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周末紮紮實實和顧昀城待了兩天,蔔夏心神療愈了不少。

回到學校,寝室也已經被阿姨和方敏斯收拾成了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再加上心裏那顆想要認真學習的火苗越燒越旺,蔔夏根本沒時間去在意過羅淇事件的後續,而羅淇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也淡得幾乎看不見。

事情發生前後最大的區別,反而是林書望在他生活裏的占比。

沒出事前,他只會在班級裏見到林書望。

出事後,因着林書望是為了幫他才舊傷加重,所以當林書望拄着拐杖說想加入他和方敏斯時,他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方敏斯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麽,突然改變了想法,和林書望不再針尖對麥芒,而是以一種默認的态度允許了林書望的加入。

甚至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方敏斯還試圖勸他:“夏夏,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方敏斯說得含糊,更多的意思,是蔔夏在很久以後才慢慢從方敏斯的行為中讀出來的——方敏斯好像只是想讓他把林書望當成一個很好用的打手。

或者說,一條很聽話的狗。

但不管最初的意圖是怎樣的,林書望都成功離蔔夏更近了些。

在學校裏,只要有蔔夏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方敏斯或林書望,亦或是,方敏斯和林書望。

羅淇事件被顧昀城壓得死死的 ,只有當天在辦公室裏的人知道些內情,再加上有了林書望和方敏斯這兩個左右護法在,以及越來越往上的成績,蔔夏在這一學期裏收獲的善意比以往幾年都多。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了2014年的農歷臘月底 。

期末考試完,已經臨近年底,蔔夏在顧昀城的安排下,坐上了回鄉的小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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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學來學校那會兒一樣,行李和司機都是顧昀城安排好的,他只需要一身輕松的坐上車。

只是坐在舒适轎車上,不用遭受冷風吹,也不用提着行李和一堆人擠來擠去的蔔夏還是不太開心。

因為顧昀城早已提前給他打過預防針,說自己春節會很忙,應該不能回邊南陪他過年。

蔔夏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顧昀城真人了,見到的都是視頻裏的顧昀城。就連兩人約定好的周日見面,顧昀城也已經失約了好幾次,只到時間讓司機把不求送回來陪他。

雖然每次顧昀城都會提前告知他緣由,征求他的意見,并且他也都同意了,但現在想來,還是氣氣的。

氣鼓鼓的小男生埋怨着某人,在車上睡過去,再醒過來,車子已經開進了顧宅的大院子裏,他只需要提着行李箱從顧宅走回家。

顧昀城倒是想直接讓司機把他送到家,但他怕太高調了,村子裏的人又要議論紛紛,便拒絕了這個提議。

好在兩人家隔得不遠,水泥路狹窄但也平坦,沒一會兒,骨碌碌的輪子轉動聲就從顧宅響到了蔔夏家。

還沒進門,蔔夏就忍不住左右歪着腦袋去看,嘴上小聲嘟囔:“奶奶人呢?不應該啊,知道我今天要回來,奶奶肯定會在家門口等着我的呀。”

他奶奶就是一個嘴硬心軟的古板老太太,嘴上總說他罵他哪哪兒不好,但實際行動上對他确實很好的。

懷揣着滿心疑惑,蔔夏推開院門走進去,就看到堂屋裏,周至慧正抱着一個穿着嶄新黑西裝、油光锃亮黑皮鞋的男人抱頭痛哭。

這一刻,蔔夏腦海裏閃過很多種猜測。

但獨獨沒猜到周至慧看見他會第一時間把男人往他面前推,語氣是少有的歡喜。

“夏夏你快看這是誰?你爸爸回來了!你爸爸回來了!”

爸爸?

他爸爸不是死了嗎?

反正在他的記憶裏,在他和奶奶生活的家裏,從來沒有過爸爸這個角色的存在。

蔔夏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像個玩偶娃娃一般被男人涕淚橫流的捏捏抱抱。

“夏夏,乖兒子,我是你的爸爸啊,爸爸這麽多年不在家,辛苦你和你奶奶了……”

蔔夏維持着有些呆滞的狀态,聽着男人用浮誇到分不出真假的哭腔訴說着這些年的不容易,和自己的苦衷。

蔔夏将蔔春歸和周至慧的話結合在一起,終于拼湊出了周至慧這麽多年諱莫如深的事情真相。

總結下來就是,寡母好不容易拉扯大的、被寄托了很多希望的兒子成了戀愛腦,為了一個家裏窮到底掉的漂亮女人,不僅斷了學業,還不惜單方面和寡母斷了聯系,十八年毫無音訊。

而蔔夏,雖然是蔔春歸和他真愛女人生的孩子,但因為懷着蔔夏的時候生活條件不好,女人生蔔夏生得很是艱辛,傷了身子,導致夫妻倆對蔔夏的情感都不是很正面。

在被醫生通知說這個孩子過于體弱,需要精細養着才能養大的可能後,蔔春歸毫不猶豫提出将孩子送回家讓孩子奶奶養。

說到這點時,蔔春歸話裏話外的理直氣壯讓蔔夏覺得惡心。

嘴上說着自己是不得已為之,自己也很舍不得兒子,但是實際上呢?這将近十八年的時間,夫妻倆從來沒有回來看過他,也從來沒有給周至慧打過一毛錢。

那個體弱到呼吸都困難的小崽崽,是周至慧用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繡品換來奶粉養大的。

所以被蔔春歸抱在懷裏時,蔔夏除了嫌棄和抵觸等負面情緒外,并沒有多少感動。

只是看奶奶對這個逆子的回歸還是很歡喜的,他只能強忍着不開心裝出一點笑模樣。

他不想讓奶奶兩難。

他很少很少看到奶奶開心成這個樣子。

晚飯,餐桌上擺的大多都是蔔春歸帶回家的涼菜,鹹香的鹵味、麻辣爽口的拌涼菜等,要是放在以前,這樣一桌菜能讓蔔夏吃得留下幸福的淚水。

但現在,他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食之無味。

不知不覺中,他早已被顧昀城特地雇來的阿姨用色香味俱全的營養飯菜把胃口養刁了。

吃飯全程,他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母子倆邊吃邊聊得熱火朝天,只在奶奶往他碗裏夾菜時才配合動筷子吃上幾口。

見他這樣子,周至慧覺得反常,臉上笑意收斂,盯着人問:“這麽一桌好菜都不見你動動筷子,是不是在學校裏偷偷吃零食把胃口吃敗了?”

“噗嗤~”這是蔔夏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蔔春歸便先一步發出的笑聲。

中年男人咂摸了一口酒,視線直勾勾看着蔔夏對周至慧調笑着說:“媽,你看夏夏這一臉嘟嘟肉像是光吃零食養出來的嗎?”

莫名的,蔔夏覺得蔔春歸望過來的視線怪怪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什麽待宰的小豬。

只是他急着安周至慧的心,沒有細想。

小男生配合着揪揪臉蛋上的軟肉,撒嬌賣乖。

“奶奶你放心,我很聽話的,這學期我真的沒有吃很多零食。今天吃不下是因為回來之前我怕胃裏空空會暈車,上車前特地吃了東西填肚子。”

周至慧半信半疑,視線左右挪移,打量了他一會兒。

往些學期,小孫子從學校裏回來總是餓得黃皮寡瘦,要養好久才能養胖些。

這學期倒是不一樣,饒是她親奶眼看了,也說不出小孫子在學校裏餓瘦了這句話。

奇怪啊,不都說認真學習的時候能量消耗大會餓瘦嗎?怎麽這一學期小孫子成績飛漲的同時人還胖了?

難不成自家小孫子是什麽奇怪體質,越胖的時候越聰明?早知道這樣,她說什麽也要把小孫子當小豬崽喂了。

擔憂勉強放下,周至慧也不再執着,只是簡單勸了蔔夏一句:“吃不下也簡單吃點,這些菜都是你爸爸特地買回來的。”

蔔夏乖巧臉:“哦。”

其實心裏在翻白眼。

桌上的菜和酒動了一半,回憶裏的溫馨時光翻了七七八八,重逢的母子倆皆是淚灑飯桌。情緒到了的蔔春歸顫着手從一直放到板凳上的皮面公文包裏掏出一疊錢,啪一下分成兩半。

一半塞到周至慧懷裏,說:“媽,這麽多年辛苦你了,不孝子回來了,以後我都孝敬你……”

另一半拍到蔔夏面前,又是一副慈父臉:“夏夏啊,爸爸以前太荒唐了,爸爸知錯了,這些錢你拿着,當零花錢,不夠了再和我說啊。”

說完,蔔春歸一個勁把錢往兩人懷裏塞,嚷着聲音說兩人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他這個兒子這個爸爸。

周至慧揩着眼淚,眼角的皺紋像是幹荷葉上爬滿的經絡,在喜悅淚水的滋潤下,溝壑填平,倒顯得年輕了幾歲。

見奶奶高高興興把錢收下,蔔夏不想掃興,沒說什麽,也把屬于他的那一半錢收下了。

吃過飯後,蔔夏知道奶奶還有很多話想和蔔春歸說,他揣着錢站起來,主動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筷送進廚房。

耗費了一點時間把碗筷清洗幹淨,再走到堂屋裏時,母子倆還在聊着天。

周至慧本想招呼蔔夏一起過去,被蔔夏用坐了頭有些暈的理由避了過去。

周至慧雖然有心想讓父子倆增進一些感情,但她也知道小孫子暈車不舒服,便沒有強求,轉而讓蔔夏好好回卧室休息。

洗漱完回到房間,啪嗒一下倒在床上,側頭看見被他扔在書桌上的一沓錢,蔔夏輕蔑笑笑。

對于小時候的他來說,一塊的零花錢都是巨款,要是誰給他這麽一沓紅票子,他肯定張嘴就能喊爸。

只可惜啊,這一沓錢來得太晚了。

現在的他還算清醒和理智,看到錢的第一時間,他想的不是好多錢啊,而是在手上把錢數簡單過了一下。

他的一沓薄一些,可能三四千的樣子,奶奶那一沓厚一些,應該也不過才五六千。

幾千塊錢,乍一下拿出來,看起來好像是挺多的。

但仔細想想,蔔春歸可是十八年沒有往家裏拿過一分錢的人啊。

一萬塊除以十八,一年也不過才555.55……

算過之後,蔔夏覺得自己才應該嗚嗚嗚。

一年五百塊,光是買米錢都不夠。要是真靠蔔春歸給的錢來生活,他和奶奶要餓死。

随手拿了一個本子把錢一蓋,眼不見心不煩。

想到什麽,蔔夏扁扁嘴巴,轉身将房間門反鎖上,這才從書包深處掏出自己的手機,糾結着點開了微信。

和某人的對話框綴着大大的紅色數字氣泡。

看數量,某人在他吃飯這段時間給他發了消息,但不多。

心裏別扭的小男生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點進了對話框裏,細細看着。

對面的人好似真的很忙,給他發的消息字數都不長,一半是在報備,另一半則是關切詢問他坐車回家有沒有不舒服,在睡覺了嗎?還說過幾天會将不求送回邊南陪他玩……

消息不多,但把蔔夏心裏亂七八糟的情緒安撫了大半。

平靜下來,思念和說不清楚的委屈湧上來,小男生戳着鍵盤,慢吞吞打了一行字,發送出去。

“哥哥,你什麽時候忙完,我想和你視頻。”

對面回消息慢慢的,隔了十分鐘才回複了個時間。

得到了确切時間後,蔔夏便一直躺在床上等着。心裏被突然回來的爹闖得亂七八糟,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小男生等着等着,便有些犯困。

等顧昀城電話打過來時,他都快睡着了。

被手機震動驚醒,小男生第一時間接通電話,嗓音悶悶軟軟的喊:“哥哥。”

顧昀城應了,也溫柔回喊了一聲夏夏。

然後就是沉默,蔔夏醒着瞌睡,顧昀城靜靜看着小男生乖巧的臉蛋。

好多秒的安靜後,小男生眨巴着睫毛,将困頓的眼完全睜開。

杏仁眼和對面人對上,蔔夏仔細看看,認真道:“哥哥你的黑眼圈好重。”

顧昀城只是笑笑,說:“最近有些忙。”

至于忙什麽,他沒說,蔔夏也沒追問,想着反正自己也聽不懂。

又是簡單聊了幾句,中途顧昀城還把不求框進鏡頭裏給蔔夏看。

蔔夏本來都覺得自己的負面情緒都要被徹底治愈了,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

是蔔春歸的聲音,他嘴裏喊着乖兒子,說自己要進去睡覺,說自己想和蔔夏溝通溝通父子感情。

蔔夏被敲門聲吓到,猛然心驚,下意識擡手捂住嘴巴,沒應聲。

顧昀城沉眸看着他動作,也沒出聲。

沒得到回應,蔔春歸擡手還想敲第二回,周至慧輕聲阻止:“算了,夏夏應該是睡着了,你今晚就在堂屋裏打個地鋪吧。而且夏夏那小子睡覺不老實,我怕你和他一起睡,你們兩個都睡不安穩。”

“好,都聽媽你的。”

腳步聲遠去,蔔夏這才起伏着胸脯慢慢把手拿下來。

視頻對面的顧昀城得到可以說話的信號,出聲問:“剛才我好像聽到有男人的聲音,是誰?”

不是質問,不是八卦,只是單純詢問。

有門板隔着,蔔春歸喊的話顧昀城沒有聽太真切,只知道說話的是個年紀聽起來不算小的男人。

蔔夏嘴巴張張,有些不知道怎麽說。

他不知道怎麽向顧昀城解釋自己這充滿戲劇性的家庭故事,也不知道面色難掩疲态的顧昀城有多少精力聽他小家子氣的碎碎念吐槽。

“一個來看我奶奶的親戚。”

蔔夏想,他這話也沒說錯。

蔔春歸對于他來說,最多也就算一個親戚,還是那種十年八年不會上門一次的遠親。

看他不願多談的小表情,顧昀城只以為是蔔夏不喜歡這個親戚,便沒有再追問什麽。

兩人又聊了會兒,從坐着到躺着,再到最後不知道誰的呼吸先清淺下來。

反正等蔔夏再醒來時,掉落在枕邊的手機早因為斷電而自然關機了。

而後的幾天裏,蔔夏都在跟着周至慧一起準備過年用的東西,蔔春歸也好像是真的決心回歸家裏,做一個好兒子一個好爸爸。

不僅跟着祖孫倆跑上跑下,還時刻警醒着幫忙提東西、給錢,家裏的電視機、冰箱、洗衣機,也統統換成了最新款,積滿歲月劃痕的八仙桌和實木床也被換了個遍。

運送電器的小皮卡,轟隆隆往蔔夏家送了好幾趟,車輪碾起的灰塵吸引來了同村人的目光。

蔔家和村裏人的關系不親近,但架不住村裏人實在太好奇啊,于是一些臉皮厚點想看戲八卦的人就跑過來問蔔春歸在哪裏發財,怎麽這麽多年都沒回來,蔔春歸土大款一樣解釋着說了一堆村裏人聽不懂的話,說自己在外面創業雲雲,換來不知真假的吹捧聲。

以往這種時候,周至慧都是會沉着臉把村裏人趕走的。

她不喜歡把自家的苦難和沉疴暴露在別人眼前。

但這次,她只是笑着聽蔔春歸和村裏人侃大山,笑意明朗時,她還招呼蔔夏把家裏的糖果瓜子抓一盤出來給村裏人吃。

明明是很常見的村裏人聚在一起磕牙聊天的畫面,在過去的十八年裏,卻從來沒在蔔家上演過。

蔔夏小時候也疑惑問過周至慧,為什麽不像其他婆婆那樣坐一團幹活聊天,為什麽沒有人上他們家裏來玩。

慢慢長大後,蔔夏才明白,原來這需要“人緣好。”

一臉苦相的祖孫倆,哪裏是好人緣的面相?

可現在蔔春歸一穿得人模人樣的回來,一切好像都變得不一樣了。

有串門的婆婆笑着對周至慧說:“你苦了這麽多年,現在日子終于好起來咯!”

周至慧笑着說:“哪裏哪裏。”

嘴上否認,臉上的笑意卻不是作假。

看着奶奶臉上的笑意,蔔夏慢慢變得迷茫,眼前罩着濃郁的白霧,他看不清白霧後是雲開月明,還是海市蜃樓。

*

越接近春節的正日子,年味愈濃。

除夕這天,蔔家春節必備的物品都全部買齊,用不着出門,吃過早飯後,周至慧熬了漿糊,把貼對聯和門神的任務交給父子倆。

以往的除夕,貼對聯的活兒都是祖孫倆搭夥做的,周至慧端着盆踩在高凳上塗抹黏貼,蔔夏就站在下面護着凳子,幫忙遞東西。

但因為蔔夏動作慢悠悠的,看對聯對齊沒有也要哼哼唧唧看好一陣,所以總會被有些急性子的周至慧甩白眼,說他是沒做過的小少爺。

蔔夏不敢反駁,只能扁着嘴巴賭氣。但等對聯一貼完,祖孫倆又回歸正常狀态,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蔔夏都習慣了,他想,或許這就是急性子對慢性子的血脈壓制吧。

今年踩在凳子上的人換成了蔔春歸,周至慧站在下面遞東西,蔔夏揣着兩荷包喜歡吃的橡皮糖、棉花糖、奶糖,開開心心看着挨罵的人換成蔔春歸。

看得開心時,他像個偷着小魚幹的小貓兒,翹着小胡須笑出可愛的氣聲。

對聯貼完,好像就沒什麽事了,只等着晚飯的到來。

周至慧不愛看春節聯歡晚會,有時候蔔夏想着家裏就祖孫兩個,春節都不坐在一起看春晚,那多孤單啊,所以他嘗試過陪周至慧看春晚,結果被周至慧嫌棄了。

老太太仰躺在搖椅上,看春晚看得昏昏欲睡,睡之前還給他說:“你看完了叫醒我,我好換臺看電視劇。”

蔔夏:……沒愛了。

從那以後,蔔夏的除夕就是吃完晚飯窩進自己的小房間裏,早早睡覺,然後被零點的爆竹聲煙花聲驚醒。

今年除夕,家裏多了一個人,倒是熱鬧了不少。

蔔春歸組了局,堂屋裏新買的大電視機裏放着春晚,兩桌人,一桌打麻将,一桌打撲克,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周至慧不會打,也不想打,只是端着凳子坐在兒子旁邊,看着蔔春歸在牌桌上大殺四方。

蔔夏覺得吵,說了一聲之後就溜進自己房間躺着,但沒等他無聊太久,就被林書望喊了出去。

林書望自覺自己現在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現在是蔔夏的朋友,所以對上周至慧倒沒有以前那麽害怕了,周至慧問他來幹什麽,他也能禮貌打招呼,說自己是來找夏夏出去玩的。

本可以在放假後第一天就來找蔔夏玩的,但因為去省城醫院複診看了腿傷,他今天下午才得以回到邊南。

自家孫子和林書望的關系和緩了的事情周至慧是知道一點的,所以她沒有說什麽,只是幫忙傳話,說去問蔔夏的意見。

蔔夏感受着褲兜裏靜悄悄的手機,想了想就跟着林書望出了門。

天色暗下來,各家各戶卻是燈火通明,笑鬧聲不斷。

林書望也沒帶蔔夏走太遠,只領着人走到村子裏開大會的院壩裏。

大片的水泥地面上,擺着好幾箱禮炮和一些零零散散,各色各樣的煙花。

這些東西,蔔夏以前只看村裏小孩兒玩過,有過好奇,也有過羨慕。但因為他的過年錢很少,他舍不得花十幾二十塊來買幾分鐘的絢爛,所以他只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裝作自己也不是很想玩。

煙花這個東西,越好看的越費錢不說,還會火星子亂綻,一不小心就會把衣服燒個洞,以前的他是這樣安撫自己的。

“夏夏,你想第一個玩什麽?”

林書望笑着表示,這一堆各色煙花全部都是他給蔔夏準備的,蔔夏想怎麽玩都可以,今晚一定會讓他玩得盡興。

蔔夏要說心裏不觸動,那肯定是假的。

沒有人在面對自己童年不得之物能夠淡定說不過如此,哪怕這個将東西捧到他面前的人曾經是他最最讨厭的人。

粉白的指頭尖尖動了動,試探性點向最基礎的仙女棒。

“這個好玩嗎?”蔔夏問。

林書望說不夠刺激,但正好适合他。

蔔夏便乖乖伸手,一手一根,等着林書望幫他點火。

林書望看他兩只胳膊伸得遠遠,生怕挨蹭到衣服上的小模樣,甜得臉都快笑爛了。

操!世界上怎麽會有蔔夏這麽可愛的小男生啊!握着仙女棒的樣子就像是下凡來普度衆生的小仙男。

林書望看迷了眼,卻也沒忘穩着手幫蔔夏點燃仙女棒。

光亮如碎星碎銀那般綻開,蔔夏先是被吓到小小驚呼出聲,而後手忙腳亂聽着林書望的指揮,玩了起來。

“對!夏夏轉個圈!畫個愛心!真好看!”林書望一邊拍視頻一邊指揮。

視頻畫面說不上穩,甚至說得上是有些亂晃,但屏幕卻牢牢将漂亮小男生框在了畫面裏。

一時之間,林書望說不清是仙女棒的亮光照亮了蔔夏的臉,還是因為被蔔夏拿着,仙女棒才配叫仙女棒。

仙女棒燃得很快,光亮在幾十秒後熄滅,空氣只剩下燃燒後的氣味。

蔔夏捏着兩根燒得黑黢黢的小棍子,眼睛亮閃閃:“林書望,我還想玩。”

林書望急得像餓了一輩子的狗,急吼吼的,恨不得把所有煙花同時點亮給他玩。

“好!你想玩什麽,我幫你點!”

仙女棒好看是好看,但在更多沒有玩過的煙火誘惑前,蔔夏肯定是會放棄一顆小樹選擇大森林的。

他把手裏的小棍子丢掉,目光逡巡一遍後點了一個叫火樹銀花的煙花。

火樹銀花不需要手持,只要點亮,在旁邊看着就行。

林書望先讓蔔夏站遠些,确定蔔夏處于安全距離,他才點燃引線,折返跑向蔔夏身邊。

幾個呼吸,引線的火花越綻越大,就見不知道多少個小陀螺一樣的小煙花刺啦射着火星子四散開。

頓時,水泥地面上無比熱鬧,小陀螺們互相碰撞擠挨,熱鬧擠了。

蔔夏看得目不轉睛,而後他想到什麽,也學着林書望的樣子拿出手機錄視頻。

他錄着煙花,林書望錄着他。

蔔夏全是小胖狗的手機相冊裏,新塞進了好多個大大小小的煙花視頻。

林書望本以為小男生拍視頻是用來紀念的,卻沒想到,等煙花全部放完之後,小男生眨巴着漂亮眼睛,指尖點點,挨個将煙花視頻在微信裏發給了顧昀城。

林書望徹底酸了。

酸過之後,一種來晚了的無力感和濃重心痛感包圍着他。

偏生就算這樣,他還忍不住問小男生:“需不需要去我家蹭網?視頻太大,很費流量。”

蔔夏毫無所覺,笑眯了眼:“不用啦,我有很多流量的。”

他的手機卡全是顧昀城一手操辦的,話費、流量、通話時間,多到他感覺自己用一年都用不完。

而且他給顧昀城發視頻之前,顧昀城已經給他轉了好大一個紅包,夠他買好多好多流量了。

所以發視頻需要的這點小流量,夏夏根本不虛的好不好。

林書望沉默看着蔔夏對着手機屏幕笑盈盈,感覺自己像是個自虐的綠帽癖。

視頻發過去,顧昀城那邊的視頻電話很快打過來。

電話對面的少年穿着板正的襯衫禮服,身後是開闊的夜景,看起來像是站在二三層樓高的陽臺上。

環境不吵嚷,隐約能聽到人聲和音樂聲。

蔔夏知道他在參加家庭聚會,有些驚訝:“哥哥,你現在不忙嗎?怎麽給我打電話過來了。”

顧昀城聲音克制,只是說:“聽到你的聲音就想給你打電話了。”

蔔夏鼓鼓嘴巴:“這樣啊。”

兩邊的光線都不算亮,旁觀的林書望卻覺得屏幕上的人臉礙眼得很。

但偏偏他不敢搗亂一點。

在顧昀城面前,他向來是躲着藏着當孫子的那個,他怕顧昀城知道他和蔔夏關系親近了會攆走他。

有時候林書望也想不通自己怎麽越活越回去,越活越窩囊了,但沒辦法,他真的好想待在蔔夏身邊,哪怕沒名沒分,哪怕嫉妒到眼睛充血。

聽着兩人黏糊的對話,他什麽都不敢做,只敢閉緊嘴巴,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就是他用大巴掌給蔔夏扇走小飛蟲時的掌風聲。

蔔夏沒和顧昀城聊太久,因為沒一會兒,他就聽到電話對面有溫婉的女聲在喊顧昀城的名字,說着要去敬酒之類的話。

蔔夏乖乖的,主動挂斷了電話,再給顧昀城發過去一句“哥哥你忙吧,晚點再聊”的微信。

林書望在旁邊看他這樣,心裏更酸了,說出來的話也酸了。

“不愧是大少爺大忙人,哪像我,可以随時溜出來陪夏夏放煙花。”

蔔夏摸摸臉頰,好像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林書望,今晚謝謝你。”

不論兩人的過往是如何的,今晚林書望做的一切,真的讓他很感動。

上一秒還在裝綠箭暗戳戳說顧昀城壞話的人,一聽到蔔夏說謝謝他,瞬間腦袋短路,古銅色的臉皮脹紅。

“不,不客氣,只要夏夏你開心就好。”

蔔夏認真回:“我很開心。”

這一年,他收獲的開心比過去十七年加在一起還要多,多到他害怕這只是一場夢。

蔔夏嘴角彎彎看向頭頂的明月和星空,真摯許下他的新年願望。

希望以後會更好。

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家人、朋友,都要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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