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審訊的過程中, 方明月始終拿孩子說事,以母愛做擋箭牌,仿佛自己才是天底下最會替孩子着想、所作所為都是逼不得已的那個。何蘭被氣得撂臉子出了回訊問室, 在外面樓道的窗戶邊反反複複深呼吸, 直到文英傑出來看情況,才返回去繼續審訊工作。在此期間祈銘和張金钏的玩蟲子工作也取得了進展,死亡時間被确定在27日至28日的二十四小時之內。打從史玉光拿着拘留證進訊問室的那一刻開始, 方明月的驕傲被徹底剝離,算計到頭,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工作告一段落, 祈銘上樓找林冬,反正是來幫忙的, 屍檢報告不用他出。透過監控室的單向玻璃看着那個痛哭流涕、悔恨不已的女人, 他面無表情的稱贊道:“羅家楠說的沒錯,你是快。”
“不興說男人快啊,祈老師,那是罵人呢。”林冬善意提醒。
祈銘反應了一下, 轉頭用“那種”眼神看着林冬:“你剛是在跟我開黃腔?”
“讓你困擾了?不好意思。”
林冬嘴上抱歉, 實則心裏逼逼——羅家楠開過的黃腔都被你就飯吃了?他讓你省着點用的錄音我還有呢。
工作會議都有同步錄音,那次“外放事件”後他問杜海威要了一份。有時候辦案辦得不順利,或者心情郁悶了, 拿出來聽聽,瞬間感覺世界真他媽美好。在旁人看來, 他們是市局三巨頭、關系親密的鐵三角,事實上任意排列組合一下其中兩個, 第三人的瓜吃起來都挺香。當然大部分時候是他和杜海威一起吃祈銘的瓜,耿直如祈銘, 想知道什麽八卦直接敲他倆辦公室門進去問了。
看,多麽樸實無華的友情啊。
第一輪審訊結束,後續的工作将由東湖分局刑偵隊的接手,林冬大方,史玉光也順水推舟地接下了這份人情。比較遺憾的一點是,現在無法取得李希漣的證詞為邙炘加重刑責了,但林冬并不覺得氣餒,能為李希漣的沉淪捋清來龍去脈、沒讓她爛透在那個陰暗潮濕的出租屋裏便不枉此行。還有另外六名女性,慢慢找,懸案本來就是幹這個的。
從監控室裏出來,他看到何蘭正被史玉光手下的幾個小夥子圍着,貌似是在交換微信和手機號。果然,顏值能力皆在線的姑娘,走到哪都是被矚目的焦點。他估計何蘭的追求者不少,可時至今日還是單身,只能說是要求高。應該的,随着教育的普及觀念的轉變,女性的地位今非昔比,這些出色的女孩子自不必委曲求全,找個湊活人結段湊活婚。像林靜雯那樣,喪偶之後獨自美麗也是種睿智的選擇。
“蘭蘭,走了。”
文英傑辦完交接手續回來,發現何蘭還在走廊上跟那群人高馬大的小夥子有說有笑的,眉頭稍稍皺了一下。不爽麽?稍微有那麽一點,畢竟是暧昧過的對象。然而自從經過榮森的事情後,何蘭對他不再像以前那麽關心了,也可能是刻意保持距離。其實這是最好的結果,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耽誤人家姑娘,雖然接受過骨髓移植後白血病暫時治愈了,但沒人知道會不會複發。他也不是很想談戀愛,畢竟人一旦有了牽挂會更加怕死。他對自己的期望是,在有限的生命裏,為這個世界多留下一點光彩。
聽得召喚,何蘭從人堆裏擠出來,主動伸手去接文英傑拿着的文件。卻不想被文英傑躲開了,還說:“幾張紙而已,我拿的動。”
“……”
以何蘭敏銳的洞察力,當然聽得出文英傑的話裏帶上了情緒,只是有點不明白自己哪裏得罪對方了,剛幫她打水的時候還好好的。用眼神詢問在一旁看熱鬧的林冬,林冬則聳肩表示“我也不清楚”。至于挂在自家領導旁邊的祈老師,沒必要問,反正在對方眼裏,除了羅家楠,其他人都只是一堆會喘氣的骷髅架子而已,喜怒哀樂完全不在觀察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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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道回府前還要等張金钏做完收尾工作,然而林冬不太想讓那堆裝着蟲子屍體的瓶瓶罐罐上自己的車,于是打電話給杜海威,讓鑒證的出輛車過來接祈銘和張金钏,以及那堆死不瞑目的“小可愛”。史玉光要留他們吃飯,林冬婉拒了對方的好意。最近連軸轉個不停,早點完事早點回家休息,最近一次跟唐二吉滾個完整的床單還是去雲南出差的時候,算算時間,間隔半個月了。盯審訊時感覺耳後貼鏡架腿的位置隐隐作痛,不能碰,一碰跟針紮似的,像是要起火疖子的節奏。
回了單位,卻發現唐喆學不在辦公室。打電話問,被告知和秦骁岳林一起蹲人去了。通過調取馬錢芝的通訊記錄,秦骁分析出其中一個號主名為陳嘉棟的電信手機號碼可能是楊樹根在使用。岳林給陳嘉棟名下的另一個聯通號碼打過電話了,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電信的手機號。然後岳林又往那個電信號上打,謊稱是送快遞的,問收件人的詳細地址,結果那邊“喀”的就給挂了。随後這個電信號就關機停用了,看起來楊樹根的反偵察能力很強,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立馬切斷被定位的可能性。
不過根據手機號之前使用時接收和發射的信號塔位置,還是劃出了楊樹根的大致活動範圍,拿着照片到周邊一走訪,确認其落腳地在馬尾縣鵲橋鎮河沿街。現在唐喆學他們仨就蹲在河沿街的一處居民樓下,等待楊樹根的出現。有現代科技手段的加持,追逃比以前容易太多了,确定行蹤已不再是難事,難的是從來來往往的面孔中辨認出體貌特征與照片上出入巨大的嫌疑人。他們手頭的照片還是楊樹根被捕時留下的,可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舊照了,加上多年的牢獄生涯,容貌變化很難預測。
待在從賈迎春那領來的破雪佛蘭上,岳林支棱着眼,緊緊盯着進出樓門的每一名年齡與楊樹根相近的男性。反觀秦骁,坐後座上刷着手機,一手執煙伸出窗外,不時擡眼瞄一下,松快得根本不像是蹲守嫌疑人而是來度假的。
從日上三竿盯到路燈亮起,岳林扛不住了,央求道:“骁哥,我眼酸了,你能盯會麽?”
秦骁頭也不擡的:“歇你的,我一直盯着呢。”
“???????”
岳林揉揉眼,回頭看向後座——您有盯梢的态度麽?羊了個羊玩倒是玩了一天。
似是洞悉了後輩的疑惑,秦骁擡眼掃了下街面,也就三五秒的工夫,又低下頭死磕羊了個羊,同時将腦子裏印下的信息告知對方:“剛到站的那輛918路上,算司機有十個人,下車兩個,上車一個,下車的是倆女學生,穿四十五中校服,先下車的短發、戴眼鏡,後下車的不戴眼鏡、梳馬尾,上車的是一老太太,上身穿灰藍色長袖襯衫,下身穿米色卡其褲,左腕戴一銀镯子,右手拎一‘交通銀行’的手提袋,她刷的是老年卡,上車之前就拿在手上了。”
“?????????”
岳林瞪眼轉向駕駛座上的唐喆學,臉上寫滿了“這是人眼麽,照相機吧”的震驚。唐喆學淡笑以對,關于秦骁的瞬時記憶能力,之前一起出去走訪時他就領教過了。這是經過訓練的,并非天生能力過人。聽林冬說,凡是進追逃處一年以上的都有這本事,效果因個人能力所異。追逃處的工作重點除了分析在逃人員的移動軌跡和可能得落腳地外,還有一個就是得會認人。用最短的時間觀察路人的體貌特征,結合原始照片,重疊相似之處。鎖定目标有時候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想要在人潮洶湧的鬧市中将在逃人員認出來并且不跟丢,必須得有極強的辨認能力。
實際上秦骁并非只盯着手機屏幕,餘光始終掃着附近。老刑偵都有無法描述的直覺,就像貓抓耗子,循着味兒就能鎖定嫌疑人。不過認人他在行,追人還是得交給後輩,體力和年輕的時候沒法比了,再說受過重傷,跑是真跑不動。之前帶徒弟去外地追逃,被他們發現那孫子隔着二十來米也發現了他們,轉身撒腿就跑,徒弟追出去小兩公裏才給人摁住,而他還在五百米開外捂着中刀的位置一步一挪往過趕。那次真是,跑丢他半條老命。
視野中突然掠過絲異樣,他猛地擡起頭,緊緊盯着一小電驢的駕駛員,片刻後提醒道:“唐副隊,小岳,就那個。”
岳林循聲看去,只見小電驢駕駛員戴着墨鏡,半張臉都被遮住了,不由納悶秦骁是怎麽确認此人就是楊樹根的。正疑惑着,肩膀被唐喆學拍了一記,忙推門下車。下車後忍不住問:“副隊,你也認出來了?”
“沒有,但大晚上的戴墨鏡,這就不正常。”
說着唐喆學一招手,示意岳林從斜後方包抄,自己則迎着小電驢駕駛員而去。不清楚對方是否持有武器,這種時候面對嫌疑人的警員是最危險的。他必須得把危險的位置留給自己,這是身為領導不可推卸的責任。秦骁也下了車,朝着樓房單元門的方向而去,短短半分鐘的工夫,一個三角包抄的陣型已見雛形。
駕駛員将小電驢騎到路邊劃線的區域內,鎖好車後朝唐喆學的方向沿街而行。走着走着,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突然頓住了腳步。此時唐喆學離他大概還有十米左右的距離,岳林也差不多,秦骁離得遠一點,二十米左右。就在此人遲疑間,唐喆學迅速縮短了彼此間的距離,還差三兩步之遙時突然拉大步長,竄上前絆腿壓制,幹脆利落地制服了對方,同時厲聲喝問——
“叫什麽?”
男人被摁倒在地,掙紮間墨鏡掉落,露出與案底照片上有九分相似但明顯蒼老了不少的雙眼。一看沒抓錯人,唐喆學手上更是下了死勁兒。
此時身上又多了雙手——岳林也沖上來了。楊樹根邊掙紮邊反問:“幹什麽你們!”
岳林吼道:“警察!說!叫什麽!”
“我怎麽了我!?”楊樹根大喊大叫,強扭過頭,朝着路面上稀疏的行人求救:“來人啊!救命啊!警察打人啦!”
“不許嚎!問你叫什麽呢!說!”
“別跟他廢話了,先铐上!”
就在岳林抽铐的同時,唐喆學忽感餘光裏秦骁的身影不見了。轉頭一看,只見那老哥沒過來幫忙摁人而是扭身竄進了樓門洞,當下心頭一驚,吼道:“骁哥!你幹嘛去!?”
估計秦骁壓根就沒聽見,一眨眼不見了蹤影。幫着岳林把人铐住,唐喆學撂下聲“自己機靈着點兒,我去看下骁哥”後追進了樓道。他腿長步子大,幾步就竄上了三樓,見秦骁正守在三零一的門口,忙問:“怎麽回事骁哥?”
秦骁跑得急,說話有點氣喘:“剛有一小子下樓,看見楊樹根被摁那拔腿就往樓上跑,吶,進這屋了。”
盯着緊閉的三零一大門,唐喆學微微皺起眉頭。揚手剛要敲門,卻聽裏面傳來一聲極其細微但又異常熟悉的“喀拉”聲,反應了半秒猛然回身護着秦骁撲倒在地。
“有槍!”
話音伴着“嘭”的一聲巨響,房門炸開個碗口大的窟窿!
【第四卷·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