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诶我說, 二吉,你們家林隊可越來越任性了哈,有異常死亡的案子都不知道知會我一聲。”
随着羅家楠不滿的話音, 唐喆學的肩頭“啪叽”落上記重拍, 後背被強硬的力道壓彎,鼓脹的胸肌擠上辦公桌,頓感呼吸有點困難。腦子裏飛快地轉了一圈, 他假裝無所謂道:“嗨,這不還沒确定是不是兇殺麽,又不是在公共場所發現的屍體, 他怕累你白跑一趟。”
“恩~還得說是林隊愛我。”
羅家楠拐着彎地哼出聲鼻音——狗屁!姓唐的你丫別跟我這找轍了,明明就是林冬不想讓我知道, 史玉光都跟我說了!
然而不管羅家楠是否陰陽怪氣, 唐喆學也只能昧着良心護老婆:“要真确定是兇殺,怎麽着都得報到重案不是?”
“是,等我知道,你們林隊可能都把兇手提回來了, 他那速度, 啧啧啧,人盡皆知。”
“不至于不至于,祈老師不是已經去了麽, 有一手消息肯定同步給你。”
“诶,我們祈老師可從不徇私啊, 是我的案子他才通知我,不是, 他一個字兒都不跟我說!”
“不是楠哥你能不能別壓着我說話,我喘不上氣了快。”
唐喆學反手推開壓在背上的人, 剛想拽過把椅子讓他坐着說話,沒想到人老家手還挺快,伸他褲兜裏就往出掏煙。實際上羅家楠就是來蹭煙的,順道找茬兒,先施加點壓力給唐喆學,讓對方心虛,這樣上起貢來才心甘情願。“方明月”這案子和“大狗”那個不一樣,那個牽扯到過去的舊案,如果這案子東湖分局提出協助偵辦的要求,他肯定沒二話,可人家不需要重案協辦,他何苦自己找累受?瞅瞅辦公室那群兔崽子,一個個累得快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有那工夫給孩子們放天假補補覺好不好?
但這是壓榨唐二吉的好機會,絕不能放過!
唐喆學是被壓榨慣了,反正只要能堵上羅家楠的破嘴,讓他現場表演後空翻都行。之前林冬打電話通知他這事兒後,他去現場逛了一圈,到那看見何蘭縮水泥護欄後頭、人蔫兒的說不出話來,就明白林冬為何要抓這案子了——給何蘭一個鍛煉的機會。懸案基本沒什麽現場可出,就算有也都是帶着岳林秧客麟他們,很少讓何蘭親身體會死亡現場的血腥與殘忍。而這案子是何蘭從頭跟着跑的,發現案件相關人員死亡,不管是意外還是兇殺亦或者正常死亡,調查過程對她來說也是種歷練。林冬是會偏心自家警花,但那是其他方面,工作上則秉承“懸案不是溫室,不養花兒”的原則。
而祈銘會被叫去,是因為屍體腐敗并遭鼠蟲噬咬嚴重,但屍表無明顯外傷、骨骼未見斷裂、無大量出血等情況,現場沒有打鬥痕跡遺留且考慮死者有HIV病史,分局法醫需要技術支持來明确死亡原因。祈銘還帶了張金钏,現場蟲子多,正适合主攻法醫昆蟲學的實習生漲經驗值。死亡時間目前給出個大概了,二十天左右,屍體周圍淨是蛆殼,大量的“白白”已孵化出成蠅。後續張金钏會根據現場蠅蟲種類,結合相應的發育規律和溫度變化給出較精準的死亡時間點。
案子的來龍去脈他聽林冬講了,基本認可對方的判斷——死去的“方明月”即是李希漣。并且很快就可以通過技術手段來驗證林冬的判斷,通知家屬采DNA核對死者身份,是真是假,一驗便知。現在林冬把文英傑也調過去跟這案子了,算上何蘭,三個人堂而皇之地占據了史玉光的地盤。
在案發現場樓底下一起抽煙換氣時,他聽史玉光默默幽幽的:“哎呀我一看見林隊我就覺着對不起你爸啊……你說我當初怎麽想的,怎麽就給你派他那去了?現在弄得你們老唐家無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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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那麽嚴重,我堂哥家正沖三胎呢,我們老唐家不至于無後,您別往心上去。”
唐喆學只能往寬裏安慰。老一輩的思想還是傳統,包括他二伯唐華,別的不操心,就操心他們老了無人照顧。不過羅家楠常說的“還退休以後?我特麽先能活到退休再說吧”也很現實,現在的年輕人身體素質還真不如老一輩警員,看看趙平生陳飛他們,那歲數了不照樣讓賈迎春燒床單?老實講,他真不知道自己年近六十的時候還能不能支棱起來。
這邊唐喆學日常被壓榨,那邊林冬則忙着排查“方明月”的社會關系。通訊記錄顯示,方明月生前曾和一個手機號通話頻繁,調取號主信息,确認是位名叫俞梅的社工。疾控中心會對确診HIV的患者安排社工,進行心理和治療輔導。文英傑通知俞梅來接受問詢,見面就聽俞梅抱怨說一名社工要管幾十個患者,定期提醒對方去領藥、上門走訪之類的,忙得要命還得來公安局協助調查。
“你忙得把方明月都忘了吧。”本來文英傑不想指責對方的失職,但看她那個态度,好像這些患者死不死無所謂似的,有點生氣。
俞梅表情一尬,止住抱怨,片刻後長嘆了口氣:“小同志,不是我不關心她,但她又沒發病,不需要我守在跟前,是那些發病的才熬人……我管的一患者已經發病了,全身都是腫瘤,現在躺醫院裏等死,可家裏人根本不露面,需要簽字醫生就來找我,我是從醫院趕過來的……你知道麽,我幹這工作,家裏人不理解不支持,兒女連家都不回,生怕我給他們傳染了……唉,我是看那些孩子可憐,有的才十幾二十出頭就發病了,家屬卻跟躲瘟神似的躲着,我要再不管,真就沒人管了。”
她的傾訴讓文英傑稍感愧疚:“不好意思,俞女士,我為我剛才的态度向您道歉。”
“沒事兒沒事兒,态度差的我見多了,你這不算什麽。”俞梅大度擺手,“別說自己的兒女不理解,就是那些家屬,我打電話讓他們來醫院看看自己的親人,都能隔着手機罵我一頓。”
“難為您受委屈了,”林冬接下話,“您剛才說,方明月沒有發病,确定麽?”
“确定,我帶了她的診療記錄來。”
說着,俞梅從天藍色的手拎袋裏掏出個文件夾,沿着邊上的标簽找到方明月的檔案,打開,抽出來遞給林冬:“你看,這是她六月份去醫院做的檢查,病毒載量很低,說明情況穩定,不大可能在短時間內發病。”
報告上的數字,林冬只能說認識,要根據其分析病情實非自己的專業所長。他交代文英傑先繼續了解情況,自己去找祈銘問情況。祈銘還在解剖室,解剖有傳染病的屍體需要高防護等級,林冬無法進去,只能通過牆上的視頻通訊器與裏面的人溝通。
他把檢測報告對準鏡頭,那邊祈銘看了一會,說:“病毒載量不足四百,CD4+T淋巴細胞數目超過五百,沒問題,短時間內不會發病。”
“這個短時間是多長時間?”
“如果她按期服用藥物,可以維持數年良好的免疫水平。”
“那你屍檢到現在,有沒有發現因病致死的苗頭?”
“暫時沒有,高度腐敗,髒器基本液化,留給我們的東西不多,”說着,祈銘頓了頓,看似猶豫了一下,“剛剛發現,死者有玫瑰齒……”
林冬立刻:“你懷疑是窒息死亡?”
“玫瑰齒不是窒息死亡的絕對指征,我不能因此而下結論。”祈銘嚴肅提醒道,“即便是懷疑有窒息的可能性,也需要通過腦組織細胞學檢驗來确定,窒息缺氧會對中樞神經産生不可逆的損傷。”
“好,等你出報告。”
摁斷通訊,林冬悠悠釋出口氣。既然有窒息死亡的可能性,那麽說明他的直覺也有可能再一次應驗。回想那天與“李希漣”見面時,對方從一開始的緊張到聽說警方是來調查搶劫案後放松的過程,他覺着,那女人心裏的鬼,可能不單單是奪走了真正的李希漣身份那麽簡單。
回到問詢室,俞梅正在向文英傑講述自己知道的“方明月”的過往經歷。她說,認識方明月的時候,這女人活得跟個鬼一樣,晝伏夜出,也不工作,僅靠着之前做小姐存下的一點點積蓄生活。接觸多了,方明月慢慢打開了心扉,說自己以前差點上大學,後來是因為養父母不肯出學費,只好放棄上學到外面打工過活。一開始還對未來充滿希望,可沒學歷沒技術的事實讓她很快就吃足了苦頭,二十歲那年,她被同住的小姐妹介紹去夜場做服務員。在那裏,她遇到了一個風度翩翩、貼心又溫柔的男人,從小缺愛的她很快就被男人的花言巧語迷得暈頭轉向,認為此人便是自己的命定之人,搬出群租房和男人同居去了。
後面的事情,不用俞梅說,林冬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吃夜場飯的男人有幾個良善之輩?找女人的最終目的無非是将其吃幹抹淨。事實正是如此,那男的吃喝嫖賭無不沾染,沒錢了就問方明月要,不給就拳腳相加。方明月無人可依靠,回去找養父母,那邊根本不肯收留她,無處落足,只能日複一日地被男人剝削。後來男人賭輸了錢,把她抵給了債主當利息,事後還威脅她,敢報警就弄死她。她被從內而外的摧毀了,最終走上了出賣皮肉的道路。
再後來,男人死了,死于艾滋病。她知道自己逃不過被感染的命運,但一直拖着沒去檢查,直到因賣/淫被抓,查出HIV陽性。一開始她拒絕吃藥拒絕治療,認為自己這條爛命就該早死早托生,是俞梅天天苦口婆心地勸她,追着打電話催她去領藥。這讓她感到終于有人不求回報的關心自己了,于是重新振作起來,按時服藥積極治療。
“她之前跟我一起做過段時間義工,後來覺着,還是得學門手藝掙點錢,人生畢竟還漫長。”俞梅邊說邊抹去眼角的濕意,“她想學視頻剪輯,但是沒錢,問養父母要,那邊也不給……我幫她在病友圈子裏籌了三千塊錢,就六月份的事情,後來忙忙叨叨的也一直沒聯系她,真的,可能我多打一個電話,她也不至于……唉……”
“不是您的錯,千萬別自責。”
遞上面巾紙,林冬拿出手機:“稍等,我接個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何蘭的聲音:“林隊,李希漣和她媽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