就算到站了,誰敢亂傳八卦,墓區派出所見。
嗨,又是墓區派出所,躲不開了。
“哦,那有個事兒,你知道就行了,”陳飛故作無所謂的,“他現在雖然退了,但現任的副總隊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
“明白明白。”
話不用多說,點到即可,唐喆學忙不疊點頭。邦臣的案子是于瑞福辦的,真翻,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扇他的臉。人走但茶沒涼,畢竟徒子徒孫都已身居要職。職場上的事情,有時候很難用對錯來評判,案子要查,領導也不好得罪,怎麽找平衡點是關鍵。他确信,以林冬收集情報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這其中錯綜複雜的關系,所以一開始老賈提翻案才會拒絕。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得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不過既然是方岳坤點名要他們幹,那就幹呗,反正天塌了有局長大人頂着。林冬的處世原則就是,有累大家受,有鍋領導背。
眼瞅着煙抽的差不多了,陳飛摁熄煙頭扔進垃圾桶,沖唐喆學點了下頭以示感謝——蹭人煙抽,總得有點表示。然後背過手,順着安全通道慢慢悠悠往樓上走。這讓唐喆學不免納悶,重案辦公室不是在一樓麽?老頭兒不回辦公室往樓上去是……
哦,對,趙平生的辦公室在九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