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日出
第36章 036:日出
紀因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對于許最這句邀請, 他明明有很多切入點可以質疑可以拒絕。
夜爬燕北山。
一個往上走了半小時就累得要死了想回來休息的人為什麽又突然心血來潮想去登頂。
白天不冷不熱的天都無法堅持着繼續,為什麽會想頂着深夜的寒風前行。
明明看日落遠要比看日出容易的多。
但這些問題,紀因藍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都在想什麽, 反正稀裏糊塗就應了一句“好”,等到反應過來、恍然發現所處一切都是真實而不是夢境時, 是他半夜十二點半站在燕北山的夜爬通道檢票口吹着冷風打了個哆嗦的時候。
他背着草草準備好的背包, 晚上冷,他在衛衣外面套了件沖鋒衣, 手裏還拿着自己的登山杖。
許最去登記信息了, 紀因藍留在原地等他,等着無聊,他用登山杖戳自己的影子玩。
手機響了,紀因藍把它從口袋裏摸出來看了眼, 見是丁逸逍的來電。
“喂?藍!”丁逸逍的聲音從聽筒裏冒出頭:
“你在哪呢?!”
“……”紀因藍看了眼亮着燈的登山起點提示牌。
夜晚離開住處私自行動肯定是不被老師們允許的, 紀因藍和許最也是等晚點名後偷偷溜出來的,他擔心丁逸逍這大漏勺說漏嘴,所以只模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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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呢, 幹嘛?找我有事?”
“當然有事!”
丁逸逍說到這句時, 紀因藍注意到許最從登記口的那群人裏擠了出來。紀因藍朝他走了幾步,見他看着自己, 張張口像是想說什麽, 但在那之前, 他眼神微微一動,越過了紀因藍,看向了他身後。
紀因藍似有所感, 順着他目光回頭看了一眼,也是那時, 他聽見了聽筒裏丁逸逍帶笑的聲音和身後的人聲重疊在了一起:
“你回頭看一眼!!”
夜色裏,昏黃的路燈下,丁逸逍舉着手機朝他跑了過來,他的影子在他腳下搖搖晃晃,被光拉得很長。
他身後是陸珏和李思勉,還有九班其他幾個愛玩愛鬧的男生,甚至還有姜閃閃和她十班的朋友們。
“你們怎麽來了?”
紀因藍被丁逸逍一個飛撲撞得後退了半步,他把人推開,有點茫然地問。
“嗐,這不巧了嗎?”
丁逸逍勾着他的肩膀:
“我和珏珏子從你那回去就商量着呢,想着按你性格,這次沒爬到頂肯定不甘心,那我倆想着,有遺憾就別留到下次了呗,我一查,嘿,燕北山可以夜爬,晚上爬上去早上還剛好能看上日出,這多浪漫?我倆就悄悄問還有誰想去,本來沒想着提前告訴你,想到了點直接敲你門把你和阿最拽起來給你們個說走就走的旅行,誰知道你門敲不開,我說這家夥不會跟咱心有靈犀、已經背着兄弟悄悄去了吧,果然,讓我們逮着了!”
丁逸逍“叭叭叭”地說完了前因後果,還要往紀因藍肩膀上捶一拳:
“真不夠意思啊,看日出這麽浪漫的事,居然不想着叫兄弟一起?”
紀因藍真不是沒想過,但是吧……
他沒忍住笑了:
“我也沒想過有人能願意一天把一座山爬兩遍啊。”
“這能一樣嗎?你不在的山能叫山?別說這小小的燕北山,就是珠穆朗瑪峰,兄弟也能陪你爬兩遍!”
“行了你別吹牛了。”
姜閃閃翻了個白眼,她拉着小姐妹的手,問站在紀因藍旁邊的許最:
“阿最,你已經拿到通行證啦?未成年夜爬登記麻煩嗎?”
許最搖搖頭,給她指指登記口。
一群人浩浩蕩蕩去登記前,丁逸逍沖許最笑笑:
“哎,藍,你怎麽把阿最拐來的?他不是不樂意爬山嗎,我還想了一堆小作文要怎麽把他軟磨硬泡來呢?”
拐來的?
紀因藍微一挑眉。
不知道啊,這還是他自己提議的。
“你問他。”
見話頭到了自己這裏,許最看着紀因藍,微微抿起唇。
他擡手摸摸耳朵:
“想看日出……”
“确實,燕北山的日出确實好看,出了名的!”
丁逸逍沒當回事,大喇喇跟朋友們排隊去了,剛還熱熱鬧鬧的路燈下一時只剩了紀因藍和許最兩個人。
許最還戴着他那頂棒球帽,身上穿了一件黑白沖鋒衣,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登山搭配,但放在他身上就是很吸睛。
“沒有登山杖嗎?”
紀因藍看他空着兩只手。
許最點點頭。
紀因藍也沒多想,把手裏的登山杖遞給了他:
“拿着。”
“不用了。”
“讓你拿着。”
紀因藍拉着許最的手腕,把它塞到了他的手裏:
“雖然沒什麽大用,但撐着多少能輕松點。到時候堅持不住了一定要跟我說,別逞能。”
帽檐落下的陰影下,許最靜靜擡眸看着他。
片刻,他微微抿起唇角,很輕地應了聲“嗯”。
現在還沒進旅游旺季,又是工作日,白天的燕北山就沒有太多人,到了晚上游客更是稀少。
一路上去,紀因藍他們很少碰見同行人,夜晚的山路很黑,隔很長一段路才有一盞燈,但一群少年叽叽喳喳湊在一起,手電筒的光亂晃,手機還大聲放着很有節奏感的歌曲,倒是給冷冷清清的夜晚添了很多熱鬧的人氣兒。
這山他們白天已經爬過一次了,路上哪裏有小賣部哪裏有廁所哪裏有近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姜閃閃半夜爬山也帶着自己的CCD,找見好看的景就要拍兩張,陸珏原本還質疑她這又是帽子又是厚外套的有什麽好拍,誰知道人家帽子一摘露出一頭精心設計過的卷發,外套一拉,裏面是一件很飒的小吊帶。
男生們閉嘴了,又是忙着拍照又是忙着拎包,還專門有氣氛組在旁邊拍手喊美女,情緒價值拉滿。
紀因藍看着好笑,他一路上很少參與他們的玩鬧,他只跟在一群鬧騰少年的後面,看着丁逸逍在前面唱着跑調的歌,自己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後的許最。
無論他什麽時候回頭,許最都在他身後默默跟着,如果注意到他的視線,就會靜靜地擡眸跟他對視。
有時候在燈下,許最整個人被灑上一層淡淡的冷光,有時候在黑暗裏,他眸子裏會被映出一絲光亮。
紀因藍怕他跟不上,所以自己也走得很慢,但後來他發現許最的呼吸始終平穩,就那樣勻速跟在他身邊,一點不像堅持不下來的樣子。
看來他早上說自己堅持不住想回去休息,真的只是一個抓他回去睡覺的借口。
紀因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他收回視線,看着腳下從後面掃來的許最的影子,略微有點出神。
前面的丁逸逍可能是發現他們落得越來越遠,就趁姜閃閃拍照的時候回來看了一眼:
“你倆怎麽落到這了?怎麽,阿最走不動啦?”
紀因藍微一挑眉,回頭看了眼許最,問: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會兒?”
許最擡眼看看紀因藍,又看看丁逸逍:
“……不用。”
“嚯,阿最可以啊,我還以為你是體質特弱的那種呢,沒想到走這麽一大段氣都不帶喘。”
丁逸逍說了兩句,又撞撞紀因藍:
“你怎麽不問我累不累?人家也想得到藍哥哥的關心。”
“你滾,你要累了自己就坐地上開始嚎了,到時候方圓三公裏都能聽見你是個廢狗,還需要我來關心?”
紀因藍一點沒給哥們留臉面,他又看看許最,猶豫着加了句:
“許最,累了就說,別逞強。”
許最的性格和丁逸逍相差太遠,幾乎就是兩個極端,他有什麽都愛憋在心裏,不願意告訴別人,雖然他面上看起來一切正常,但紀因藍還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像表面上這麽輕松,畢竟一路上來幾乎都是樓梯,就是他自己走到這說句不累也不可能。
許最微微垂下眼。
他擡手摸了摸耳朵,沒說累也沒說不累,只低聲道:
“……休息的話,就趕不上日出了吧?”
一群少年一路鬧上來,比早晨集體行動時要慢得多,現在已經四點多了,五點半日出,他們還有相當一段路才能到山頂南天門。
紀因藍皺皺眉:
“那你還能堅持嗎?”
“能。”許最又上了一級臺階,把右手的登山杖換到左手:
“其實也沒有很累……”
“手給我。”
紀因藍朝他遞遞左手。
許最微微一愣,但紀因藍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直接拉上了他的手。
空蕩蕩的手突然被另一人覆住包裹住,上一秒指間還是山間寒意濃重的風,下一秒卻是屬于另一人的觸感和溫度。
晚上很冷,紀因藍手上戴了一副半指手套,但指尖還是冰的。
他握住許最的手,帶着他一級級臺階往上走。
許最的目光落在紀因藍牽着他的手,靜靜地看了很久。
他微微動了動手指尖,碰到了紀因藍手上冰冰涼的溫度。
“謝謝。”
紀因藍沒有回頭。
他只微微偏過臉,擡手摸摸鼻尖,開口時,顯得聲音有點悶:
“不用。”
頓了頓,他語速快了點,又補充一句:
“該我謝謝你。”
紀因藍謝的這句在外人聽來可能有點莫名其妙,但他們兩個人卻心知肚明。
看出他在逞強,找理由把他騙回去休息,還要在所有人面前自己背好鍋,不讓別人知道要強的紀因藍才是被照顧的那一個。
紀因藍逞能慣了,他不想在任何人任何事前暴露自己的脆弱,而許最恰好守住了他那點薄薄的臉面。
別人不理解也不懂他這些無聊的好強心,但許最好像懂,而且不會說“不要”和“為什麽”。
路燈下,少年的影子連在一起,從身後跑到身前,又散進山路寒冷的夜。
燕北山的日出終究是被這群少年看到了。
他們到南天門的時候,天空呈清透的淺藍色。山頂風很大,那是一天最冷的時候,他們一人租了一件軍大衣,一起合完影後就随處找地方坐着等着看日出。
一路上來沒遇見幾個人,但到了南天門才發現,等着看日出的人還真不少,其中還有不少和他們一樣青澀的少年,估計也是北川一中其他班裏趁着深夜溜出來搞浪漫的。
“來來來!”
陸珏不知道從哪端了兩桶泡面過來,遞給紀因藍和許最:
“辛苦了!我請大家夥吃碗面!”
不止他倆,同行的朋友們都有,南天門邊上有小賣部,丁逸逍和陸珏正忙着給大家倒水送面吃。
“謝了。”
面還沒泡好,紀因藍把叉子叉在碗邊,放到了手邊。
他蜷着腿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裹着軍大衣把自己縮成一團,山頂的風撩起他的發絲,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逐漸出現橙光的地平線。
後來,不知道哪邊的哥們突然大聲喊了一句“小雅我愛你”,大家朝聲音來源望去,都笑了。
陸珏學會了,他也雙手攏成喇叭狀,大喊一句:
“陸珏我愛你!祝你天天開心!!!”
丁逸逍罵了句髒話,說他自戀,然後自己不甘示弱用比他更大的聲音喊道:
“丁逸逍你真帥!你是世界上最靓的仔!!!”
他們這兩個活寶帶起了氣氛,在南天門等日出的游客們發出一片輕松笑聲,有幾個大膽的陌生人也學着他們的樣子,喊了幾句理想或祝福。
地平線上,那抹橙色越來越濃郁,最後變成了亮紅。
一顆光球從光芒中探出了頭,将天空中稀疏的雲彩盡數染成了橙紅色。
風還是很冷,但光落進眼裏卻是暖的。
“累死啦!燕北山老子再也不來了!!”
“我要上岸!!請上天賜予我力量吧!!!”
“寶貝我愛你一輩子!這次回去,我們就結婚吧!!”
“我願意!!”
“祝你們新婚快樂!!”
“早生貴子!!!”
紀因藍聽笑了,他舉起手機拍着這難得的日出,邊偏頭看了眼乖乖抱着登山杖坐在他身邊的許最:
“你呢?想不想試試喊兩句?”
“……”許最可能是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他輕輕抿了抿唇角:
“不了吧。”
“你沒什麽願望嗎?”
“嗯。”
“也沒什麽想做的事?”
“嗯。”
“沒有想要的東西,也沒有喜歡什麽嗎?”
“……”
這次,許最沉默着沒有應聲。
紀因藍也沒有真期待着能聽見他的答案,他收了手機,從旁邊端起泡好的面。
“應該好了,吃吧。”
“嗯。”
許最應了一聲,卻并沒有拿起碗,而是慢騰騰在口袋裏摸着什麽。
紀因藍也沒有在意,他自己掀開了泡面的紙蓋。
丁逸逍最懂他,就算是泡面也要給他上個麻辣味。蓋子一掀開,帶着辣味的白霧撲了出來,将眼前的日出模糊掉一些,又迅速消散在風裏。
氛圍不錯,面也泡的剛剛好,美中不足的只有……
又一陣風吹來,将碗邊的熱氣吹散。
紀因藍的思緒斷在一半,因為旁邊人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擺。
他愣了一下,側目看去,見許最微微垂着眼,發絲和眼睫都被日出染上一層淺金色的光。
那之後,他沖紀因藍攤開了手。
紀因藍吃泡面總喜歡加點料,那是他認為的“靈魂”,但這次計劃外的出行實在來得有點突然,紀因藍忘記了泡面,自然也忘記了它們。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得到它們很難,因為山頂南天門不一定有,就算有,估計也要被賣出天價,紀因藍不舍得買。
但得到它們也很簡單,因為它們僅僅只是許最手中向他遞來的一根火腿腸,還有一顆塑封鹵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