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十點過一刻,林書望準備的煙花全部放完,空氣中殘留着蔔夏喜歡的味道。
邊南習俗,大年初一不掃地,聚財。
林書望用腳把蔔夏周圍清理出一圈幹淨地帶,無所謂道:“這些垃圾等初二的時候我來收拾,你別擔心。”
蔔夏小貓點頭:“好。”
林書望看着乖乖呆呆的蔔夏,耳根竄上熱意。
莫名的,他生出些許不好意思,不敢看蔔夏眼睛。
“還早,你要不要去我家玩玩?玩電腦,或者我陪你看春晚。”
蔔夏想了想,還是搖頭說了不。
林書望家裏人他都接觸過,許是因為他害林書望挨過胖揍,除了為人還算公平的林父之外,其他林家人都不太喜歡他。這種阖家歡樂的日子,他一個不讨喜的跑到別人家裏去可就太讨嫌了。
林書望雖然遺憾,但也時刻謹記不能強求蔔夏的原則。
他像護食的大狗,有一搭沒一搭踢着路邊的小石子發洩,沉默着把蔔夏安全送回了蔔夏。
明明蔔家堂屋裏燈火通明,明明蔔夏走向的是光明熱鬧所在的地方,他卻還是莫名覺得蔔夏很孤單。
本來依依不舍的腳步頓住,林書望眼瞳裏閃過一道光。
他颠颠跑回蔔夏面前,無形大尾巴甩得歡快又小心。
“夏夏,那我可以在你家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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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夏被問懵住,眼睫顫顫兩秒。
林書望在他家裏玩嗎?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小男生矜持點頭。
林書望便挂着不值錢的笑,迫不及待跟着蔔夏進了門。
一屋打麻将的人,包括才回來的蔔春歸,都是認識林書望的。
看到林書望跟在蔔夏身後亦步亦趨的樣子,有八卦好奇的,也有沒把兩人互動放到心裏,一心只有麻将的。
蔔夏不知道,也不在意。
他招呼林書望坐下,轉身去端了瓜子糖果和水果茶水招待林書望。
這種感覺說來實在有些奇怪。
導致他過去很多年沒有朋友,自然也沒辦法在家裏當小主人招待朋友的罪魁禍首,現在竟然成了他邀請進家裏的唯二客人。
蔔夏一時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态度對待林書望。
毫無芥蒂?他做不到。
滿心仇恨?也不盡然。
在這種複雜的心理感官中,蔔夏和林書望比較沉默但還算松弛的看到了春晚尾聲。
電視裏,主持人和嘉賓同臺,滿臉笑容倒數着。
林書望扭頭,看向蔔夏欲言又止。
他被過于融洽美好的氛圍迷了眼,他想要對蔔夏吐露一些什麽心聲。
倒數越來越接近一,林書望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
他想着到時候了。
卻不想,同樣也有人覺得到時候了。
他張嘴只來得及喊一句夏夏,蔔夏就被震動的手機轉移了注意力。
“三!”
蔔夏驚喜着,快速滑動指頭接通視頻。
“二!”
蔔夏開心喚:“哥哥!”
“一!”
顧昀城笑得很是溫柔,聲音輕緩:“夏夏,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無數聲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新年快樂将林書望本想說出口的話死死埋住。
也将一個少年無比悔恨和後悔的心碎聲完全遮掩。
房間裏都是歡快的氣息,蔔夏彎着眼睛捂着耳朵,眼睛亮亮看着屏幕對面的顧昀城,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是看着對方笑着,等着煙花的炸響停歇。
蔔夏不知道林書望是什麽時候踩着煙花的喧嚣聲離開的,等他想起自己好像忘記了一個人時,煙花早已只剩零碎三兩聲。
堂屋裏麻将聲還在繼續,困困的蔔夏被顧昀城柔聲哄睡過去。
*
大年初一,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兒,唯一的任務就是玩。
蔔春歸依舊組了麻将局,不會打麻将的周至慧也仍舊端了凳子坐在旁邊看,蔔夏不喜歡看打麻将,就穿着顧昀城給他準備好的新衣和林書望一同去鎮上玩,吃小吃、看套圈……很俗套的小活動,倒是挺消磨時間的。
不知不覺,大初一當天就過去了。
大初二開始,各家各戶便忙碌起來,祭祀、走親訪友……
蔔夏家有來往的親戚不多,初四的時候蔔夏就清閑下來了。
早飯時,蔔春歸在飯桌上提出想帶蔔夏去買點東西,周至慧沒有異議,還幫着蔔春歸勸蔔夏。
這些天的相處下來,蔔夏對蔔春歸的感官依舊複雜,但沒那麽抵觸了。
猶豫之下,他答應了。
他想着,蔔春歸能把他怎麽樣,總不能把他帶去賣了吧?
只是出門前他心裏還是虛虛的,小動物似的直覺總讓他覺得不安全,于是他想了想,破天荒邀請了林書望一起出行。
蔔春歸看到林書望跟着一起也沒說什麽,還說讓林書望可以幫忙做做參考。
三人坐車來到縣城,蔔春歸好似也真的只是來給蔔夏買東西的。
一下車,他就帶着兩人直奔電腦城,手機、電腦、平板,全部給蔔夏配了個齊全。
買到最後,蔔夏都覺得太多了。要知道,這一套買下來花出去的錢,都有小一萬了。
蔔春歸卻說沒事,說這些都是他上學必需品,那一副慈父面孔,差點都讓蔔夏忍不住想告訴他自己有手機,不需要買手機了。
買完電子設備,蔔春歸又帶着蔔夏購置了一堆新衣服。
回程路上,三個人手裏都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全是買給蔔夏的。因着東西太多,三人沒坐客車,直接打車回的。
回到家自然免不了挨周至慧一頓批評教育。
蔔夏像小鹌鹑一樣縮着,不敢反駁,蔔春歸掏出給老母親買的金镯子,哄着人,同時朝蔔夏使眼色,讓他快帶着東西進屋。
有了金镯子,周至慧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走,她一邊心疼的罵罵咧咧,一邊止不住從眼裏散出喜悅的光。
老太太倒也不是多愛財的人,被一個金镯子迷花了眼,只是因為這個镯子是她盼了好多年的兒子給她買的。
蔔夏把東西轉移回房間裏歸置好,興奮平息,他心底又酸酸的。
他不知道這是一場走向完美結局的好夢,還是蔔春歸意有所圖的糖衣炮彈。
等周至慧戴着金镯子喜滋滋做飯去,蔔春歸敲響了蔔夏的房門。
這還是蔔春歸回來之後第一次走進蔔夏的房間。
他挨着蔔夏坐下,笑眯眯問:“夏夏,這些東西你還喜歡嗎?”
蔔夏垂着眼睫,點了點頭。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蔔春歸仿佛真的只是進來和兒子聊體己話的,話題全是關心蔔夏學習和生活的。
只是聊到後面,難免圖窮匕見。
“夏夏,你想不想見見媽媽?”
媽媽?
蔔夏嘴巴抿着,表達欲瞬間消失。
蔔春歸沒看到蔔夏表情,還在單方面輸出。
“夏夏,其實你媽媽也很想你,她也很想回來看你,只是你也知道,你奶奶那個脾氣,她不喜歡你媽媽,要是我把你媽媽帶回來,她能氣到當場把你媽媽打出去。而且你媽媽身體不好,出不了遠門,所以這才沒來看你的。說到這個,爸爸就想問問你,你想不想見見媽媽?你要是想見媽媽,我悄悄帶你去。”
“帶我去?”蔔夏側頭問。
疑問句被蔔春歸聽出了更多的肯定意味,他連忙點頭:“對,帶你去見媽媽,我們夏夏是不是也很想見媽媽?”
蔔夏撇撇嘴,腦袋晃得堅定。
“不想。”
蔔春歸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啞然失聲。
一大堆堆在嗓子眼的勸說理由被周至慧喊吃飯的聲音吓退,蔔春歸調整了下表情,勉強露出一個笑。
“你不想去就算了。今天的事你當爸爸沒說,你也別告訴你奶奶。奶奶年紀大了,我怕她聽到你媽媽的消息會生氣,萬一氣出個好歹就不好了。”
蔔夏不知道蔔春歸說這些是真的擔心奶奶的身體,還是在暗暗威脅他什麽。
小男生嘴唇抿得發白,心裏将将軟化的小刺得到澆灌,一時之間長成參天荊棘。
蔔夏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蔔春歸看他這樣只以為他默認答應下來了。
飯桌上,蔔夏情緒平平,卻也沒提剛才蔔春歸給他說的事情,蔔春歸給他夾的菜,他雖然皺着小眉頭嫌棄,但還是垂着眼睫吃下去了。見狀,蔔春歸便以為小孩兒嘴上說不想見媽媽是在鬧小脾氣,想着還是有機會的。
從那之後,蔔春歸便總是假裝不經意的在蔔夏面前提起“媽媽”,只是礙于周至慧在,他也不敢光明正大提,只是時不時悄咪咪對蔔夏說幾句,給蔔夏零花錢時,就“你媽媽讓我給你的”,發現蔔夏對某種食材過敏,就說“你媽媽也對這個過敏,你們母子倆真是像”……
說的太多,蔔夏覺得煩,同時不祥的直覺越來越難以忽視。
糾結幾天之後,蔔夏終于在某天和顧昀城視頻的時候,說幾句停頓一下,難過着小臉把自己家的事給顧昀城說完了。
顧昀城聽了,也不覺得小男生是小題大做,反而他越聽面色越凝重。
常年生活在不怎麽單純的環境的,顧昀城更知道人性的複雜和可怕。
他當即正色對蔔夏說:“夏夏你防着些他,這幾天我找人調查一下,看看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一個十八年都對家裏老母幼子不聞不問的人,怎麽可能突然良心發現?顧昀城比蔔夏更肯定蔔春歸肯定是有所圖謀。
只是顧昀城的人動作再快,也不可能一晚上就将事情完全查得水落石出。
第二天顧昀城還想叮囑蔔夏些什麽,卻發現聯系不上蔔夏時,他就知道鐵定是出事了。
*
蔔夏在車上醒過來時,腦子又懵又傻。
他疑惑揉着眼,慢慢看清身旁坐着的蔔春歸和好幾個身強體壯的彪形大漢。
什麽情況,他不是在家裏睡覺嗎?
很快意識到什麽,蔔夏冷眼瞪着蔔春歸問:“你要帶我去哪裏?”
小男生像炸毛的小獸,整個人看起來緊繃又無助。
蔔春歸試圖去拍他背安撫,被狠狠拍開手也不氣惱。
“小孩子家家的,氣性還挺大。你是我兒子,雖然不是我養大的,但我也不至于害了你。你媽媽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她實在想見你,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帶你去讓她見見。”
現在自己可以依靠,蔔夏強行冷靜下來,他分析了蔔春歸的話,大概有了猜測。
“她是真的想見我,還是想要我身上的零件?”
見蔔夏猜了出來,蔔春歸也不再遮掩,想着反正小男生瘦瘦小小一個,肯定逃不出他的手掌。
“是,你媽媽是需要你去做一下腎源匹配,但她也是真的想見見你。而且就算匹配上了,也只會取你一個腎,不會影響你正常生活的。”
蔔夏氣到發抖。
“你放屁!”
都切他一個腎了,還說不會影響他正常生活?當他三歲小孩兒騙呢?
而且要真匹配上了,真切一個還是兩個全切,就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越想越難受,越想越害怕,偏偏他沒辦法逃脫,只能期盼着誰能發現他不在,快快來救他。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虔誠的祈禱,車子在快開出省時被追上來的車隊截停。
等到成功獲救,被滿臉着急的顧昀城抱進懷裏,吓懵了的蔔夏才嗚咽着哭了出來。
他在顧昀城胸前蹭着眼淚鼻涕,小嗓音可憐極了,吐字不清告着狀。
小男生嘟嘟囔囔的,嘴裏一會兒腎,一會兒腰子的,顧昀城沒聽太清楚,但大概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将懷裏顫抖的小男生抱得更緊了些,看向蔔春歸一行人的眼神如看死物。
“夏夏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
剛經歷過很可怕的事情,現在顧昀城對于蔔夏來說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他不關心蔔春歸一行人會被怎麽處置,他只想窩在顧昀城懷裏汲取安全感。
顧昀城也由着他,哄小寶寶似的拍着他的背,口裏哼着給小寶寶聽的搖籃曲。
蔔夏用臉頰蹭蹭少年溫熱的胸膛,腦袋支棱起來,無精打采道:“哥哥別唱了,我睡不着。”
一閉上眼睛,他就覺得腰間涼涼的,腎痛痛的。
見他實在沒有睡意,顧昀城也不強求,轉而問:“那我們聊聊天?”
小男生現在的狀态不适合太安靜,他怕小男生胡思亂想。
但蔔夏只是咕哝了一聲,沒有太多精神,看樣子也不想聊天,顧昀城只得噤聲,盡職盡責充當陪伴抱枕。
直到迎面駛來一隊裝飾着鮮花和紅綢的迎親車隊,小男生騰一下從他懷裏坐起來,看着窗戶外,若有所思,眼裏多了些光彩。
顧昀城看他感興趣,試探性問:“想看熱鬧?”
蔔夏眨眨眼,實話實說:“有一點。”
聞言,顧昀城應下:“好,那我們就跟着去嘗嘗喜糖。”
顧昀城下了命令,車隊掉頭,不遠不近跟在了迎親隊伍的後面。
新郎官覺得納悶,差點以為是新娘前任來搶親了,中途氣勢洶洶下了車,想問問顧昀城一行人是怎麽個意思,然後就被顧昀城一個厚紅包給砸沉默了。
新郎官臉上的表情由陰轉燦陽,脫口而出的話也換成了熱烈歡迎,還讓顧昀城他們緊跟點,別開丢了。
畢竟顧昀城給的禮金紅包超級大不說,開的車還是低調奢華的豪車。
有這樣一隊車續在婚車後面,他很有面子的好不好?
婚車隊伍壯大後,一路暢通開向新郎家。
新郎家在農村,婚禮是在自家院壩裏舉行的,婚宴也是請的專門的鄉廚團隊來自家做的。
說實話,無論是婚禮流程還是場地和宴席,都不如在城裏酒店裏辦的豪華。
甚至,這可以說得上是一場接地氣到有些土俗的婚禮。
兩層小洋樓外的院壩中央搭起舞臺,新郎和新娘在主持人的引導下說着誓言。
結婚的新人、雙方的父母,說的普通話或多或少都有些蹩腳,也因為很少在這麽多人面前發言,雙方父母握着話筒時,滿是粗糙痕跡的手掌和聲帶都是不停顫抖着的。
舞臺上主持人賣力煽情,舞臺下,穿着平時不允許穿的新衣的小孩兒跑來跑去,大人弓着腰手忙腳亂在後面壓着聲音邊喊邊追。
等到了撒紅包的環節,現場更是亂成一鍋粥,起哄聲、遺憾聲、笑鬧聲,漫天都是。
蔔夏站在舞臺側邊的角落裏,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也聽不清。
不過很快,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重新将他擁住,彈性幹燥的指腹擦掉他的淚。
他聽見顧昀城用略微急促且比平時更上揚的聲音說:“夏夏,看,這是什麽?”
蔔夏眨掉眼睫毛上細碎的淚珠,看清了被送到自己眼前的一抹紅,又乖又呆:“紅包。”
顧昀城将紅包放進他掌心。
“喜氣紅包,給我們夏夏沾沾福氣。”
舞臺上,新人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相擁接吻,并相愛。
這一刻,蔔夏埋在心底,糾纏了他很多年的一個結驟然散掉。
他想,或許愛情的存在是可以相信的。
愛情沒有錯,錯的是所謂打着真愛幌子做着爛心腸事情的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