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究竟錯在哪裏?!
第29章:他究竟錯在哪裏?!
在祁宋連着好幾句自我反問後,沉默持續得太久,久到沒有一人去率先打破。
柯雲爍拳頭抵在柔軟的被褥上,壓出凹陷,手背連着手臂的青筋血管因為過度用力而突起得明顯。強烈的情緒從胸腔一湧而出,導致呼吸紊亂,大腦亂作一團。
他完全失去了組織言語的能力,與身下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柯雲爍不服氣地盯着他。他突然明白了過來什麽叫人在眼前,卻感覺對方不在身邊的那種陌生與恐慌,侵襲着身心每一寸。
月色透過窗簾,柯雲爍看見祁宋眼神呆滞,思緒游離,臉上毫無情緒,睜着的雙眼猝然掉下一道淚,蓋過淚痕,濕潤發鬓又落到被褥顏色漸深。
柯雲爍拳頭握得更緊,呼吸一窒過後才從不理智中回過神來。
他好像把祁宋吓到了。
柯雲爍眼眸微暗,氣息逐漸平穩,半晌才松開緊攥的拳頭:“你喝太多了,不清醒,先休息吧。”
“我們明天再好好談談。”
柯雲爍曲起的膝蓋抽離,站直身軀往後退了幾步,再轉身往門外走去。
待主卧房門就着力道慣性合上、落鎖的那一瞬,所有光源隔絕門外。
房裏變得比方才更加寂靜冷清。
祁宋收膝将自己縮成一團,兩頰因醉酒而泛紅,渙散的眼眸再聚不成焦地望向窗外,被簾布掩蓋得只剩一絲縫隙的月色倒映在眸裏。
依山而建的郊外別墅架空四米多高,白色的三腳架鋼琴被擺放在烈陽投入的落地窗前,一抹光影落在架起的頂蓋。
只有五歲的祁宋費了好一會兒勁兒才跳上椅子,坐到母親旁邊。懷胎數月的年輕女人雙手落在琴鍵上,指尖懷念地撫摸着黑白鍵,片刻,側身垂眸莞爾,目光溫柔又寵溺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她說:“我們今天給弟弟彈你小時候愛聽的那一首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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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那首他聽過數遍的布拉姆斯搖籃曲便再一次在耳中響起。溫和,平穩,緩慢的鋼琴聲伴随着母親的輕哼。
擊入心髒的一陣刺痛讓祁宋身軀忍不住發抖。
一閉眼再一睜眼,他站在黑壓壓的人群裏,牽着父親的手,擡眼間瞧見了那只寬厚的手掌在發顫。他順着父親落淚的視線,望向墓碑上的年輕女人。
我的媽媽怎麽了?
他和父親用謊言編織了一個美好的童年記憶給祁昭,只是可惜祁昭就像天生聰穎那般,除了情緒不敏感以外對一切都理解得極快,小小年紀懂事成熟得過分,冷漠內向,不善交際。祁宋想聽他撒嬌,聽他鬧脾氣,想要盡做哥哥的責任和義務,但祁昭從未給過他機會。
他的弟弟為什麽這麽冷淡?
祁宋只覺得自己的人生應該也是像童年那樣,平淡幸福,即便是經歷着家人的生老病死,在哭泣,痛苦過後,他仍然需要繼續活着,這是父親在病床前日日夜夜在他耳邊敘說的,他還有祁昭,還有一個弟弟。
他像父母教育的那樣,溫和謙讓,懂事乖巧。帶着他唯一的籌碼走入柯家主宅,依着父親的囑咐去找他們尋求幫助。
他還可以像小時候那樣嗎?平淡幸福。
手裏把玩着玫瑰的少年與坐在一旁畫畫的年輕女人落入眼簾。
好羨慕。
真的好羨慕。
陌生少年的燦爛笑容向他抛來,向他贈送一支新鮮玫瑰作為見面禮。
他聽到少年喚他……哥哥。
為什麽祁昭從不會這樣自在地去喚他一聲哥哥。
為什麽祁昭不會對自己的哥哥這樣笑容如沐。
柯雲爍泡在愛裏長大,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他那時候的第一次主動讓祁宋有了對兄弟關系之間不一樣的認知。
他可以在柯雲爍這裏享受到做哥哥的幸福,柯雲爍會對他撒嬌,會向他哭鬧,摔疼了要抱着他哭,受委屈了要找他哭訴,開心了會跟他分享,和他共享自己的喜怒哀樂。祁宋住在柯家的那幾年,頭一回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是可以給別人提供情感價值的。
祁宋并不知道自己在踏入這個家的第一天開始,身上的價值就已經被這個家的成年人窺視了個透徹。他注定要被卷入這場家族鬥争的腥風血雨裏難以安生,注定要被他們踩在腳下做站上權力頂端的墊腳石,犧牲品。不惜布局多年搞垮他的家族企業,只為收益極高的幾塊地,幾個項目。試圖利用謀殺來捂嘴祁昭,編造出一個假象來讓他分心,安心。甚至不惜利用從小就跟他關系緊密的柯雲爍來讓他愧疚。
柯雲爍那時候問他要不要一起離開,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好”。
是因為他自始至終都只想要平淡幸福而已。
但他沒想到變故來得那麽快,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們。一個婚姻讓他們的親密關系破裂,讓他被柯雲爍誤會,讓他終日被內疚所折磨。
難掩的情緒洶湧而上,胸腔被強烈的情感擁堵着,突然呼吸不暢,祁宋只能張嘴大口喘息着,難以壓抑的短促聲音要沖出喉嚨。他趕緊揪起被褥堵着口鼻,眼淚無法控制地流落,一遍遍地遮蓋淚痕。
為什麽他的人生會變得一塌糊塗,所以這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那他又錯在哪裏?
他究竟錯在哪裏!?
堵着口鼻的嗚咽哭聲再無法抑制,痛苦到他幾乎要啊叫出來,他想嘶吼,但沒有任何力氣去喊叫發洩。
柯雲爍後背抵在合緊的門上,客廳一層的夜燈只亮堂了沙發那一圈,落弧的長發打下一片陰影,遮蓋了眼眸的情緒。
惝恍的瞳孔在隐約聽到房內斷續壓抑的哭聲後,猛然收縮。
他輕輕按下門把手,推開了門。
縮在床沿的祁宋揪着被褥一角,埋在裏面壓抑地嗚咽,甚至整間屋子裏只有他們兩人,他也不會盡情地釋放自己的情緒。
柯雲爍在這一瞬間是怔忡的,他從未見過祁宋這副樣子。那個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祁宋哥哥為什麽會崩潰成這樣,那個一直以來情緒穩定的祁宋為什麽會哭得那麽傷心。他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是心髒狠狠抽動着,氣息悶在胸腔幾乎要窒息。
柯雲爍走上前,側躺在他身後,伸出雙手圈過他的腰肢,前胸貼着後背。
祁宋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背後擁抱驚得倒抽一口氣,停頓在鼻腔,又緩慢地吐了出來。
柯雲爍感受到對方逐漸平穩的氣息,欣慰地将祁宋抱得更緊。然後不受理智掌控地,再次在祁宋的左肩落下一吻。
“你這次一定要相信我。”
在耳邊呢喃的低語像是千斤重的誓言,萦繞在祁宋耳畔。
“你不能忘記我們以前的約定。”
“你明明說了‘好’的。”
祁宋沉默着閉上眼睛,無盡的倦意襲來,此刻他無法再有精力去思考柯雲爍說的話,也毫無力氣再去掙脫開對方。
也許是渴求柯雲爍這種溫暖太久,突然以這種代價得來,反而讓他只想要逃離。
柯雲爍就這樣抱着他睡了一夜。
祁宋是被手機的信息提示音吵醒的。
他嘗試動了動身軀,睜開疲倦又幹澀的眼睛,才發現自己背對着柯雲爍,側枕在他手臂上。對方另一只手繞過他的腰肢,與他前方落在小腹處的手,正十指相扣着。
祁宋無暇顧及兩人如何變成這種睡姿的,他忍着脹痛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從熟睡的柯雲爍懷中掙脫。
拿起手機查看時,才發現是那個熟悉的陌生號碼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祁宋,我是左策,上次的話我還沒有說完。最好申請将祁昭轉移醫院,他的植物人狀态是有人故意而為之。而且興洲集團最近在大批收購國內的私人療養院,我建議你帶他去美國,有家醫院我可以提供信息給你,以下是相關負責人聯系方式和地址……】
祁宋還未來得及消化這條短訊的信息量,喬瑾年的來電信息就占據了整個手機屏幕。
“喂,喬律師。”
祁宋趕去咖啡廳時,才發現喬瑾年不是在座位等他,而是恭敬地站在門口等待着他的出現,似乎以此來彰顯誠意。
祁宋剛要伸手去碰門把,喬瑾年搶先他一步,推開了門:“祁先生,請進。”
才四十出頭的喬瑾年比起左策,更八面玲珑,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他察覺到祁宋通紅的雙眼與憔悴的神色,卻沒表現出任何異樣,也難怪能待在柯海耀身邊那麽多年。
他會照舊地對祁宋噓寒問暖,傳達柯海耀的關心,詢問他近日狀況,祁宋皆是敷衍作答,好像并不想有過多牽扯。
待兩人的咖啡杯端上來,喬瑾年越發地更有耐心:“那祁先生,我們開始正題吧。”
祁宋應聲嗯。
喬瑾年從公文包裏拿出棕色檔案袋,将環繞的絲線轉開,拿出一份沉甸甸的協議,推到對方面前。
“請過目。”
祁宋走馬觀花看了一遍,粗略地掃了眼,最後将目光落在簽名處。
“當初倘若放任文邺建材在您手裏,始終難逃倒閉的命運,畢竟您也不擅長公司運營,将他交于了興洲集團,您也不用再擔心了不是嗎,同時柯家也養育了你們兄弟二人那麽多年。如果能接受的話,柯老先生表明您可以選擇接受旗下醫療集團的10%股份,每年的分紅非常可觀,還有西郊兩幢半山別墅的産權,也歸你們兄弟二人所有,不僅如此,關于您弟弟祁昭的療養相關程序與金額,都由興洲全權負責。”
祁宋聽完這話,霎時明白,這原來傳達的不是柯海耀的意思,是柯明彥的意思。
他毫不掩飾地揭穿:“你讓柯明彥,将10%的股份變現,請你們做好評估,再打入我的賬戶。”
“股份只會讓我陷入困境,我不要股份,我要錢。”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只要錢,錢就夠了。”
既然事已成定局,要錢總歸是好的。至少興洲還有點兒良心,願意用錢打發他。
喬瑾年聽着對方不斷強調的‘只要錢’的需求,收回眼眸一閃而過的驚詫,禮貌淺笑着掩飾:“當然可以,祁先生所提的要求我們都盡量滿足。”
“還有祁昭的監護權,歸我所有對吧。”
對方點頭:“是的。”
“那我有任何權利去處理關于祁昭的治療相關程序對吧。”
包括要待在哪間醫院,接受什麽樣的治療。
“這是當然。”
喬瑾年應聲,看着祁宋拿起咖啡飲了一口,繼續等待着對方的下一個要求。
“還有一件事兒。”祁宋喉結輕滾,将口中的咖啡咽下,視線望向正準備拾掇紙張的喬瑾年。
“既然事情都走到這種地步了,那這個婚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對吧。”
喬瑾年動作停頓,神色略微警覺,擡眼用淺笑掩蓋着詢問:“祁先生,您的意思是?”
他和柯雲爍的婚姻就是一場利益的捆綁,是柯海耀和柯明彥利用他們倆必走的一步棋。現在他已經拿到應得的補償,也該識時務地退場了,然後放過柯雲爍。
這樣他們倆才算真正地自由。
祁宋垂眼掩蓋住眸裏的苦痛,捏着杯柄的手指收緊力氣:“讓我和柯雲爍——”
“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