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蔔夏跟着顧昀城待了一段時間,不僅骨子裏的嬌氣勁被養出來了不少,行為舉止的風格也或多或少被顧昀城的處事不驚影響了幾分。

捱過最開始那陣一見到林書望就肌肉記憶般害怕的勁頭,幾番深呼吸調節情緒,蔔夏已然能夠擡起眼睫去看林書望略慢的微跛步伐。

不知道林書望的腳是還沒徹底好透,還是只能治到這個程度,反正在平靜下來的蔔夏看來,這樣的林書望不再像是小霸王,更像是占地盤被咬斷了腿,不得不凄慘而歸的落水狗、喪家犬。

無意識攥着按動筆來回按壓。

蔔夏想着,只要林書望不欺負他,他就和慘慘的林書望像陌生人一樣,相安無事度過高三這一年。

倒不是蔔夏一見到林書望的慘樣就忘記了林書望曾經對他的欺淩,只是單純因為高三對于蔔夏來說太重要,他不想因為不值得的人和事來浪費自己的時間。

但林書望注定是會讓蔔夏失望的。

班主任讓他去坐最後一排的位置,他卻在路過蔔夏身旁時揚聲詢問老師,自己能不能當蔔夏的同桌。

被班主任以他身高太高為理由拒絕後,林書望暫時死心。

在最後一排坐下後,林書望又趁着班主任回身寫板書的時間,寫了個“蘿蔔,見到我開心嗎”的小紙團,直直丢到蔔夏臂彎圈着的區域。

蔔夏正專注記筆記,乍然掉落的紙團吓得他當場驚呼出聲,短而急促的氣音引來了周圍一圈人的視線關注。

在衆人好奇八卦的視線中,蔔夏頂着吓白後又氣紅的臉蛋,惡狠狠回了個力透紙背的“不開心!!!!”,咬牙切齒扔回給林書望。

這一刻,蔔夏無比希望自己精通擲鐵餅的技藝,只想一紙團送林書望歸西。

因為林書望瘸腿泛起的絲縷同情,果然只是過眼雲煙。

可惜蔔夏準頭不行,氣勢洶洶飛過去的紙團沒有砸中想砸的林書望面門,而是丢到了和林書望同桌的女生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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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構松散的紙團砸落,半散開,女生剛好能看清楚蔔夏的回複,在林書望勾着唇角側身去抓紙團時,女生不嫌事大,用氣音對林書望笑嘻嘻說:“他說不開心喲~”

林書望笑意僵在臉上,但他也沒有聽信女生的一面之詞,仍舊将小紙團拿走,動作飛快地在自己的那半桌面上攤平展開。

百分百看清蔔夏的回複後,林書望臉色徹底變黑。

心裏翻湧着一團烏黑滾燙的火焰,散不了出不去,憋得林書望無比心梗,只能握緊紙團,死死盯着漂亮小男生的方向咬緊後槽牙,反複在喉頭狠念着小男生的昵稱。

林書望一直等着下課。

他原本想的是,下課鈴一響,他就沖過去堵在蔔夏面前。

哪怕堵住蔔夏之後要做什麽、要說什麽,他全都沒想清楚,但他就是想去堵蔔夏,一如過去那些年裏,他對蔔夏的那樣——完全憑借喜好和沖動做事,不顧後果,也不在意後果。

只是在他準備行動的前一秒,他被同桌的女生扯住了衣擺。

女生和林書望一樣,是參加過多年系統性訓練,但由于身體原因而不得不“轉行”的體育生,小麥色的膚色,大大咧咧的性格,還有一手能夠拉住林書望的大力氣。

從小就和熱血沖動的體育生混在一起,女生不僅不怕林書望回瞪的視線,反而将林書望的衣擺抓得更緊。

布料繃直,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如同即将崩斷的琴弦,也像林書望快要崩盤的理智。

林書望攥緊拳:“不是,你神經病吧?松手!”

要不是看在對方是女生的份上,他就要動手了。

女生揚起一抹笑,欠嗖嗖回了個:“不松。”

在林書望愈發危險的氣息中,女生絲毫不慌,用吊兒郎當的笑音說了句:“你out了,現在可不流行喜歡誰就欺負誰的那一套了。”

林書望下意識想反駁,想說自己不喜歡蔔夏。

可一想到大半個暑假內心裏的煎熬和後悔,他又說不出口了。

他哪裏不喜歡蔔夏了?

他喜歡蔔夏簡直喜歡得要死要活。

只是他好像是個傻逼,他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應該怎樣做,只會毛頭小子似的做一些讨人厭的事情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好像這樣,他就能在蔔夏心裏占有一席之地。

女生一句話,驚雷一般砸在林書望命門。

他怔愣在原地,周圍人卻動起來,上廁所的上廁所,呼朋喚友買零食的買零食。

就連蔔夏,也揉着脖子站起來,握着杯子去打水。

女生看他反應,輕笑一聲:“還不算無可救藥嘛。”

“喏,”女生甩了一本封面包着書皮的小說到林書望桌面上,“這個給你看,對你這種情況很有參考價值。”

林書望還是一動不動,面色凝重。

女生幹脆擡手,翻開封面,按着林書望的腦袋讓他看。

扉頁上,過于吸睛的黑色鉛字慢慢被林書望看了進去。

相似的故事情節讓林書望産生莫名的靈魂共鳴,無聲的文字讓他振聾發聩。

他老僧入定一般看着封面花裏胡哨的言情小說,哪怕一直等着他反饋的女生戳他胳膊都沒用。

見他這樣,女生露出一個深藏功與名的笑容,一把推着林書望的椅子将人往桌洞的方向塞了塞,邁着長腿從林書望身後硬推出來的縫隙處跨出了座位。

而後的大半天,林書望像是隐形了一樣,上課下課都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由于他的存在感太弱,有時候都讓蔔夏忘記了“小時候的心理陰影轉來和他同班”這件事。

蔔夏不知道林書望是哪根筋終于搭對了,突然不再喊他讨厭的昵稱,也不靠拽他頭發拉他衣服來彰顯存在感。

反而像是一條被馴服的狼狗,生疏地做着一些事情來讨好他。

課間時分,做題做入迷的蔔夏忘記去接水,林書望黑紅着張臭臉突然出現在他的課桌旁,鬼魅般,來無影,吓人一大跳。

蔔夏還沒完全從知識的海洋中抽身,小表情看着有點懵,臉頰上因用腦過度而浮現的薄薄紅暈襯得那張小臉無比稠麗。

小男生被吓得心跳快得像亂蹦的蝴蝶,手指顫顫按在胸膛上,說話的語氣不自覺帶點愠怒:“林書望!你幹什麽?”

蔔夏很少在林書望面前發小脾氣,乍然來一下,那炸毛貓咪的模樣讓林書望看癡了進去。

坦誠來講,對比蔔夏以前見着他時的驚慌和躲避,林書望更喜歡這個傲嬌小公主似的蔔夏,靈動漂亮得不像話,讓他心甘情願想當一條狗,只求被小公主踩在腳底下。

林書望垂着視線望着蔔夏,嘴唇動動,莫名說不出話,喉頭幹澀酸癢。

于是他幹脆直接行動。

常年和跑道接觸的粗粝掌心二話不說箍上蔔夏桌面上的玻璃杯,力道兇猛,吓得蔔夏差點以為林書望要把他可愛的小杯子捏碎來“殺雞儆猴”。

一個激靈,蔔夏的小脾氣收斂起來,嗓音哆哆嗦嗦:“你拿我杯子幹什麽呀?”

難不成是想殺杯滅口?

在蔔夏提心吊膽的疑問聲中,林書望冷漠轉身,強行讓自己的腳步看起來不那麽跛,支棱着發脹的黑紅耳尖,故作淡定丢下兩個字。

“接水。”

蔔夏咽咽唾液。

接水?

林書望給他接水?

怕不是接口水吧。

蔔夏提着一顆心,又不敢追上去讨要自己的杯子,只能睜圓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看着林書望的一舉一動,确保林書望不會對他的水杯動手腳。

其實根據他對林書望的了解來說,林書望應該不至于往他杯子裏吐口水。

林書望這個人有時候是手欠了些,愛欺負他了些,但每次都是從明面上來,不會陰悄悄偷摸幹。

蔔夏懷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探着修長的脖頸一直望着林書望的方向。

然後他就看到,林書望翹着蘭花指小心翼翼幫他擰杯蓋,好像他的杯子不是玻璃的,而是棉花糖做的,稍微大點力氣就會捏成碎渣渣。

但林書望到底是體育生,雖然腳殘了,手上還是有幾分氣力在的。

哪怕是用蘭花指擰杯蓋,也能夠很絲滑的快速擰開。

杯蓋和杯身分離,蔔夏的視線盯得更緊了。

事實證明,是他想多了,林書望真的只是想幫他接個水,全程老老實實的。

許是怕他燙到,林書望接的水都是一半熱,一半涼,兌成不燙口的溫水。

接好水,林書望又捏着蘭花指,只用兩根手指頭擰杯蓋。

杯蓋卡緊的那一刻,蔔夏看見林書望如釋重負般壓着胸膛吐了好大口濁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手裏的杯子是個定時炸彈。

蔔夏:……

明明他才是應該提心吊膽的那一個好不好?林書望這樣,都要讓他懷疑自己才是潛在的惡霸了。

林書望把杯子往回拿的時候,沒有了從蔔夏這個奪走杯子時的随性灑脫。

他兩根手指頭卡着杯蓋,另一只手托着杯底,分外謹慎。

一轉身,看見蔔夏直勾勾看着他,人高馬大的體育生愣是當場吓得顫了顫,走路走成同手同腳。

他本來就有些跛腳,再同手同腳走路,更顯凄慘和謹小慎微。

看着原本高傲自大的人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蔔夏沉默了,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他收回視線,默默轉身。

察覺到蔔夏收回了視線,林書望立馬開了寄走,兩三步走回到蔔夏桌旁。

想着反正蔔夏看不見,他也不在乎走姿是否別扭,只想快點趕回去。

“喝吧,不燙。”

林書望頂着一張黑紅煤球似的臉,輕手輕腳将杯子放回原位。

蔔夏沒看他,眨巴着眼睫看着裝滿水的杯子。

似是看出蔔夏的不信任,林書望心口生疼,甕聲甕氣說:“我沒動手腳,我還不至于那麽小學生。”

蔔夏嘴唇抿平,超級小聲嘟囔:“你還不小學生啊?”

林書望沒聽見,只看見他正對自己的發旋輕輕顫了顫。

兩個人莫名僵持。

林書望執着的想要看到蔔夏喝一口他專門倒的水。

蔔夏則是讀懂了林書望倒水行為背後的求和含義。

雖說他開始想的是,只要林書望不欺負他,他就和林書望安然無事度過這最後一年高中時光。

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原諒林書望了。

他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自己的快樂,暫時性将那些被欺負的記憶放在一邊。

所以這杯水他暫時還沒辦法喝,一旦喝了,他就會覺得自己背叛了那個抹着眼淚坐在書桌前翻開記仇日記本的小蔔夏。

蔔夏皺皺鼻子,沒擡頭去看林書望,只小聲說:“我現在還不想喝。”

林書望身形僵了幾秒。

他攥着拳頭,指甲掐在關節上,用疼痛喚醒自己。

“沒,沒事,渴了再喝。”

又是幾秒停頓,蔔夏感覺到罩在自己頭上的陰影消失了。

林書望應該是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但他沒有回頭看。

自然,他也就沒看到林書望轉身時的落寞。

垂着眼睫深呼吸幾口,将萦繞在心頭的繁雜情緒趕走,蔔夏握緊中性筆,再次專注投入到學習中。

至于林書望接的那杯水,蔔夏到底是沒動過。滿杯溫水在遺忘和漠視中,慢慢涼透。

同桌課間下樓去小賣鋪進貨,蔔夏讓人幫忙帶了一瓶飲料。

口渴想喝水時,他就喝飲料。

林書望坐在後面時刻關注着蔔夏的行為。

看着蔔夏一口沒動他接的水,他說不難過是假的。

但好在蔔夏拜托同桌帶的是飲料,不是礦泉水,讓他能用“蔔夏不是不想喝他倒的水,只是想喝甜水了”來自我安慰、麻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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