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棒球帽

第33章 033:棒球帽

紀因藍戴着許最那頂棒球帽行在雨幕裏。

雨越下越大, 天邊雷鳴滾滾,狂風把路邊的樹都壓彎了腰,紀因藍只覺得自己身後有一百萬頭大象頂着自己往前走。

身上的衣服很快被雨澆了個透濕, 腳上的鞋也不能幸免,每一腳下去都像是踩着顆大水球。

在打了第三個噴嚏之後, 紀因藍覺得自己這樣走下去不行, 他得跑兩步。但他兩只手都拎着東西,周圍又是雨又是風, 灰蒙蒙一片, 連路都看不太清,還沒等他跑出去多遠,腳下就踩進一塊被積水掩護着的坑窪裏,腳底一絆, 人在水裏摔了個大馬趴。

“草……”

紀因藍艱難地撐着身子從髒水坑裏爬起來, 心情一時差到了極點。

“紀因藍!”

模模糊糊聽見雨聲裏有人在喊他,他擡頭看了眼,見是紀四餘舉着傘一路小跑來了他的方向。

她出來時急, 身上還穿着睡衣。

“下這麽大雨你就這樣回來?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麽不接?”

“你打電話了?沒聽見。”

紀因藍沒急着站起來, 他跪坐在水坑裏,看着手邊被摔得慘不忍睹的蛋糕, 有點懊惱:

“……蛋糕摔壞了。”

“你都成這樣了誰還在乎一個蛋糕?”

紀四餘又心疼又好笑, 她把紀因藍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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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 快回家!”

紀四餘知道紀因藍出門沒帶傘,發現外面下雨之後她原本想打給紀因藍讓他待在商場別動,自己開車去接他, 誰知道這臭小子電話左打右打也沒人接。一開始她覺得紀因藍見外面下了雨應該會主動給自己打電話搖人求助,就沒管, 但待在家裏左等右等也沒等到個聲兒,她越等越覺得不是事,趕緊拎着傘出來看一眼,就看見了家門口摔得跟泡餃子似的自家弟弟。

紀因藍被紀四餘拎回了家。

他丢了自己那身髒兮兮的衣服,但認認真真站在洗手臺邊洗幹淨了許最的帽子。

大少爺親自動手洗東西,百年難得一見,紀四餘倚在沙發上嗑着瓜子看了個新鮮:

“喲,這帽子誰的啊?還純手搓,待遇夠高的啊。”

“我今天和誰一起出去這就是誰的。”

紀因藍那一跤摔得不輕,地上的髒水還濺到了許最的白帽子上,有坨污漬他搓了好幾遍也還是有點淡淡的痕跡。

紀因藍耐心告罄,嘆了口氣,也不再跟它鬥争了,想着不然買頂一樣的還給許最算了,便順手把帽子擰幹挂到了晾衣架上,自己擦幹搓到泛紅的手,揉揉脖子走了出去。

“這種帽子不能用洗衣機甩吧?只能手搓了。”

從洗手間出來到客廳,茶幾上擺着那個摔得亂七八糟的蛋糕。

紀因藍愣了一下:

“都成這樣了你還吃啊?”

紀四餘把手裏沒吃完的瓜子扔回去,拍幹淨手,大喇喇揉了一把紀因藍的頭發。

小屁孩剛洗完頭,發絲軟軟的,還挺好摸。

“當然,我傻弟弟摔成落湯雞也不忘給我護着的蛋糕,我當然得吃了?”

紀因藍偏頭躲開了她的蹂躏:

“誰給你護着的?少自作多情,那是我自己想吃!”

看他這樣子,紀四餘笑得合不攏嘴:

“好好好,那算我蹭你的!”

她擡手挑起一小坨奶油,把它抹到了紀因藍的鼻尖上。

這場暴風雨結結實實下了一晚上,一直到紀因藍熬完夜準備睡覺都沒有要停的意思。閉眼前,他覺得明天的研學肯定得推後了,但沒想到一覺醒來,窗戶外面湛藍一片萬裏無雲,昨夜暴雨留下的痕跡只剩了樹葉和地面泛起的水光。

紀因藍躺在床上翻了翻班群,昨天的雨并沒有影響到今天的事,一切按正常計劃進行。

他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坐到桌邊吃早餐時,紀四餘看了他好幾眼,最後終于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他的額頭:

“你臉色怎麽這麽差?發燒了?也沒有啊……哪兒難受嗎?”

紀因藍搖搖頭。

他倒沒覺得哪難受,就是頭暈沒精神,累得慌。他把這症狀歸咎于昨天淋了雨又熬了夜,不算大事,所以沒多在意。

紀四餘确認他體溫正常才稍微放下點心。

她放下筷子,去一邊的櫃子裏翻找片刻,拎出來幾盒常備的藥放到紀因藍手邊:

“帶着,臉白得跟死人似的,別死在燕北山上。”

紀因藍面無表情地扯扯唇角:

“謝謝您,我會努力的。”

昨夜剛下完雨,早晨溫度有些涼,紀因藍往身上套了件厚衛衣,背着昨天收拾好的包出了門。

他沒騎車也沒坐公交,偷了個懶,直接打車去了學校。到的時候,學校停車場停滿了大巴車,他找見自己班的車,上去時裏面沒坐幾個人,丁逸逍陸珏和李思勉都還沒到,只有許最坐在靠後排的雙人座上。

紀因藍沒多想,他直接朝許最走過去,從包裏拿了個帽子出來,才擡手把包放上行李架。

坐下後,他拿着那棒球帽,給許最指了指上面一大塊淡淡的灰色痕跡:

“不好意思啊,昨天摔了一跤,把你帽子弄髒了,洗半天也沒洗幹淨。就先不還你了,改天我買個新的給你。”

“……”聽見這話,許最微一挑眉:

“摔了?”

“嗯,踩水坑裏了,沒事。”

“你臉色很差。”

“熬夜熬的。”

“嗓子也有點啞。”

“……”

“沒事嗎?”

“這時候話怎麽這麽多?”紀因藍瞪了他一眼:

“那這帽子我就……”

紀因藍說着,正想把帽子收回來,但許最先小聲道:

“沒事。”

紀因藍又給他指指那團灰色:

“都髒了,戴着多難看?”

“……”許最沒有應聲,他只低頭從随身的包裏翻翻找找,最後掏出一只藍色的丙烯馬克筆遞給紀因藍:

“用它蓋上。”

“?”紀因藍向他投去一個質疑的眼神:

“真的假的?”

他把那支筆拿過來,拔開筆蓋,朝帽子比了比:

“你意思把那團髒的塗上?”

“嗯。”

“能行嗎?”

“試試。”

“哦。”

紀因藍點點頭,把筆蓋往筆尾上一插,幹脆利索地下了筆。

反正這是許最的帽子,要畫毀了,按原計劃給他買個新的就成。

下筆顏色是一種很濃郁很純粹的深藍,紀因藍不知道這叫什麽顏色,只覺得挺好看。

他低頭在帽子上玩着填色游戲,許最就坐在旁邊垂眼看着他。

紀因藍沒怎麽畫過畫,他覺得這活動太文藝,不适合他,但現在卻似乎從中找到了樂趣,低頭塗色塗得很認真,連丁逸逍他們上車給他打招呼都沒注意。

“行了。”

把最後一點空白填滿,紀因藍蓋好筆蓋,轉頭看了許最一眼,剛好對上他的視線。

許最的長相其實很冷,尤其一雙眼睛,單眼皮,看人時目光冷冷清清,眼前到眸底仿佛隔着幾萬光年的距離。

但看着什麽時又顯得很認真,仿佛全世界只有他眼裏這一寸。

紀因藍猝不及防撞上他這眼神,愣了一下:“看我幹嘛?”

“……沒。”許最垂眼避開了紀因藍的目光,從他手裏拿回了帽子和筆。

筆杆上還帶着紀因藍手心的溫度,他拔開筆蓋,在他畫的那一坨藍的兩邊添了兩只線條小手,又從包裏翻找出一支白色馬克筆,在色塊上加了兩顆圓溜溜的眼睛,筆尖一勾就是個小表情。

“哎?”紀因藍看了個新鮮:

“你還有這招呢?怪可愛的。”

許最輕輕抿抿唇角,沒有說話,只又用藍筆在污漬小人邊上加了四個字母——“Blue”。

紀因藍微一挑眉,看了他一眼:

“寫這個幹什麽?”

“……”許最擡手摸了摸耳朵:

“……好看。”

紀因藍點點頭。

反駁不了,加上字母,好像确實沒那麽突兀也沒那麽單調了,是很好看。

他收回視線,打了個哈欠,順便擡頭看了看車裏的情況。

車裏人坐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快到了,估計沒一會兒就要發車。

紀因藍閉了閉眼,在板正的大巴車座椅上努力找個了舒服點的位置。

鼻子裏是汽油和車內劣質熏香的味道,剛才有東西轉移注意力還不覺得,現在空閑下來閉上眼睛,他只覺得天旋地轉,腦子好像被扔進了和面機,轉得暈暈乎乎停不下來。

啧,昨天不該熬夜的。

紀因藍無聲地嘆了口氣。

車裏很吵,後來好像又上了一撥人,再後來,又多了發動機啓動的噪音。

紀因藍迷糊一陣,脖子痛得要死,他擡手揉揉脖子,就聽旁邊人小聲問:

“怎麽了?”

“脖子疼。”

“不舒服?”

“暈得慌。”

心裏煩着,紀因藍語氣不怎麽好,聲音也有點大。

“暈車嗎?”

另一邊傳來一道聲音,明顯是在接紀因藍前一句話。

那是個挺好聽的女聲,但紀因藍聽着有點陌生,沒認出是誰,就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了一眼。

他看見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女孩子,短直發,五官精致,是帶着點攻擊性的漂亮。

“?”紀因藍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

這不是九班的大巴車嗎?他班來新同學了?

正在他懷疑人生的時候,前座探出來一顆吃瓜的腦袋。

丁逸逍熱心為他解釋情況:

“你剛睡着了不知道。藝體班車不夠坐,咱班正好空了幾個位,就勻了點人過來。這位是藝體班的除歲,學舞蹈的,我們都認識過了嘿嘿……”

“嗯,你好。”

紀因藍點點頭,跟除歲簡單介紹:

“紀因藍。”

“我知道。”除歲大大方方沖他笑笑:

“我這暈車貼暈車藥都有,你需要嗎?”

“不用了謝謝。”紀因藍重新閉上眼,有氣無力地解釋:

“我這也不是暈車。”

他揉揉脖子,又調整了個姿勢,打算再試着睡一會兒,但剛等他開始醞釀睡意,他就覺着旁邊總有人往下拽他袖子。

第一次,紀因藍忍了。

第二次,紀因藍又忍了。

第三次,那人還加了點力,紀因藍忍無可忍。

他睜開眼,壓低聲音問許最的罪:

“流氓啊你,你特麽拽我衣服幹嘛???”

“……”

許最看看他,挪開目光,再看,再挪。

往複數次,等覺得紀因藍好像真的要罵人了,他才垂下眼,抿抿唇,解釋道:

“想說……”

“想說什麽?!”

“想說,”許最頓了頓,擡手指指自己右邊肩膀:

“脖子疼的話,你可以靠着我……”

“……”

紀因藍髒話都到嘴邊了。

熄火了。

他雙手抱臂,靠着椅背,往下蹭了蹭。

停頓片刻,才十分僵硬地往許最肩上一靠,硬邦邦道:

“謝謝。”

許最身上那股清清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好聞,現在靠近了就更濃郁一點。那味道驅散了車裏其他難聞的味道,竟讓紀因藍暈乎乎的腦袋都感覺好受了一點。

他沒忍住又深嗅了一下。

車裏的同學們都在因為出游而興奮,唱歌的怪叫的都有,紀因藍微微皺了皺眉,很快,就聽見有人問:

“吵嗎?”

“有點。”

他今早腦子不清醒,出門忘了戴耳機,問就是後悔。

“有耳機。”

“?”

紀因藍懷疑許最這人不愛說話是不是因為他把技能點在了讀心上。

他睜開一只眼,看見許最手掌攤開,裏面躺了兩只藍牙耳機。

紀因藍也沒跟他客氣,戴上耳機,世界果然安靜不少。

幹淨的吉他弦音前奏響起,歌曲旋律溫柔舒緩,帶着點夏天少年的雀躍,跟紀因藍平時聽的搖滾完全是兩種風格。

耳機連的是許最的手機,紀因藍聽着這歌有點耳熟,一時沒想起來,便問:

“這什麽歌?”

許最的聲音隔着歌曲中少年清澈的嗓音傳來。

他答:

“《情書》。”

“……哦。”紀因藍想起來了,難怪熟悉:

“你喜歡聽夏子澈啊?”

“嗯。”

“那下次……”

那下次什麽,紀因藍聲音低了下去,車裏太吵,許最沒有聽清。

肩膀上的人呼吸逐漸均勻,估計是睡着了。

大巴車晃晃悠悠,載着一車吵鬧的少年在公路上轉了個彎。

陽光從一側來到另一側,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有點刺眼,落在少年睫毛上,在臉頰灑下淺淺的影子。

可能是被曬煩了,他微微皺了下眉。

許最垂眼看着他被陽光襯成金棕色的眼睫,和埋在藍色衣料裏顯得格外白皙的手,略微有點出神。

片刻,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偶然一擡眼,和另一邊一人對上了視線。

除歲原本正看着紀因藍,被許最發現也沒閃沒避,反而對上他的目光,大方沖他笑了笑。

倒是許最先挪開了眼。

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擡手取下了頭上的帽子,輕輕扣在紀因藍頭上。

帽檐垂下,遮去陽光,也擋住了他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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