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接待李希漣和那位“痛失愛女”的母親時, 林冬并沒有像以往對待死者家屬那樣委婉,而是直截了當地通知她們“我們發現了一具屍體,像是方明月, 現在需要你們的DNA做屍源确認”。話音未落, 李希漣的表情瞬間僵硬,而那位按道理說應該哭泣或者至少表現出悲傷的“親媽”,面如死灰卻連半滴眼淚也擠不出來。

——你們哪怕裝一裝呢?

林冬無聲審視。

緊緊握着“養母”顫抖的手, 李希漣艱難擠出聲音:“她……她怎麽……怎麽死的?”

“目前還在調查中,請先配合法醫工作。”

說着,林冬錯身讓開位置給分局齊法醫進行檢樣提取工作。提完當媽的, 齊法醫拆出根新的拭子,示意李希漣張嘴。李希漣見狀頓時瞪大了眼:“為什麽還要我的?”

齊法醫頓住手, 轉頭看向林冬。他不了解這裏面的彎彎繞, 只是按要求行事。常規要求檢樣是采父母或者子女的,沒有父母子女才會采兄弟姐妹的做對比。

林冬義正詞嚴的:“多一份檢樣,多一份保障。”

聞言齊法醫視線微移——多檢測一份就得多花一份耗材,大到測序儀小到拭子, 都是走我們單位的預算, 不是你們懸案組出錢,随便使是吧?

而李希漣明顯激動了起來:“你們通知我媽,讓我媽來配合調查, 我是陪我媽來的,沒有正式的法律文件, 我不會留DNA在你們這,就算警察也無權侵犯公民的個人隐私!”

“你急什麽?”林冬輕巧質疑, “只是做個屍源确認,幹嘛這麽介意?”

李希漣面色漲紅, 氣得人直哆嗦:“對你們幹警察的來說,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對我來說不是,我當然介意!”

“哦,那你要那麽介意,就不提了。”林冬擡胳膊肘碰了下齊法醫,半開玩笑的:“齊老師,不好意思,浪費你一根拭子。”

“八毛八啊,記你賬上了。”

齊法醫撂下話,端起檢樣轉頭走人——對,就這麽小氣,別當自己家似的,想怎麽浪費就怎麽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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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同僚當着外人撅了面子,林冬絲毫不覺尴尬,相反,看着眼前有些氣急敗壞的李希漣,他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李希漣不肯留DNA,不是在乎會不會被揭穿身份,畢竟媽媽的都留了,而是怕自己遺留在案發現場的DNA被警方比對上。現在史玉光的人正在排查周邊監控,他相信,這個在自己面前裝腔作勢的女人,一定出現在某個監控攝頭裏過。既然人已經送上門,那就別放她走了,也許嫌疑人供詞比屍檢報告出得要快。再說,來來回回走訪提人也得花油錢不是?

手中攥着答案,他并不着急亮牌,而是用關切地語氣詢問年長的女人:“阿姨,您是不是累了?要不找個地方讓您休息一會,我跟李老師單獨聊聊。”

“不去,我不休息,我想回家……回家……”養母的每一個字都帶着顫音,同時緊緊抓着“養女”的手,“我有心髒病,有高血壓,我不能……不能受刺激……”

“我知道,上次去您家裏走訪的時候,您說過。”林冬擺出職業假笑,“所以我希望和李老師單獨聊聊,因為我們在調查死者通訊記錄的時候,發現了她的電話號碼,我想,也許她早就知道您親生女兒的一些事了,只是……不好當着您的面說。”

刻意将“親生女兒”四個字咬上重音,林冬說話的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李希漣的表情。果然臉色是越來越難看了,眼神也愈加游移,結合之前的反應,活脫脫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養母的表情則是詫異了起來,她轉頭看向“養女”,眼中滿是質疑。随後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一般,她又轉向林冬,斬釘截鐵的:“警官,死的不是我女兒,是我姐姐的女兒,當年是我讓明月頂替李希漣入學的,你們要抓,抓我就是。”

“媽!”身份被揭穿,李希漣當場急了,蹭一下從椅子上竄了起來,“你別說了!”

當媽的眼眶都紅了:“現在是警察懷疑你殺人了!傻丫頭!這種時候還瞞什麽!?媽有錯!媽去坐牢!跟你沒關系!”

“不是,媽,你怎麽——唉!”

眼瞅着李希漣——哦不,現在該叫她方明月了——急得直跺腳,當媽的在一旁表演苦情戲,哭哭啼啼,林冬抱臂向後靠去,穩穩當當扔下枚“重磅炸/彈”:“诶,你們知道麽,李希漣感染了HIV。”

“——”

空氣瞬間凝固,跺腳的不跺了,哭哭啼啼的也沒聲了。可僅僅幾秒鐘後,方明月就像瘋了一樣,撸袖子胡撸胳膊,反反複複地檢查自己的小臂,同時嘴裏近乎神經質地叨叨着:“她沒抓破——沒抓破——沒有出血——沒有——”

看見了吧,林冬心說,不打自招。剛聽祈銘提到死者出現了玫瑰齒,他立刻想到案發現場那不足十五平米的地板上突兀地扔着個枕頭,被屍水浸泡過,斑駁的枕套上滿是黴斑,不斷有蒼蠅往上落。所以,李希漣是被捂死的。即便是垂死之人,被人用枕頭捂臉多少還得掙紮一番,更何況李希漣當時的身體狀況算不上衰弱,窒息的過程中抓幾把兇手還是很有可能的。另外就沖剛才方明月那個不樂意提取DNA的勁兒,當時肯定沒少被李希漣抓,瞧瞧,胳膊上現在還有星星點點的淤血沒褪盡呢。

心态一崩,人就好審了。林冬把審訊工作交給何蘭和文英傑,自己則退到隔壁監控室旁聽。史玉光站他旁邊,聽似自言自語的:“我們是出人出錢又出地兒啊,結果案子不歸我們,诶,這叫什麽事兒啊?”

擺明了就是說給自己聽的,林冬目視前方,平心靜氣的:“史隊,案子在東湖分局立的,我們懸案只能算協調。”

這話史玉光是真愛聽,但仍舊故作高姿态:“呦,那多不合适啊?現場是你們發現的,嫌疑人是你們摸到的,現在審也是你們懸案的審。”

“那是您照顧年輕人,給他們個鍛煉的機會,”林冬偏過頭,端出誠懇的笑意,“還有,麻煩您幫我跟齊法醫說一聲,那八毛八別追着我要了。”

什麽八毛八?史玉光稍感詫異。又看林冬的五官被鏡面透過的光投出立體的陰影,忽覺這張臉比自己印象裏好看了幾許:以前林冬跟着他和唐奎的時候還很青蔥,嫩綽綽的,沒什麽爺們勁兒,妥妥是他瞧不上的那種小白臉;後來平步青雲了,看誰都帶一股子居高臨下之感,也挺招人煩;再然後失意了,一天到晚都是湊活活着那樣,蔫頭耷腦的,看不出什麽好來;現在,說不上浴火重生起碼也是脫胎換骨,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散發着自信的光芒,着實引人側目。

——唉,難怪吉吉那小子一腦袋紮進去出不來了,造孽啊,造孽!

林冬不是史玉光肚子裏的蛔蟲,自然不知道他在那天人交戰什麽,客套完了就将注意力投入到隔壁的審訊當中。進審訊室之前,方明月嗷嗷着要做HIV檢測,于是林冬讓人打電話把齊法醫叫上來給她抽個血。不知道是打電話的口齒不清還是怎麽的,上來的不是齊法醫而是祈法醫。随後林冬親眼見識了一番羅家楠酒後肘窩裏的淤青是怎麽來的了——就祈銘抽血那技術,誇張點說,可能還不如他呢。

自打得知李希漣是HIV攜帶者後,方明月整個人焦躁不安,進了審訊室還不停地抓胳膊,似要抓透皮膚、挖出裏面血肉。等審完了林冬就會告訴她,即便算躲過這次,也躲不過進了看守所後和其他HIV攜帶者共處一室的命運。雖然按照規定,有傳染病的在押嫌疑人需要隔離,但不是每個看守所都有那個條件,有一部分體檢查出來之後還是得混合關押。

眼下方明月不承認自己殺人,只承認找過李希漣,崩潰如她,說話時歇斯底裏的——

“她敲詐我……警官!她敲詐我!她要五十萬,不給就要去學校鬧!讓所有人知道我頂替了她!她以前就問我們家要過好多次錢了!每次我媽都給她了!她就是個無底洞!再這樣下去,我們家就要被她毀了!”

“證據呢?轉賬記錄?敲詐勒索的信息?”何蘭的聲音明顯能聽出壓着脾氣,“方明月,你說李希漣要毀了你的家,可你毀了她未來的時候,怎麽不想想會有今天?”

方明月尖叫着:“是我媽讓我頂替她的!不是我要求的!”

“你那個時候已經年滿十八歲,是成年人了,你完全可以做出不傷害他人的選擇。”

“十八歲又怎麽了?你十八歲的時候知道怎麽做是對自己最好的選擇麽?你高考報專業的時候,不聽家長的安排?”

眼看方明月骨子裏的控制欲又顯現了出來,林冬剛想透過耳機提醒何蘭一聲不要被牽着鼻子走,卻見自家警花轟然起身,厲聲道:“我從上初中就立志成為一名司法工作者,到現在整整十年了,一直在為實現自己的理想不斷努力!方明月,你有獨立的人格,不要動不動把錯都推到別人身上!投機取巧,坐享其成,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

哇哦——林冬默默在心裏豎起大拇指——這丫頭,有市局姑奶奶的風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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