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黃金周步入尾聲, 網紅景點依舊人潮洶湧。行人摩肩接踵,騎個共享單車都能堵車,一眼望去, 全是黑壓壓的人頭。機動車道邊上堆滿了舉着手機焦急張望的游客, 然而不管他們有多着急,手機屏幕裏的網約車定位還是死死堵在二百米開外的位置。

“站住!”

驀的,熙攘的人群中傳出聲暴吼, 将一秒鐘之前還擠得挪不動步的人群生生炸開條通道。只見一名四十來歲的男人不要命似的沖出人群,神情慌張疾步奔跑,在如同停車場似的機動車道上游魚般穿行。那聲“站住”就是吼他的, 吼他的是個大高個兒,眼瞧着男人跑進了機動車道, 大高個兒擰身擠向人行道邊, 反手一撐護欄,“噌”的越了過去。緊跟着竄上最近的一輛轎車車頭,咚咚咚!一路踏車追擊。

被踩了車的司機紛紛探頭罵街,路邊還有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舉手機拍視頻。可唐喆學壓根顧不上這些, 就算被督察請去喝茶那也是後話, 先把眼前這個逮住了才是正事!

一鼓作氣跨了七八輛車,當追擊距離縮短到有把握的一瞬,唐喆學當機立斷飛身一撲, “哐”的,将逃跑的男人撲倒在地, 引得周圍響起陣陣驚呼。控制上铐一氣呵成,提着男人後脖領子站起來, 唐喆學四下張望了一番,視野範圍內不見接應自己的車, 不由皺眉按住耳機吼道:“岳林!你在哪呢!?”

岳林那動靜聽着快哭出來了:“我我我,我堵拐彎這了!四個紅燈了還沒過去!”

——艹!這該死的黃金周交通!

心中暗罵一句,唐喆學扯下外套往男人頭上一裹,押着人,逆于車行的方向往岳林所在的位置走去。自己的臉是顧不上了,但被抓的這個不能被拍太清楚。這人是羅家楠給摸出來的“眉目”,有可能知曉“大狗”的真實身份。本來該羅家楠他們那邊出人走訪,可突發的新案抽幹了重案所有人手。為免夜長夢多,唐喆學不得不假期加班,帶岳林在路上堵了三小時才抵達該男子工作的網紅店。沒想到,這男的一聽“警察”撒腿就跑。他在系統裏的記錄是有前科的,不知道現在身上又背着什麽事兒,如此心虛。人跑了唐喆學只能追,同時讓岳林去開車接應自己,結果這條街比他媽停車場那條還堵!

走路八分鐘,堵車倆鐘頭。拉警笛示警也沒用,老城區沒緊急車道,前面堵得死死的,他們想超車,除非“霸天虎”變形成直升機飛過去。另外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正堵車堵得鬧心,唐喆學又接到林冬的電話,說盛桂蘭那邊“委婉”地詢問了一下,網上那些新鮮出爐的“警察街頭單槍匹馬緝捕殺人犯”是怎麽一回子事兒?

這通電話不是興師問罪,林冬只是通知他一聲而已,順便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領導的旨意,林冬負責頂,至于網上的不實傳聞怎麽處理,那就是盛桂蘭他們的事兒了。網絡傳播是把雙刃劍,一方面可以監督執法,可從另一方面講,曝光警員的真實身份也隐含着危險。就像之前羅家楠他們在夜市懲治地痞流氓,被拍了發到網上,雖然羅家楠沒穿着警服,可還是被自己卧底時期接觸過的人認出來了,遭到“舉報強/奸”的打擊報複。那段時間給羅家楠委屈的,一天天跟個點着了撚兒的火/藥桶一樣,不碰都炸。林冬和唐喆學當時也因為幫着對方洗清冤屈的行動,而被督察請去喝茶。

總之,為免引起不必要的“連鎖反應”,有些東西該清除還是得清除,更何況是歪曲事實的謠言。唐喆學怼臉給男人播放林冬發來的網絡視頻,義正詞嚴的:“網上說你是殺人犯,你什麽說法?”

“沒有!領導!他們胡說八道!我改過自新了!我不能犯事兒!”男人的表情倏地緊繃,轉眼又有點趾高氣昂的:“我殺人?我殺誰了?啊!怎麽上來就血口噴人吶!”

前面開車的岳林挑眼看了下後視鏡,問:“那你見着我亮警官證,跑什麽?”

男人磕巴了一瞬:“我……我內個……我……”

“慢慢琢磨,到局裏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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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喆學擡手示意他別編故事消耗自己的耐性。剛撲人搓了一身土不說,腦袋還差點塞車轱辘底下去,虧他抱着對方就地一滾躲開低速旋轉的車輪,要不然上頭條的照片得是黑白的。雖然上頭三令五申抓人得先顧警員自身安全,可突發事件,哪有那心思,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讓人跑了。車多人多,嫌疑人是否持有致命武器不詳,危險系數太高,不然他肯定讓岳林跟着自己一起追,而不是堵轉彎線上對着紅燈幹瞪眼。

再看這位跑不過還要跑的大哥,塗璨,正翻楞着眼琢磨怎麽給自己開脫。他曾因尋釁滋事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再往前倒騰,還因為飛車搶劫而被判處過拘役六個月,羅家楠他們摸上塗璨也正是因為飛車搶劫的案子。團夥作案,塗璨當時剛剛入夥,且尚未成年,只搶了一次還沒得手,所以輕判了六個月。在這個團夥中,有幾個尚未被抓捕歸案的嫌疑人,其中就有一名嫌疑人的畫像神似“大狗”。該畫像對标的嫌疑人外號是土狗,多虧彭寧運用了模糊查詢的技巧,于海量的數據中挖掘出了這一點點的可能性。

塗璨所在的團夥橫行之時,正是治安混亂的時候,搶劫外地旅客的案子比比皆是,尤其是長途客運大巴車進城之前放客的路段,飛車奪包黨嚣張至極。一天不接報七八起案子,刑警隊跟過年一樣。唐喆學記得那段時候基本看不到老爹,每天不是值班備勤就是出去摸排走訪,父子倆幾個月幾個月見不上面,溝通幾乎為零。以至于他都上初中了,老爹居然還去小學給他開家長會。好不容易找對地方,開着開着會,老師的講話居然被唐奎的呼嚕聲打斷,搞得他第二天都不好意思去上學!

至于塗璨到底認不認識大狗,老實說,有點賭運氣的成分。但眼下得先把他為什麽一聽“警察”就跑的事兒詐出來,這種不止進去一次的都是老油條,沒證據,還真難撬開他的嘴。深思熟慮過後,唐喆學又把秧客麟和文英傑發去塗璨的店裏,先摸摸,看有沒有涉嫌違法經營的地方。

他在部門微信小群裏特意叮囑那倆人:【別開車,更別打車,坐地鐵去】

文英傑回他:【沒事副隊,不找您報銷打車錢】

【不是報銷的事兒,堵車太厲害】

【這樣啊,知道了,我們這就出門】

過了約莫一刻鐘,文英傑又發來消息,一張照片,好家夥,地鐵裏也是人山人海,簡直是一個不留神能被擠懷孕的節奏。照片的一邊露出秧客麟的半張臉,看位置,他是護着文英傑別被其他人擠到的樣子。之前唐喆學還擔心過他倆的關系,畢竟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并為此起過沖突,日後相處心裏難免有疙瘩。事實證明秧客麟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雖然社恐,雖然不擅長表達自己,但心是熱的,更懂得如何體貼照顧病後體虛的同事。

林冬是沒空出來跑外勤。邙炘所供述的七名受害者,秧客麟在汪洋般的數據裏只檢索到了一名疑似匹配的女性,林冬正在核實對方的信息。有點奇怪,履歷非常幹淨,不像是幹過小姐的,目前的職業是一名教師。其任職地在臨市所轄的一個鎮上中學,長假馬上就結束了,林冬計劃開學後帶何蘭上門走訪。

有些人過着雙面生活,表面上有份或光鮮或受人尊重的職業,實際上背地裏幹什麽的都有。又或是因着某些苦衷,從事過一些難以啓齒的職業。是真是假,面談過後便知。

等唐喆學他們終于堵回單位時,文英傑他們那邊的暗訪也初見成效:塗璨經營着一家中古包店,裏面的名牌包很有可能是假貨,至少,不全是真的。文英傑有個愛買奢侈品包的後媽,有些款,在他看來屬于一眼假。同時老板突然消失并不影響店員的敬業精神——店裏不讓拍照片,于是秧客麟出來到隔壁奶茶店坐下,點了杯最便宜的奶茶,假裝歇腳實則暗搓搓黑進中古包店鋪的攝像頭,嘁哩喀喳拍了一溜夠。

有照片在手,唐喆學底氣十足地進了審訊室。一句話不說,“啪啪啪”拍出一排照片,等着塗璨給自己一個“交代”。兵不厭詐,就看怎麽詐。自己幹了什麽糟心爛肺的破事,嫌疑人比警察可清楚得多。更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既然違法犯罪的事實兜不住了,那就得想想怎麽配合警方的調查才能判輕點。

一如唐喆學所料,塗璨被照片拍心虛了,吭吭哧哧的:“內個……警官同志……我只是個經銷商……至于東西……東西的來源……”

唐喆學不耐打斷:“我已經通知市場監督管理部門的人去你店裏盤貨了,銷售假冒僞劣商品,數額小,罰款,數額大,坐牢。”

“沒沒沒,沒幾個假的,就擺着的這幾個,主要是怕丢。”塗璨忙不疊解釋,憋了一路,他終于想出點聽上去像那麽回事的理由了,“真的,之前店裏丢過一個三萬多的陳列品,我這也是被逼無奈。”

“丢了價值三萬的貨品,你不報警?”對于這種沒檔次的借口,唐喆學不用動腦子就能拆穿,“怎麽着,怕警察發現你賣假包?”

塗璨縮起肩膀,搜腸刮肚找理由:“我……我不想麻煩警察同志嘛,你們怪忙的。”

“為人民服務,再忙也應該。”

唐喆學收起照片,轉手遞向審訊桌後的岳林——這不是他們該負責的案子,晚點轉經偵去處理,估計涉案金額小不了,到時候明爍還得欠他一人情,也不白上一回“頭條”。空下手拿起“大狗”的素描像,他豎到塗璨的眼前:“行了你也別編了,我沒工夫聽,來,給認認這個。”

塗璨的腦子一時沒轉過來,盯着素描像看了一會,茫然道:“這誰啊?”

“問你呢,你加入飛車搶劫團夥時,見沒見過這人?”

“啊?我那會……我……”

眼瞅着塗璨的眼珠子提溜亂轉,唐喆學嚴肅道:“別想着為了立功編瞎話,現如今的技術,一查一個準。”

塗璨忙道:“不不不,領導,我不編,我就是在想,我到底見沒見過這人。”

聞言唐喆學不再說話,而是将素描像平置于審訊椅的隔板之上,留時間給塗璨辨認。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看情況,見過的可能性不太大,塗璨眉頭擰得死緊,一臉的便秘像。就在唐喆學和岳林都以為今天又白忙一場時,塗璨忽悠一下擡起臉,眼裏欻欻放光:“領導,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他,他是負責銷贓的,帶我的那個大哥管他叫土狗!”

——土狗、銷贓,牛逼!對上了!

慶幸之餘,唐喆學的語氣也比先前好了幾許:“還有沒有其他信息,本名,具體年齡,家住哪,社會關系之類的?”

塗璨眨巴眨巴眼:“呃……沒問過。”

“……”

“真的領導,我那會就一小蝦米,大哥不讓我多嘴。”

“那你跟土狗說過話沒有?”

“也沒有。”

“那你這大哥在哪?”

“他不是被你們抓了麽?”

唐喆學回身抓過飛車搶劫團夥的案件卷宗,翻開,讓他指認:“哪個是你大哥?”

挨張照片掃過去,塗璨擡手指向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唐喆學低頭一看,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沒記錯的話,這人已經死在監獄裏了。他之所以會去找塗璨問話,也是因為整個團夥中被抓的人,死的死,失聯的失聯,眼下就剩塗璨這一根獨苗。好在他向來遇事煩不過三秒,轉念一想,人死了也沒關系,至少摸着邊兒了,再順着塗璨那大哥的社會關系往下摸摸,保不齊還真能從石頭縫裏摳出點東西。

半天沒等到下文,塗璨小心翼翼的:“領導,既然我提供線索了,您看賣假包那事……”

“哦,對,差點把這事忘了。”唐喆學回頭招呼岳林,“去,上五樓經偵辦公室,看明爍他們那屋誰在,喊倆人下來接着審。”

——啥玩意?這怎麽還扯上經偵了?我我我我立功了啊!

意識到自己被“用完就甩”,塗璨委屈得嘴角直抽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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