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創可貼
第24章 024:創可貼
紀因藍笑了。
不止他, 他至少從三個方向聽到了偷笑聲。
他都不敢想崔哲言現在的表情會有多精彩。
許最這個人真的很妙,紀因藍是真不知道他這是在故意使壞還是渾然天成的呆。
“幹什麽呢?”
他瞥了眼崔哲言難堪的背影,擡步走到了他們桌邊。
許最這才看見他來了, 他眼神微動:
“哦……”
頓了頓,他望着紀因藍, 平淡地陳述自己剛才的遭遇:
“他在罵我。”
“罵你啊?怎麽罵的?”
紀因藍像是在幼兒園裏調解幼兒紛争的判官。
他站在桌邊, 看看崔哲言又看看許最:
“來,我聽聽, 為什麽總有犬在我跟前随地大小吠。”
站到這, 紀因藍總算能看清崔哲言臉上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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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夥可能是被許最前一句話雷到了,現在的表情有點不太好,只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紀因藍。不知是不是紀因藍的錯覺,他看見他出現後, 臉上并沒有和上次一樣的意外和慌張, 相反,眼底似乎還蹦出來一絲得意。
“紀因藍,你還真是随叫随到啊?這麽愛給這怪胎出頭?邊上坐着這麽個廢物, 讓你過剩的保護欲得到了極大滿足吧?”
“你別管。”
紀因藍揚揚下巴:
“我上次是不是說過, 別沒事到我跟前礙眼,這才幾天你就忘了, 記性挺差啊?”
“上次?我上次也說過, 讓你記住你嚣張的樣子, 那口氣我必出。”
“嗯,我記得啊,所以呢?今天來兌現自己抛出去的狠話了?”紀因藍說着, 覺得有點好笑:
“出氣直接來找我呗,跟我說一聲我随時奉陪, 總挑軟柿子捏幾個意思?對自己的實力有清晰的認知?”
“別逼逼那麽多,他搶了我看上的女人,還故意在我眼前晃悠,我不找他找誰?就事論事懂不懂?”
崔哲言的表情有點猙獰,看得紀因藍皺起了眉。
明明對方說的是中文沒錯,但紀因藍在心裏理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姜閃閃?
意思是說許最跟姜閃閃在他面前秀恩愛?
好小衆的搭配。
好抽象的故事。
紀因藍回頭看了眼,周圍睜着倆大眼睛安安靜靜瞅着這邊看熱鬧的人還挺多,但他看了一圈也沒找見姜閃閃人。
“找誰呢?找姜閃閃那個臭婊.子?”
紀因藍一愣,臉色立刻冷了下去。
他眯起眼睛盯着崔哲言:
“你說什麽?”
“臭婊.子。怎麽了?長那騷樣,成天笑那麽開心不就是為了勾引人?看上她了又玩半推半就欲拒還迎欲擒故縱那一套,前一天聊得好好的後一天又跟別的男的貼那麽近,不是婊.子是什麽?話說回來,你跟她走那麽近,她什麽樣子你難道不知道?你估計早就嘗過了吧?”
崔哲言沉着聲音,音量只夠他們同桌人聽清。
他的笑容令人不适,紀因藍看着他那張臉,不自覺磨了磨牙齒。
對方的伎倆很拙劣,明擺着是在故意激他,為此多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
那麽,紀因藍只能恭喜他,他的目的達到了。
紀因藍微微勾唇,像是笑了一下。
而後,他瞥了眼許最,指了指他手邊的番茄雞蛋湯:
“你喝不喝了?”
許最遲疑着搖搖頭。
“行。”
紀因藍端起那碗還有點燙的湯,沒有一絲遲疑,直接當着周圍十幾號人的面,對着崔哲言兜頭淋了下去:
“征用一下,給賤貨洗洗那張臭嘴。”
周圍傳來小聲驚呼。
散發着香味的番茄雞蛋湯順着崔哲言的頭頂一路流到他校服上,紀因藍甩幹淨碗底最後一點蛋花,直接把那塑料小碗砸到了他身上。
崔哲言被澆懵了,一直等空碗砸到他肩膀再滾落到地上,他才深呼吸幾次,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紀因藍,我草你大爸!!這他媽可是你先動的手!!!”
“我動手了,怎麽的?咬我啊?”
崔哲言坐在那,紀因藍不好發揮,所以直接拽着他衣領把他拖出來摔到了地上。
“打人了!救命啊!!”
崔哲言剛那股嚣張勁全沒了,只顧着扯着嗓子亂嚎,原本哄鬧的食堂立馬被這動靜壓了下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可能是因為紀因藍打得太兇,一時竟沒人敢上前拉架。
許最反應最快,他立馬起身,正想去撈紀因藍,卻被旁邊一只手拉了回去。
是陸珏。
陸珏拍拍他的肩膀,一臉凝重:
“兄弟,你聽我的,這事你別摻和。”
說着,他撸撸自己的袖子,離開這裏去狠踹崔哲言屁股前,他只留下一句大義凜然的:
“這事得我來!”
事情的最後以高高興興到食堂吃午飯結果一口還沒吃上就聞訊趕來的牛猛到場一聲怒喝為結局。
參與鬥毆的三個人一個不落地被他拎到了教務處,挨個叫家長,在家長來前只能乖乖排成一排在牆根罰站。而身為相關人員的許最和姜閃閃雖然不用被審判,但還是被拎來一起等待解決問題。
牛猛坐在辦公桌後面扒拉打包來的盒飯,原本想心平氣和一點,但餘光一瞥見那幾個混小子就上火。
“本來一天高高興興的,你看看你們鬧出的事!都是同學,有什麽事不能心平氣和解決?非要動手?丢不丢人?啊?!”
牛猛一提起這事就來氣,他語氣很差,大聲問:
“光知道打架,打飽了吧?!吃了沒都?!”
姜閃閃眨着倆大眼睛:
“沒呢主任。”
牛猛瞅她一眼,大力拉開了自己的辦公桌,從裏邊掏出幾個小面包挨個砸給他們:
“吃!吃飽了好好給我解釋今天是怎麽個事!”
“報告主任!是紀因藍莫名其妙先拿湯潑我,還拽着我衣領跟他兄弟一起把我按在地上打,我還的那幾下都是正當防衛!在場人都看見了,您不信就查監控!紀因藍什麽人您也知道,以前就狂得不行,今天他能大庭廣衆之下拿湯潑我,明天就能在學校霸淩同學稱霸王!”崔哲言帶着一身蛋花搶先告狀。
紀因藍嗤了一聲,懶得理他。
站在狼狽的崔哲言身邊,紀因藍看起來也不怎麽好,他頭發亂糟糟的,嘴角破了一塊,鼻梁上也被抓出一道血痕。
許最看着他臉上的傷,微微皺了皺眉,而後才挪回視線:
“老師。我有話。”
“怎麽了?說。”對着許最,牛猛的臉色明顯要好不少。
“中午我一個人在吃飯,沒招惹任何人,但崔同學過來坐在我對面,用語言攻擊了我十分鐘。後面還……”
頓了頓,許最看了姜閃閃一眼,沒再往下說,只另道:
“紀因藍同學也是聽不下去才動了手,崔同學當時說的那些話……可能是崔同學因為什麽原因對我有些意見吧。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如果要罰的話……”
“閉嘴。”紀因藍打斷了他:
“有你鳥事?”
“紀因藍你怎麽跟同學說話呢?”
牛猛皺眉道,而後,他又看看許最:
“來,具體什麽情況,你慢慢跟我說,他為什麽要罵……”
牛猛一句話還沒說完,先被門外一陣“咚咚咚”砸門聲打斷了。
那人敲門敲出了要用手指頭把門板鑿穿的氣勢,而後也沒等牛猛讓進就一把推開了門。
那是個體型微胖的中年女人,燙着一頭泡面似的卷發,在已經逐漸回暖的天氣裏裹着一件誇張的皮草,還拎了個印着巨大奢侈品LOGO的包包。一班班主任周老師跟在她身後,抱歉地沖牛猛笑了笑。
“兒子!”
她進門也沒跟牛猛打招呼,先滿世界找他兒子,等看見了她那挂了一身蛋花還散發着蛋湯清香的孩子,她立馬一路小跑着過去捧起了他的臉:
“哦喲喲,被欺負了,受委屈了哲哲。怎麽弄成這樣了?”
說着,她又看向邊上的紀因藍,直接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聲音一時拔高了好幾個度:
“誰打的?就你打了我兒子?!你這有娘生沒娘養的□□崽子,我……”
紀因藍臉色沉了點,他看那女人伸手想掐他的臉,正想擡手拍開,但在那之前,先有人拉着他手腕把他往後帶了一點,擡臂替他擋住女人的手。
許最板着臉,聲音顯得比平時更冷一點點:
“女士,別這樣。”
“哎崔哲言媽媽,咱們是來解決問題的,您先冷靜一下好嗎?”
牛猛看着還想動手的崔媽媽,眉頭緊擰着勸道。
聽牛猛這樣說,那女人的嘴角抽了抽,算是給了他個面子,倒也沒繼續撒潑,只用眼神狠狠剜着紀因藍:
“那他揍我兒子的事怎麽算?周老師,來,你把這幾個崽子的爹媽都給我叫來!我倒是要好好理論理論這是怎麽個事。”
“是,這事實在是太惡劣了!必須嚴肅處理!您放心,參與鬥毆的這兩個孩子的家長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一會兒就到,今天一定給您一個交代,來,您別站着了,先坐!”
周老師把崔媽媽請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有人撐腰了,崔哲言的身板也挺直了,他仰着臉,有意無意地瞟着紀因藍,差點就要把“得意”兩個字寫在臉上。
紀因藍沒理會小醜的表演,他聽見這話,只像想起什麽似的,碰碰陸珏的手腕:
“叫家長?你給誰打的電話?”
陸珏是從外省轉來的,父母都在那塊,他在北川能找的人也就只有……
“放心吧。”陸珏抿着唇哼哼着跟他說:
“這哥的精彩事跡我都聽丁子說了,仗着家裏有點關系就死裝呗,許最也受了他不少氣吧?你猜我今天為什麽要摻和這事?你別管了,雖然有點不厚道,但這氣得出啊。咱安靜看着就完了。”
紀因藍差點要壓不住唇角的笑。
偶然發現許最在看他們,似乎有點不懂他們的悄悄話,紀因藍便随手拽了一把許最的衣角,低聲道:
“等着,有人給咱出頭了。”
“誰?”
“一位女王。”
他們并沒有等多久,很快,牛猛接了個電話,一路小跑着離開了辦公室。沒一會兒,辦公室門外的走廊裏響起一陣高跟鞋的聲音。
一個年輕女人跟在牛猛身後走了進來,她三十歲出頭的樣子,長相是帶着點攻擊性的美,一頭波浪長發,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一身黑色薄款大衣,身上帶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氣質。
進門後,她只不帶情緒地掃了眼牆邊的紀因藍和陸珏,很快收回視線。她什麽話也沒說,先走到沙發邊,擡手同崔媽媽道:
“您好,我是陸珏和紀因藍的姐姐,我叫陸琢。”
聽見她的話,崔媽媽不太禮貌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沒有理會她朝自己伸出的手:
“姐姐?哄我玩呢?這兩個混小子也不是一家的,你這姐姐不會是他們花錢在天橋底下雇的吧?搞沒搞懂‘家長’是什麽意思?你個小輩算什麽?讓他們爸媽坐這來跟我解決問題!”
旁邊的牛猛看看陸琢,再看看崔媽媽,早已汗流浃背:
“好了好了好了,陸小姐确實是陸珏同學的家長,您說這麽多話渴不渴?喝點水吧您。”
陸琢微微彎了彎唇角。
她沒有在意被對方忽略的那個握手,只十分自然地垂下手,坐到了崔媽媽的對面:
“紀因藍家長有點事來不了,現在由我來代替她跟您處理問題,如果您願意,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詳談,如果您覺得我沒資格坐在這裏,您可以先回去,等您什麽時候覺得我有資格了,我們再約時間。”
這話令崔媽媽一噎,她還想說什麽,但對面女人的壓迫感太強,她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裏半天都沒能出口。
最後,她只擺擺手,道:
“你,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行,那我們就來聊聊,你這兩個弟弟今天把我兒子打了,這事要怎麽算?是那染藍毛的小子先動的手,我兒子沒招他沒惹他,他過去就澆我兒子一頭一臉的湯!食堂那麽多人都看着,監控也有,不信就自己看!”
陸琢點點頭,看向牛猛:
“可以給我看一眼監控嗎?”
“當然當然。”牛猛一直站在旁邊,聞言立馬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調給她看。
陸琢看着手機屏幕,全程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看完,她把手機還給牛猛,只道:
“紀因藍不會無緣無故跟人動手。在他倒那碗湯之前,您兒子跟他說了什麽?您兒子跟他對面那位男同學關系好嗎?如果關系好,為什麽在紀因藍倒湯時他沒有一點反應?如果不好,為什麽要坐在一張桌子上,還聊了那麽久的天?紀因藍走過去之前,我看見他有個拍桌的動作,他說了什麽?”
“你什麽意思?”崔媽媽表情有點僵硬:
“明明就是你弟先動手打人,你現在給他找理由?你想賴賬?”
“并不是誰挨了打誰就完全占理,紀因藍先動手打人确實不對,但在處理他之前,我得先知道沖突的原因,不然對誰都不公平。”
“是這樣是這樣。”牛猛拿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
“來,許最啊,過來跟陸小姐說說,崔哲言坐那都跟你說了什麽?”
“哦。他用語言攻擊我。”許最淡淡道。
“別血口噴人!你說我罵你我就罵你了?你有證據嗎?”崔哲言瞪大眼睛打斷他。
姜閃閃忍不住了,她嗤笑一聲:
“老師!我舉報!崔哲言不僅長期霸淩同學,還騷擾女同學!這些事都不是秘密,去找幾個人随便問問就知道了!”
“你又有證據嗎?!誰不能幫着你們撒謊?今天紀因藍打人就是事實!別想扯其他的事情來給我安罪名,你們還搞上受害者有罪論了?!”
“行了行了,都安靜點吧!”
牛猛是真的頭大。
他看了許最一眼,嘆了口氣,俯身跟陸琢低聲說了幾句什麽,陸琢神色淡淡,輕輕點着頭。
而在此期間,崔媽媽也沒閑着,她自認自己占理,架子自然擺得夠大:
“我說周老師,牛主任,你們學校這個招生啊,有問題的。這樣有暴力傾向的小孩怎麽會出現在一中這種好學校裏?居然敢毆打尖子班的學生,這成何體統?!他今天能光明正大在食堂動手,誰知道以前有沒有偷摸着欺負我家兒子?對學校影響多不好?對學生的心理健康多不好?今天這件事我是必須要讨個說法的,我兒子一會兒是要去醫院驗傷的,這筆費用得這兩個孩子來承擔,還有我孩子的精神損失費,他們也得賠!”
崔媽媽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繼續道:
“要我說,這種孩子,就是學校的毒瘤!必須清除!他們在學校裏多待一天,我兒子就要多受一天欺負,勸退和開除選一個吧!不然,這件事我可得找我表叔好好說道說道了。”
她的姿态極其傲慢,邊說邊看着陸琢,還在最後一句特意加了重音,就差直接告訴陸琢“我家裏有人你怕了吧等着被開除吧”。
聽見這話,陸琢微一挑眉。
她彎起唇角,問牛猛:
“‘表叔’是?”
“哦,是……”
牛猛低聲跟她說了個名字。
陸琢點點頭,神色自然:
“好,麻煩幫我問問他一會兒有沒有時間,來都來了,去他那喝杯茶。”
“好的。”
見這架勢,就是崔媽媽再遲鈍也意識到事情不對了。
她不自覺坐正了一些,偏頭問身邊的周老師:
“老周,這女的什麽來頭?”
周老師看起來人還在,實際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他閉閉眼睛:
“……華路集團總裁,陸琢陸小姐……”
崔媽媽虎軀一震。
在北川,大概沒幾個人沒聽說過華路集團,甚至北川的地标建築就是華路名下的大廈。華路是北川最大的家族企業,分公司和業務遍及全國,集團董事長陸老爺子和北川一中上一任老校長是世交,兩家關系很不錯,到現在都有來往。
如今的北川一中校園內有座跟其他建築格格不入的圖書館,那可是如今北川藏書最全設備最先進環境最好的圖書館,資源幾乎可以和市圖書館對打。這圖書館就是前幾年陸家給捐的,聽說只是為了給他家小兒子換一個轉學旁聽名額而擡手灑出來的水。
“哎呦,原來是陸小姐……”
崔媽媽在短暫的空白後立馬堆起一張笑臉,她抽了張紙巾擦擦手,站起身走到對面朝陸琢伸出手:
“幸會幸會。”
陸琢笑意未達眼底,朝她點了點頭。她似乎沒看見她伸過來的手,只回頭望了眼許最:
“許最是嗎?你過來,當時這位崔同學跟你說了什麽,麻煩你跟我複述一遍。”
“……”
許最一震。
他看看陸琢,又看看紀因藍。
紀因藍皺起眉:
“看我幹什麽,你去啊。”
“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了他身上,許最一時僵得像一尊冰雕。
好在,就在紀因藍覺得這人下一秒就要化成輕煙從腳下瓷磚裂縫逃離現場時,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九班班主任于妙板着臉走了進來,她身後還跟着另一位同學。
李思勉懷裏抱了個筆記本電腦,進門後目不斜視地走向沙發,彎腰将電腦放到了茶幾上:
“抱歉打擾,我這裏有一份錄音,可能跟這件事有關。”
說着,他在電腦觸控板上滑了兩下,邊解釋:
“我能保證這份錄音的真實性和完整性,無删除無剪輯,全程只做降噪和清晰人聲處理。我為我的言論負責,如有不實,我願意承擔所有責任。”
說完,他按開了播放鍵,電腦裏立馬傳出崔哲言的聲音:
“許最,你現在跟姜閃閃走挺近啊,怎麽,你真搞到她了?……
“紀因藍怎麽那麽護着你?在一班當啞巴當鹌鹑,去九班就給紀因藍當狗?……”
“你現在是真硬氣了?覺得離開一班我教訓不了你了是吧?我跟你講,只要我崔哲言還在北川一中一天,你就不會有一天安穩日子,我必不可能給你好果子吃!……”
“你他媽幾個意思,說話啊,連話都不會說了?!”
後面是許最的聲音,他語氣淡淡,只道:
“……不知道說什麽。如果這能讓你不如意的生活得到一絲慰藉,那随你吧。”
再後面就是崔哲言惱羞成怒的辱罵,直到他拍桌而起,對話裏出現了紀因藍的名字,可等再往後時,錄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按下暫停鍵的李思勉。
而李思勉推推眼鏡,微微抿起唇,看向了旁邊站着的女孩。
姜閃閃跟他對視一瞬,很快就想通了錄音突然停止的原因。
“他罵我了是吧?沒事,你放吧,不用給他留面子。”
李思勉張張口,像是想說什麽,但姜閃閃先叉着腰道:
“就得讓老師一句句好好聽聽!不然我不白挨罵了?萬一人又說我沒證據說我污蔑他怎麽辦?放吧放吧,沒關系的。”
李思勉最終還是按下了播放鍵。
後面的話只會更難聽,等錄音結束,在場幾位大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
牛猛沒想過自己會在自家學生嘴裏聽見那麽肮髒下流的詞彙和揣測,他一張臉黑如鍋底,但還是先壓着火氣道:
“來,姜閃閃和許最,你倆先解釋,你們是什麽情況?”
姜閃閃知道許最不愛說話,所以舉手搶答:
“報告老師,我跟許最之間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今天在食堂是丁逸逍提前讓我幫他和紀因藍還有陸珏搶購辣子雞加占位置,但衆所周知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做到這兩件事,正在我苦惱的時候,我遇見了許最,就麻煩他幫我占位置,全程只說了不到五句話,最親密的動作是我站在許最身後喊他但他沒理我所以我用我食指尖那零點五平方厘米的肌膚戳了一下他的肩膀!至于為什麽會被崔哲言誤會,我也不知道。可能崔哲言人髒心也髒,之前就一直騷擾我想約我出去玩并跟我發展不正當關系,都被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望老師明察!”
“不是。”崔哲言沒忍住插了一句:
“沒人奇怪為什麽會有人提前錄音嗎?這很奇怪好吧?你是有什麽癖好嗎??”
“哦,不好意思,我有錄課的習慣,方便回去補充筆記複習知識點,所以會随身攜帶錄音筆。”
李思勉解釋道:
“今天我就坐在你身後的位置,因為之前就聽說過、也偶然遇見過崔哲言同學組織小團體霸淩同班同學,所以注意到你面色不善地靠近許最同學之後,我就打開了錄音筆試圖留存證據,希望你不要介意,畢竟這是一位紀律監察部長應有的敏感度。”
“行了,大概情況我都了解了,你們都先回去吧。崔哲言,你留一下。還有李思勉,你也留一下,把你這錄音給我拷一份。”
牛猛朝紀因藍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見狀,陸琢也站起身,道:
“今天紀因藍和陸珏動手打架是事實,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主任不必手下留情,算是給他們一個教訓。至于其他同學的事,跟我沒有關系,我也管不着。現在看來,事情的前因後果很清楚了,如果崔同學的母親需要金錢賠償或者醫療資源,随時聯系,我會負責到底,那現在應該沒什麽好協調的了?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可以,您先忙吧。處理結果我跟其他老師商量之後反饋給您。”
“好。”說完,陸琢點點頭,離開前側目給陸珏遞了個眼神。
陸珏人一抖,立馬低頭縮成了鹌鹑。
“膽子大了,架都敢打了?”
出了辦公室之後,陸琢盯着陸珏,冷聲道。
“我錯了堂姐,這不是那家夥太可恨了,不得不拉您過來撐場子嗎?”陸珏雙手合十。
“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打了人還要找人撐場子,什麽道理?你是惡霸嗎?”
陸琢輕笑一聲,又看向紀因藍:
“你姐覺得丢人不想來,委托我全程代理這件事,還讓我給你帶句話,柳湖公園的長椅很好睡,你就住那別回家,她頭大。”
“幸好沒來,來了老牛今天別想清靜了,光聽她跟對面家長吵架就夠了。謝了陸琢姐,幫我回她一句,謙讓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長椅讓給她了。”
紀因藍日常胡言亂語。
從小到大,紀四餘替他收拾過的爛攤子并不少,畢竟紀因藍原本就不是個多乖的孩子。不過,雖然他鬧的事多,闖的禍也多,可從沒有哪次是他仗勢欺人無理取鬧,他動手總有自己的堅持和理由。而紀四餘是個護短的姐姐,看不得別人欺負她弟弟,所以每次來學校都得跟對方家長從争論到吵架大鬧八百回合才能結束。戰績也很漂亮,可以說,她為了紀因藍吵架,幾乎沒有輸過。
這次她能委托陸琢來替她弟解決問題,也是她有足夠的自信,相信紀因藍就算是跟人互毆也絕對是相對正義的那一個,不會讓陸琢太丢人。
陸琢走了,她離開後,姜閃閃立馬八卦道:
“哇,陸珏,你堂姐也太好看太有氣質了吧?幾句話就把對面堵得沒話說了。話說回來,你家到底什麽背景?為什麽崔哲言他媽媽的态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嗐,其實我想低調一點的。”
陸珏撓撓頭:
“華路知道吧,總裁是我堂姐,董事長是我爺爺的親哥哥。”
“啊?”
姜閃閃懵了。
她又看看紀因藍:
“他說的真的假的?”
“真的。”紀因藍看她這表情實在好笑,他指指陸珏:
“不用質疑,這位是真少爺。”
“哎別別別,我不算,我家那支主要在南江那邊,北川的真少爺還另有其人。”
說着,他又想起正事:
“對了,咱這最後會怎麽處理?嚴重嗎?這事要讓我老爹知道,我怕他飛過來打斷我狗腿。”
“現在知道怕了?跟我扛事的時候怎麽那麽勇敢?”紀因藍打趣道。
陸珏:“嗐,一碼歸一碼。這種事我必須扛啊,不然崔哲言誰來治?仗着有點關系就日天日地,顯着他了。”
“放心,我研究過校規,事出有因,從輕發落,應該記個小過就能解決,再輕點一個警告也不是沒可能。崔哲言的話,老牛那性子肯定要嚴查,數罪并罰,夠他喝一壺了,這次有陸琢姐在,他家的關系也走不了,這事應該不好輕易揭過去。”
說着,紀因藍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看看,才發現少了個人:
“許最呢?”
“诶,就是?”
姜閃閃回頭張望着:
“人呢?從教務處出來後就不見了。”
紀因藍找了一圈沒看見他人,也沒多在意。
反正許最那麽大個人,在學校裏也丢不了。
從教務處回去時,下午第一節課還沒結束。
姜閃閃和陸珏中午都沒吃飯,便趁這時間去小賣部買東西吃了。紀因藍不餓,也不想跑,到教室門口看了眼,裏邊在上英語課,他懶得聽,更不想接受海膽的盤問,便躲到了樓梯間裏,坐在臺階上玩手機,打算等這節課結束再進去。
手機裏在放烈焰聖杯新賽季的版本前瞻,紀因藍戴着耳機,漫不經心地看着,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就見許最走過來坐在了他身邊。
“找到了。”
坐下時,許最的聲音和他身上的栀子花香味一起落到了紀因藍的耳朵裏。
“找什麽?”
“你。”
紀因藍挑挑眉:
“英語課還沒下課,不回去嗎?”
許最搖搖頭。
紀因藍笑了一聲:“學我逃課?”
“沒事,不聽也會。”
說着,許最低頭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個盒子——紀因藍這才注意到他手裏還有個塑料袋。
他看了眼那盒子的包裝,是學校便利店有售的自熱米飯,辣子雞口味的。
許最拆開自熱米飯的包裝,把食材準備好後往裏面加好水,然後蓋上蓋子,放到地上,跟紀因藍一起等待它散發香味。
“你……”
紀因藍看着他的動作,眼神動了動。
頓住片刻,他問:
“你中午沒吃飽啊?不好意思哈我把你湯倒了。”
“……”
許最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沒有說話。
又沉默了幾分鐘,他揭開自熱米飯的塑料蓋,從袋子裏拿出筷子,拆開剔好毛刺後把它放到了米飯盒上,用指背輕輕抵着盒子的邊緣,連着筷子一起把它往紀因藍那邊推了一點點。
紀因藍看了看飯盒,解鎖着許最的肢體語言,不确定道:
“給我?”
“嗯。”
許最點點頭:
“你中午不是沒吃上辣子雞?”
說着,他脫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折一折遞給紀因藍:
“墊着。燙。”
“你拿你外套當桌布?不用,一會兒給你弄髒了。”
“髒就髒了。回去洗。”
紀因藍原本想說自己不餓,但看見面前紅彤彤的辣子雞,再聞着它散發出的香味,又覺得自己好像是有點餓。
所以他也沒和許最客氣,他端起碗:
“謝了,下次請你吃飯。說來,你剛從教務處出來就不見影,就是為了買這個?”
“嗯。”
許最點點頭,垂着眼道:
“上次你請我吃米其林三星大廚的秘制料理,這是回禮。”
“那也算?你又不是沒付錢。”
“……”
許最抿抿唇角,沒說什麽。
紀因藍扒了兩口米飯,才感覺胃舒服了點。
吃着,他像是想起什麽,問:
“對了,崔哲言以前就經常霸淩你?你為什麽不跟老師說?為什麽這學期才轉班?”
許最想了想,回答是再給紀因藍八百年都預料不到的離譜:
“那是霸淩?”
“你呆?不是霸淩是什麽?”
“哦,不知道。我想不通他們這麽做的目的。無所謂了。”
紀因藍皺起眉,語氣稍微有點嚴厲:
“為什麽無所謂?無所謂你為什麽要轉班?別在這糊弄人。”
“……”
許最不說話了。
他不知道怎樣解釋。
他以為,讓人感覺到被孤立被打壓被欺淩的行為才叫霸淩。
崔哲言說他是啞巴,他也确實不愛說話。崔哲言帶頭孤立他,對他來說也沒什麽,畢竟他原本就不喜歡跟其他人打交道。他們用難聽的詞嘲笑他辱罵他,用無聊的惡作劇整蠱他,對他來說更不是什麽大事。
試卷被揉皺了可以再鋪平,被畫花了也沒關系,那些題他會做,做完的試卷對他來說沒什麽價值。只有書包被泡濕那次他覺得有點麻煩,因為他書包裏的書和筆記本都濕了,花了很長時間才晾幹。
那些人熱衷于給他找麻煩,但許最想不通他們這麽做的原因,他只看得出那些人似乎能從這件事上找到樂趣和爽感。他不理解,只覺得他們很無聊,無聊到只能從抱團打壓其他人這件事上獲取存在感和滿足感。
他連正常人類都不想靠近不想交流,更不會搭理他們。
至于轉班……
“我轉班,不是因為他。”
許最聲音有點低,但紀因藍還是聽清了。
他愣了一下:
“不是因為他,那為什麽?既然你不在乎他跳你臉,幹嘛放着好好的一班不待?想下來普通班體察民情?”
“……”
許最微微蜷起手指,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語速稍稍放慢了些:
“沒……喜歡九班。”
紀因藍聽笑了,只當他在開玩笑:
“說什麽呢,九班有什麽讓你這麽喜歡?我們班天花板比一班高,還是我們班地磚比他們整齊?別逗了。”
許最又沉默了。
樓梯間裏依稀能聽見海膽哥講題的聲音,和同學們齊聲答出的“ABCD”。
這裏安靜又喧鬧,過了一會兒,許最趴在膝蓋上,肩頸和後背被薄薄的衛衣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過了一會兒,紀因藍輕輕“嘶”了一聲,看起來像是辣椒碰到了唇邊的傷口,有點疼。
“疼嗎?”
許最問。
“還行。”
紀因藍蹭了蹭傷口,偶然擡眼,卻對上了許最的視線。
他趴在膝蓋上,半張臉埋在臂彎裏,露出的一只眼睛藏在頭發落下的陰影中,正安安靜靜看着紀因藍吃東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的目光很靜,眸子像冬日陰雲下一片沉寂的湖。
紀因藍微微一愣。
這貨幹嘛?
他還以為他睡着了,結果卻在這光明正大偷看別人?
他下意識想問許最一句為什麽,卻突然見許最動了動胳膊。
下一刻,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骨節修長勻稱,手背上可見骨骼和血管的凸起,很漂亮。
還沒等紀因藍反應過來,許最就翻過了手,五指緩緩張開。
紀因藍看見他掌心裏躺着一抹藍。
那是兩張有點發皺、不知道被人握在手裏多久的藍色創可貼。
“……藍色的。”
許最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悶:
“貼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