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最後少年中規中矩地叫今辭一聲“阿辭哥”。

少年叫陶栎, 是紀珣大姑姑的小兒子。

今辭和紀珣簽訂協議之前,在了解紀珣時知道這個紀大姑姑。

她姓紀,但并非血緣上的紀家人, 是還小的時候随生母紀老太太二嫁時進的紀家, 之後才改成的紀姓。

雖是這樣一層關系,但紀大姑姑是紀家裏唯一能和紀珣說得上話的人。

他們站在門口,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有人等得不耐煩了,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大廳裏面傳來:“都進來了,一直杵在那做什麽,還不把人帶過來讓大家見見。”

陶栎蹙眉回頭看一眼, 嘀咕了句什麽,今辭還戴着耳機, 被音樂聲蓋過去沒聽清。

這時, 一名氣度雍容娴雅的中年女士走過來, 她的目光落在今辭身上,溫婉笑道:“你是阿辭吧,來,跟大姑姑過去。”

這是今辭和紀家人第一次見面, 但顯然他的名字在紀家人這裏早就不陌生了。

今辭看紀珣一眼。

紀珣擡手撫了一下他的背, “走吧。”

紀家大廳裏坐了不少人,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紀珣拉開一張凳子,讓今辭坐下。

沒有讓今辭以小輩的姿态去讓紀家人“見見”, 也沒對紀家人做任何介紹。

既然紀珣沒有要求, 今辭也樂于不去應付。

他開始專心聽歌,不知道紀珣從哪裏找來的歌單, 播放的幾首都還挺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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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已經被紀珣調大了些,節奏更明顯。

不過紀珣聽搖滾,好違和。

今辭一直感覺他是那種會一身莊重打扮,只會去音樂廳現場聽典雅的音樂演奏會的人。

好像他每天都能看到一點紀珣身上不為旁人所知的那一面。

慢慢聽着歌,今辭忽然感覺到一道如有實質的眼神正在看着他,今辭有所感地擡頭,正好對上人群中心的一名打扮華貴的老太太。

紀老太太,紀珣那位沒有血緣關系的紀家奶奶。

許是上了年紀,臉挂不住肉,紀老太太又瘦,人看上去有些刻薄。

當然,就今辭了解到的信息,這位老太太在對待紀珣上面,也的确刻薄。

紀珣沒有表示,今辭也就沒有問候,只是很平靜地移開和紀老太太對視的眼神。

然後餘光裏,紀老太太似乎看着他說了點什麽。

今辭心裏其實有些好奇紀老太太會怎麽說他,但想着紀珣特意給他準備了耳機,不好浪費對方這番用意,到底沒摘下來。

他聽不清,旁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鄉下長大的小子就是不知禮數,見了長輩也不主動問候。”紀老太太的眼神從今辭身上移開,眼帶質問地看向紀珣,“這就是你不顧家裏安排,非要自己找的男人?”

紀珣随意選了張椅子坐下,他手上拿着王特助遞過來的一沓文件。

他從文件裏抽了兩張遞給王特助,像是完全沒聽紀老太太說話。

紀老太太身邊的一個中年人臉色不快,“紀珣,老爺子一死,你是半點不将我們放在眼裏了。我媽在跟你說話呢,你聽不見嗎!”

紀珣看了男人一眼。

又遞了三張文件給王特助。

男人見紀珣還是不搭理自己,氣得臉色發青。

“哎喲!”旁邊的紀老太太忽然捂住自己的心口,痛呼一聲。

她身邊的男女老少立即擔心地圍上去,一陣關懷。

紀珣放下擺弄文件的手,終于給了紀老太太一個正眼。

見紀珣看過來,紀老太太頓時一臉虛弱地說:“我們給你選的人不要,非要找這麽一個,結果他一來我就開始渾身不舒服。我看你找的這個不止陽氣不夠旺,沖不散我身邊的鬼魅之氣,反而還克我。”

說着,紀老太太對旁邊人使了個眼色。

那個中年男人就道:“都出來吧。”

然後一群十幾個年輕男人就走了出來,年紀基本都在二十出頭,個個樣貌都不俗,身段板正。

“這些孩子都是老太太精挑細選出來的,陽氣都旺。”中年男人對紀珣道,“長得不比你選的那個差,八字也算過了,都很好,和你相合,能沖散老太太身邊的鬼魅之氣,也能旺我們紀家。你選一個,趁着還沒訂婚,換人吧。”

中年男人這話一說出來,在場人大多都是看戲。

他們還去看今辭的反應,就見今辭臉上帶着明顯的茫然,像被眼前的場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不知道今辭戴着耳機,因為聽不清外界聲音,對眼前的場景的很茫然,不明白怎麽忽然走出來一群美男子,像忽然誤入了選美現場。

衆人看完今辭的反應,又去看紀珣反應。

不過還沒看到,就見外面匆匆走進來一個人,對方看着紀珣,聲音充滿歉意,“路上遇到車禍,堵了幾分鐘,抱歉紀總,耽誤了您的時間。”

“沒關系。”

紀珣起身,把手裏剩餘的文件交給王特助。

他理理袖口,這才看向剛才說話的中年男人,“二叔,這些人你留着自己受用吧。這麽多人,夠旺到老太太笑着入棺。”

“你、你!”紀老太太這個年紀,最聽不得什麽棺不棺的,剛才是裝不舒服,現在是真不舒服了。

結果沒想到,讓她更不舒服地還在後頭。

剛才紀珣選了十幾份文件給王特助,此時這些文件就被王特助放在紀老太太面前的茶幾上。

紀老太太不明所以地看一眼,紀二叔已經拿起了文件。

眼睛一落到上面,紀二叔就瞪大了眼。

旁人見他這個表情,急得也湊過去看。

有些人看不懂,看得懂的,神情和紀二叔一樣,紛紛瞪眼。

“私吞項目資金,收受他人賄賂,強占功勞。”王特助對着紀二叔很恭敬,低眉順眼的,但每說一個字,紀二叔的臉色就白一分,“紀經理,紀總希望明天能看到你和其他幾位的辭呈。”

“你要把我和阿耀趕出公司?!”紀二叔憤怒地看着紀珣,“這些東西你哪來的,你、都是捏造!”

這話一出,原本還有些躁動的大廳裏瞬時就安靜了。

湊在紀二叔身邊的人,也都或憤怒,或忌憚地看着紀珣。

紀老太太也聽明白了,紀珣要把自己的兒子趕出公司,她立即罵道:“紀珣,我還沒死呢!老爺子一走,你就把你三叔幾個送去坐牢,現在連你二叔和弟弟也容不得了,你非要把我們趕盡殺絕嗎!”

罵完,她指着今辭:“都是你找的這個人害的,他是個災星,對我有害啊!”

她話剛落,又有兩份文件被扔在她的面前。

“四次。”紀珣說。

紀老太太哭聲一滞。

紀二叔急忙拿起來,一看,手也開始抖了,神情中帶上了明顯的驚怕。

“今辭是我的人,容不得你冒犯。”紀珣俯視着紀老太太,“老爺子走之前要我無論如何都給你們留口飯吃。這飯,在紀家是吃,在紀家外也是吃,端看你想選哪種。”

紀老太太今天生日,本該是最風光的人,但現在卻成了最狼狽的人。

她之前都是假哭做樣子,現在卻是真想哭。

但她還沒張開嘴巴,就被自己的兒子呵斥住了。

“媽!”紀二叔恨不得把老太太的嘴巴捂上,“別嚎了,再嚎兒子和你孫子都得去吃牢飯了。”

紀老太太從來不懂公司的事兒,哪裏知道紀珣拿出來的是什麽要命的東西。

紀二叔看着紀珣,一改之前的态度,忍氣吞聲地問:“只要我們辭職,你就不會追究,對吧。”

“需要補上你造成的虧空。”王特助代為回答,“并請二位向今先生道歉。”

先不說紀二叔,紀老太太已經半只腳踩進土裏的人,平時都是被後輩們恭順着的,眼下紀珣卻要她向一個自己看不起的小輩道歉。

紀珣這是要把她的臉撕下來踩。

紀老太太氣得又想哭,但又不敢,于是白眼一翻,直接裝暈了。

結果她就聽紀珣沒什麽情緒的聲音傳來:“裝暈就送你兒子進去。”

紀二叔深知紀珣說得出做得到,立時急得大喊:“媽!”

紀老太太這下真的差點被氣得閉過氣去,被自家好兒子搖了兩下後,不得不倒吸一口氣,幽幽轉醒。

之後,已經漸漸沉浸在搖滾節奏裏的今辭,就見自己面前忽然多了幾個人。

紀珣走到今辭身邊,見他還在乖乖聽歌,眼神微緩。

他叫了聲今辭的名字。

“嗯?什麽?”今辭問道。

紀珣摘下他一個耳機,替他理了下鬓發,“好好聽着。”

在場的人這才知道今辭全程戴着耳機。

紀二叔和被人扶着過來的紀老太太,直接氣個倒仰。

竟然戴着耳機,這不就表示他們剛才故意說的那些難聽話都白說了?

而且,既然戴着耳機,不就說明今辭剛才什麽都沒聽到,那他們還道哪門子歉!

紀珣不管這些,他眼風淡淡,看向這對母子。

紀二叔已經快把後槽牙咬碎了,他是明白紀珣剛才說的“四次”是什麽意思了,分明是指他們對今辭四次的出言不遜。

他看一眼王特助手裏的包,裏面還有不少文件沒拿出來,不知道又都是些什麽。

想到紀珣手裏握着的把柄,紀二叔只能撇下老臉,對着今辭彎腰低頭:“對不起,今先生!”

紀老太太怎麽都低不下這個頭,還是被自己兒子幾次催促,才抽抽噎噎道了歉。

她捂着臉,只覺得未來好久都沒臉見人了。

大廳裏的情形今辭一直有注意,知道紀珣和紀二叔大概有過交鋒,不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紀珣讓他好好聽着,他就聽。

聽到這對母子倆的道歉後,他有些沉默。

他知道這兩人大抵對他說了什麽不好的話,這也是紀珣為什麽給他耳機。這兩人平時肯定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對紀珣都能逼婚,對他這個外人态度又能好到哪裏去。

現在他們在對他道歉,說對不起,但他們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在告訴他,這個對不起他們說得有多不情願。

但再不情願,他們還是低了頭。

今辭聽過很多難聽的話,幾乎沒人向他道過歉。

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道歉,還是在他什麽都沒聽到的情況下。

而這些,都是紀珣送到他面前的。

心髒生出些奇異的感覺,好像有些酸澀,又有些鼓脹。

今辭仰頭去看身邊的紀珣。

紀珣也低着頭在看他。

好像每一次他看向紀珣時,紀珣總是在看他。

今辭出神之際,手被紀珣牽了起來。

紀珣說:“跟我去個地方。”

被握住的地方依舊很快變得滾燙,但這次今辭沒有趕快逃開的想法。

等到紀珣和今辭離開了,大廳裏衆人還安靜如雞。

紀二叔和紀老太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一絲後悔。

原本得知今天紀珣要來,他們是準備通過挑今辭的刺來惡心紀珣的,結果刺還沒怎麽挑,就被紀珣整得未來好久都得食不下咽。

今天紀家來了不少人,和紀二叔一家關系好的朋友、合作夥伴,以及紀老太太的娘家人,再由娘家人延展開的各種關系方。

紀二叔不認為紀珣剛才是在為今辭出頭,單純覺得紀珣就是借這個由頭,故意選在今天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來發作而已。

既可以将他們趕出公司,又可以讓他們丢大臉,還可以讓在場一些人看清形勢,主動和他斬斷聯系,進一步斬斷他的退路。

紀二叔想到都已經這樣了,還要再掏一筆錢。那數目可不少,吃進去的再吐出來,等于在他身上生挖血肉。

紀珣,真他媽狠!

*

今辭跟着紀珣去了紀家的家族墓地。

就在這棟房子後面,占地很大一片。

今辭跟在紀珣旁邊,站在一個墓碑前,是紀珣已經過世的合葬在一起的爸爸媽媽。

今辭看着墓碑上面貼着的照片,紀爸爸相貌俊逸,紀媽媽英氣又漂亮。

他們的照片都是帶着笑的,目光也很柔和。

今辭看看紀珣的臉,兩位長輩分明看起來是愛笑也很好相處的樣子,怎麽紀珣卻總是不茍言笑,外界的評價也不好聽。

紀珣還拉着今辭的手,他把今辭稍微往身邊帶了帶,對着墓碑道:“我帶未來的伴侶來看你們,也讓你們見見他。”

今辭有些心虛,搖搖紀珣的手,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樣騙兩位長輩,沒問題嗎?”

他們是假結婚啊。

紀珣沒回答這個問題。

他捏着今辭的下颌讓他轉頭面向墓碑,輕飄飄三個字:“叫爸媽。”

今辭:“啊?”

紀珣說:“結婚當天就要改口,那天他們來不了現場,所以你在這裏先補上。”

結婚還早吧……而且即便是已經過世的長輩,今辭也還是覺得好難為情。

但紀珣一直盯着他。

今辭張張口,很努力地才像蜜蜂一樣,嗡嗡出兩聲:“爸、媽。”

紀珣低眸一笑。

感覺紀珣又在捉弄自己,不好在長輩們面前造次,今辭用被紀珣牽着的手輕輕撞了他一下。

被紀珣握得更緊。

之後,紀珣又帶今辭去看了他的爺爺奶奶。

和面對紀珣父母不同,今辭改口叫爺爺奶奶就很順口。

看完長輩們,紀珣就帶今辭去了紀老爺子的書房。

陶栎和紀大姑姑,以及那名遲到的被稱作楊律師的男人,正等在書房外面。

除了他們三個,紀老太太和紀二叔也在。

一行人進了書房,來到一個保險櫃前。

保險櫃有三個鎖孔,紀大姑姑拿出一把鑰匙,插入其中一個鎖孔,轉動,然後退開。

楊律師也拿出一把鑰匙,插入第二個鎖孔,轉動。

見今辭好奇地盯着,陶栎在旁小聲解惑:“這是外公留給孫輩們的新婚賀禮,都是各種不動産和藏品,數額不小,三把鑰匙一直由珣表哥、我媽和楊律師保管。只有三把鑰匙都湊齊了,才能打開保險櫃,把裏面的東西取出來。”

今辭長見識了。

他看看旁邊的紀老太太和紀二叔,問:“他們沒鑰匙?”

陶栎撇撇嘴,“他們私欲太重,外公沒給他們鑰匙。”

看來紀老爺子挺有先見之明,真讓這兩人保管鑰匙,不知道又要因為利益鬧出什麽幺蛾子,做出多少為難人的事。

保險櫃裏存着的大部分都是各種不動産證,還是未過戶狀态。少數儲存憑證,這些就是各種藏品了,比如古董書畫,寶石玉石之類的。

原本這些都要在領取結婚證後,才能去過戶,或是去銀行保險櫃取出藏品。

現在紀珣提前了,紀老太太和紀二叔很有意見,認為他們違背了老爺子生前關于這些的交代。

紀大姑姑面色很淡地說:“爸爸生前也說過,三把鑰匙每次只要有兩把同意,就可以取東西出來了。”

而她和紀珣都同意。

陶栎也道:“東西雖然取了,但如果半年內珣表哥不結婚,這些東西一樣可以收回。二舅舅你急什麽,有楊叔叔監督着呢。”

楊律師雖然拿着鑰匙,但是否開箱取物,他的意見不重要,他最重要的就是起一個這樣的監督作用。

紀二叔聞言,憤憤地看紀珣一眼:“老爺子生前就是偏心。”

等紀珣把東西取出來,看着他手上成沓的文件,紀二叔嫉妒得眼都紅了,“為什麽他這麽多?”

“當然是給阿珣的辛苦費。”紀大姑姑白他一眼,“你以為紀家如今的蒸蒸日上,都是靠誰得來的,靠你私吞項目資金,還是靠你收別人賄賂?”

陶栎噗嗤一笑。

今辭也向旁邊撇了下臉,忍住唇邊的笑意。

紀二叔被怼得臉色漲紅,扔下一句:“我看你抱着紀珣的大腿能得意到幾時!”

然後就跳腳走了。

留下紀老太太,死死盯着紀珣手裏的各種文件,一再追問有沒有拿錯的,她可還有孫兒孫女沒結婚呢。

沒人理她,連紀大姑姑收好鑰匙後,都繞着她走。

也沒人想留在這裏吃紀老太太的生日宴席,在紀家門口和紀大姑姑母子倆以及楊律師告別,今辭和紀珣也坐車歸家。

這一上午差不多也過去了。

今辭在紀家時幾乎沒說什麽話,但坐車來回兩趟還是累的,他還有些餓了。

廚房正餐還在準備,給他送了些水果和小糕點,讓他先填填肚子。

今辭窩在沙發邊吃葡萄。

吃了幾顆,他覺得太甜,有些不愛,覺得帶點酸味的更好吃。

他盯着餘下的葡萄,正在猜哪顆看起來帶酸的時候,回了一趟房間的紀珣走下來,把兩疊厚度不一的數份文件擺在他面前。

今辭看了下,右邊的都是紀珣從紀老爺子那裏拿回來的,左邊的最上面則是一份贈與協議。

協議內容,是要将某房、某車、某某藏品,無償贈送給今辭。

也就是他。

今辭拿葡萄的手慢慢收回來,他詫異地看着紀珣:“什麽意思?”

紀珣點點右邊的文件:“聘禮。”

又點點左邊的文件:“替爸媽給你的改口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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