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垂耳兔

第37章 037:垂耳兔

紀因藍第無數次懷疑, 許最是不是真的有讀心的本事。

他正在心裏念叨的東西此刻就靜靜躺在許最手心裏,泡面碗裏溢出的白色霧氣模糊了紀因藍的視線,又迅速消散讓他的世界重新清晰。

“你……”

紀因藍好像怔愣了很久。

他就那樣看着許最, 一直等風帶得他的發絲掃了眼睛,有點癢, 他才眨了眨眼, 回過神來。

“……”

許最垂着眼,輕輕抿了抿唇。

他的輪廓被山上的薄霧融得有些模糊, 看起來像是鍍了一層柔和的光。

他輕輕蜷了蜷手指, 像是在跟紀因藍解釋:

“……謝謝你陪我看日出。”

紀因藍接過鹵蛋和火腿腸拿在手裏,包裝袋上還沾着許最口袋和手心的溫度。

“你還帶着這些?”

“嗯。”許最擡手摸摸耳朵:

“随便裝口袋裏,摸到了……”

“哦……”紀因藍點點頭,也沒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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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火腿腸的兩端, 把它擰成兩半, 把其中一半給了許最:

“一起吃。”

“不用了,你吃。”

“別磨叽。”

紀因藍沒給他磨蹭的時間,他直接把那一半火腿腸剝開包裝紙扔到了許最的碗裏。

鹵蛋不好分, 紀因藍剝開袋子後想了想, 直接用泡面的叉子叉起它,送到了許最面前:

“咬一口。”

“……啊?”

許最愣了一下, 擡眸看看他。

“快點的, 不嫌棄你。”

紀因藍不是個講究人, 他跟朋友們在一起時喝一瓶水吃一碗飯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他覺得許最可能會介意,所以把第一口讓給了他, 反正這也是他的東西。

許最低頭就着他的塑料叉子咬了一小口,慢吞吞地嚼着, 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碗裏的面。

紀因藍收回自己的叉子。

他看着叉子上那顆從許最嘴裏回來還是九九新微瑕的蛋,像是想說什麽,但他看看許最再看看鹵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閉了嘴。

他很自然地咬了一口那顆鹵蛋,然後把它泡進了面湯裏。

“唉。”坐在石頭上,就着燕北山的日出,還有碗裏的雞蛋和火腿腸,再吃一碗熱騰騰的泡面,紀因藍覺得,沒有什麽事能比此時此刻更加惬意了。

他伸了個懶腰,擡手攬住了許最的肩膀,身體朝他靠了靠:

“圓滿啦——”

-

一群少年在燕北山南天門熱熱鬧鬧地吃完面,拍夠了照片之後,趕着第一批索道坐下了山。

趁早點名還沒開始,他們互相告別這段只屬于他們的秘密,摸回了自己房間。

今天還有一整天行程,很早就要出發,老師們點完名組織學生吃完早飯,就把各自的學生帶上了各班的大巴車。

于妙和其他老師們在車下簡單商量了今天的安排就上車準備出發,但進了大巴車後,她總覺得今天車裏好像格外安靜。

她沒忍住朝後看了眼,就見後排那群平時最鬧騰的學生正歪七扭八地睡着,清早的陽光曬在他們身上,顯得懶洋洋的。

也不知道這群臭小子昨天又玩到了幾點。

于妙笑着搖搖頭,提醒司機可以出發了。

紀因藍不像丁逸逍他們熬過一天一夜沒合眼,他昨天在房間蒙頭睡了一整天,所以現在只覺得累,倒沒覺得太困。

身邊的許最從上車坐下後就一直安安靜靜的,紀因藍偏頭看了他一眼,見這人不知什麽時候也睡着了。

他靠在大巴車的座椅靠背上,閉着眼睛,顯得睫毛很長,頭發剛洗完吹幹,看起來很軟,還帶着一股好聞的栀子花的味道。

紀因藍偏頭看了他一會兒,一直等車外的光晃到了眼睛才回神。

他擡手想把車窗窗簾拉上,但手都伸過去了,又頓在了離它前幾寸的位置。

許最是不是喜歡曬太陽來着?

紀因藍皺皺眉。

怪毛病。

太陽有什麽好曬的?又燙又刺撓。

心裏這樣想着,他還是收回了手,允許車外的陽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他沒忍住又偏頭看了眼許最。

長得還怪好看的。

大巴車晃晃悠悠地行在路上,車上的同學們要麽在低聲聊天,要麽在呼呼睡覺,都沒了昨天剛出發時的那股興奮勁兒。

紀因藍閑着沒事幹,就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翻翻相冊裏今早拍到的日出照片,選了三張最好看的,簡單調過顏色後去微信發給了紀四餘,又去貓爪APP私信區,點開置頂聊天框,把它們分享給了小咯叽。

小咯叽回他消息總是很快,但今天大概是時間太早,一直等紀因藍坐着大巴車到了自然博物館、和同學們排隊入館時,他手機才響起一道小貓咪軟綿綿的叫聲——是互關私聊的提示音。

小咯叽:很好看。

小咯叽:謝謝你給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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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

紀因藍正看着手機,就聽旁邊的丁逸逍叫了他一聲。

下意識擡頭看一眼,發現丁逸逍看他的眼神十分耐人尋味,緊跟着的一句話更像是一道閃電劈上了紀因藍脆弱的天靈蓋:

“你怎麽看着手機笑得一臉春心萌動樣兒?”

丁逸逍這個形容把紀因藍雷得外焦裏嫩。

他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什麽……什麽叫春心萌動?你給我好好用詞!”

“我剛才真該拍張照給你看。你臉上冷笑看多了,乍一看你笑那麽溫柔,我以為我做噩夢呢,給我吓一跳。”

丁逸逍越回味越覺得有意思:

“我覺得我用詞很準确,遙想我上次這麽笑,還是我給女主播砸禮物她念我ID叫我哥哥的時候。”

“那是你!別拿我跟你比!”

“那你說你剛看什麽呢?你跟除歲加上微信了?還是哪個女主播?女明星?或者跟哪個妹妹聊天呢,把你甜成那樣?”

“都不是!”紀因藍揉揉頭發:

“就跟……”

紀因藍話音頓住,因為他發現他居然沒法用一個詞來概括他跟小咯叽的關系。

朋友?輔助?榜一大佬?

眼看着丁逸逍眼神越來越狐疑了,他只能模糊道:

“就跟粉絲說兩句話。”

“粉絲……”

誰知丁逸逍臉上的表情在聽清這兩個字後更怪了。

他連忙推着紀因藍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兩步,壓低聲音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跟他道:

“兄弟,雖然你不是什麽顏值男主播,也不是什麽男愛豆男明星,但你……”

丁逸逍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能說完一句話,紀因藍皺皺眉,不耐煩問:

“什麽?說清楚!”

“但睡粉這事咱不興做啊!要塌房上熱搜萬劫不複永世不得超生的!我看好多男的都毀在這上頭了!你千萬不能走錯路啊!!”

“……這特麽都哪跟哪呢??”

紀因藍覺得他兄弟腦子高低有點毛病。

他嫌棄地推開丁逸逍擔憂的臉,左右看看邊上沒別人,又突然想到一茬:

“許最呢?”

“兄弟把你放心裏,跟你說點掏心窩子的話,你就在這找許最?”

丁逸逍也幫他瞅了一眼:

“那兒呢!”

紀因藍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許最正站在博物館展廳中央那座巨大的恐龍化石下,他還戴着他的棒球帽,穿着簡單的T恤長褲,就那樣仰着頭靜靜地看着它。

博物館人來人往,都是鬧騰的少年,但許最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那,獨自隔着上億年的時光和恐龍對視許久。

紀因藍有很多時候都覺得許最很怪,他不擅長交際,不會說話,也不喜歡和人類打交道。

他好像有自己的世界,他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裏,裏面有很多奇奇怪怪和天馬行空。那些東西他不給別人看,也不給別人說,只有他自己知道。

“哎,我看到珏珏子和閃姐了,我過去了哈!反正兄弟跟你說的話你記心裏,千萬不能忘了初心!別讓我唾棄你!”

丁逸逍拍了下紀因藍的肩膀,自己先跑了。

“滾滾滾。”

紀因藍哭笑不得。

他沒跟丁逸逍過去,也沒有去別的地方,他只繼續站在原地看着那邊的許最。

許最看了恐龍多久,紀因藍就看了許最多久,到最後實在等不下去了,紀因藍過去拍了拍許最的肩膀:

“看什麽呢?”

“……”許最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會來。

他抿抿唇,才答:

“恐龍。”

“我知道這是恐龍。”

紀因藍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問你為什麽看那麽入迷,這麽老半天也沒看夠,仰着脖子不累嗎?”

“不累。”

許最微微垂下眼:

“在想……它們活着的時候什麽樣。”

紀因藍指指邊上的展簽:“這不是有修複照片?”

“不是……”許最掃了眼展簽上死板的圖片:

“想它們會動的時候,還活着的時候,是怎麽生活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挺自由吧?想跑,想吃想睡,想幹什麽都行,反正不用說話,也不用上學。”

紀因藍從口袋裏摸了塊泡泡糖,拆開包裝丢進口中,邊嚼邊道。

“嗯。它們很大,很自由。”

“是啊,真大,這脖子仰起來,都快頂到天了。我倆還沒它一節腿骨長。”

紀因藍也仰頭看着。

博物館頂上的玻璃天窗透下光來,流淌過那些巨大骨骼,陽光下可見漂浮的細碎灰塵,又在地上落下一片片的光斑。

不知為何,有股屬于時間的沉重感撲面而來。

紀因藍其實對博物館這種地方沒什麽興趣,但跟許最聊了這麽兩句不着邊際的天,他好像突然能從中感受到那麽一絲樂趣。

這人真有意思。

紀因藍輕笑一聲,擡手拍拍他:

“還看嗎?”

許最垂眸看着他唇角那絲笑:

“不看了。”

“那走?”紀因藍偏偏頭:

“去別的地方轉轉。”

“嗯。”

兩人肩并肩往別的場館散步似的慢悠悠晃着,走出去幾步,紀因藍回頭看了眼被他們落在身後的恐龍化石,突然沒頭沒尾地問:

“哎,許最,你想當什麽恐龍?”

“當……?”許最可能是覺得他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但也沒說什麽,只想了想,答:

“阿根廷龍。”

紀因藍也就認識最有名的那幾種恐龍,許最報出這品種,他還真不知道是什麽,就順手摸出手機搜了一下。他掃了眼介紹,上邊說,阿根廷龍是目前發現的最大的陸地恐龍之一。

紀因藍不知想到了什麽,笑出了聲:

“可以啊,想當個大的,長得高高的,別的龍夠不着你,沒法跟你說話是吧?正合你意。”

身邊傳來很輕的一聲笑,紀因藍順着聲音看了眼,瞧見了許最唇邊未散的笑意。

紀因藍目光微微一頓,收回了視線。

他勾了勾唇:

“笑這麽好看,就該多笑笑。”

北川市自然博物館很大,全部逛下來需要不少時間。

紀因藍和許最逛了幾個場館,在動物标本那塊遇見了姜閃閃他們,便搭夥一起看一起走。

“來,藍,給我拍張照!”

姜閃閃看見那些毛茸茸的東西就走不動道,就算是沒有生命的标本也不嫌棄。

被她看上眼的是一玻璃櫃的兔子,她把CCD遞給紀因藍,自己在展櫃前擺起了姿勢。

紀因藍掃了眼旁邊的人:

“怎麽使喚上我了?你禦用攝影師呢?”

“嗐,小包公剛被你們老師叫走了,不然我用得着你?別廢話,快拍!”

“行行行。”

紀因藍努力給她找着角度,拍好照片後把相機還給了她。

姜閃閃接過相機,自己到邊上批閱去了,紀因藍則站在原處,看着玻璃展櫃裏那些大大小小的兔子。

這些标本做得栩栩如生,景也布得好,就像是真有這麽一群兔子在田野裏撒歡似的。

紀因藍一只只打量着,原本沒多在意,但一掃眼,他突然瞥見角落裏還縮着一只垂耳兔。

那只垂耳兔躲在兔群的角落,窩成小小一團,看起來膽小又窩囊,臉上的表情也呆呆的——如果兔子也有表情的話。

紀因藍看樂了,他總覺得這兔子看着莫名有點眼熟。

“哎,許最……”

紀因藍原本想讓許最看看這只兔子像不像他,但一擡眼才發現,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許最不知道什麽時候沒了影。

紀因藍微一挑眉,直起身掃了一眼。

這展廳裏人不多,他大致掃一圈就看見了要找的人。

那人正站在另一邊,離他們不遠不近。

紀因藍望過去的時候還和他對視了一瞬,顯然,他站在那麽遠的地方,并不是在看其他展品。

紀因藍覺得他好像有點怪。

因為在對視之後,許最的視線下落,像是看見了什麽,又有點僵硬地挪開了眼,強迫自己望向了別的地方。

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蜷起,可能是空着手沒有安全感,他抓住了自己胸包的帶子。

這是他習慣性的動作,原本沒什麽好值得在意,但紀因藍注意到,他擡手時,指尖還帶着不自然、也并不明顯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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