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到達南極大陸是在兩天後。
正值極夜,越靠近南極,白日就越短暫,他們登陸時是下午,連一點日光都看不到,觸目所及之處只剩下深淵般的蒼穹與閃耀絢麗的極光,浩瀚的星河從遠處海面上流淌而出,灑滿了整片夜空。
大家并沒有能仰頭看太久,只驚嘆欣賞了一小會兒就被催促着戴好面罩和護目鏡,埋頭跟着向導朝前走。
近來極地風暴頻繁,大風幾乎要把人吹倒,地上雪浪翻滾,空氣因為細碎的雪霧而變成白色,前行時人和人要緊緊互相倚靠在一起,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強大的氣流推翻。
雪地上留下他們深深淺淺的足印,藍綠色的極光如同長夜美麗的眼睛,溫柔而冷漠地注視暴雪中的行人。
此次行程的目的地是極地科考站,距離他們登陸的位置并不算遠,只有兩公裏左右,天氣好的情況下不到一小時就能到,但今天他們不走運,碰上大風,向導估計按照目前的天氣狀況與行進速度,至少要走一個小時以上。
黎洋呼出一口白霧,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堆裏,旁邊的沈聿白怕他摔倒,牢牢扶着他的小臂。
拉着胳膊沈聿白猶覺不夠,走了沒多久,他扯了扯面罩,湊近黎洋耳邊問:
“這樣靠得不夠近,不太能抗風,你要不要抱着我?”
“啊?”
黎洋擡頭,盡管隔着護目鏡、面罩、帽子等重重裝備,根本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但他還是莫名感覺臉熱了起來。
“抱、抱着嗎?”他攥了攥冷到有點發麻的手,猶豫道:
“這不太好吧……”
畢竟是在錄節目,如果他和沈哥互動太密切,會不會影響到沈哥?可是現在風這麽大,抱着倒也的确有必要,說起來也算合情合理,那……
黎洋猶豫思考了半晌,拿不定主意。
Advertisement
正當他糾結時,耳機裏忽然傳來滋滋的電流聲,不太清晰的說話聲響起,是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向導通過無線耳麥提醒大家:
“一定要小心,雪路崎岖,雪下可能有坑洞或者石頭,大家下腳的時候一定要謹慎一些!”
結果話音剛落,黎洋就一腳踩空,踉跄一下,整個人朝旁邊摔過去。
尖利風聲在他耳邊呼嘯而過,眼看雪地越來越近,電光火石之間,黎洋閉緊了眼睛,但胳膊忽然被人用力拽緊。
沈聿白想也沒想就上前半步拉住他,着力點剛好在黎洋剛剛踩空的地方,重心轉移作用下,兩人的位置調轉,黎洋被甩到地面上,沈聿白則重重摔了下去,雪直接漫過頭頂。
“沈哥!”
黎洋臉色一下子變了,慌亂站起來,趕緊去拉沈聿白。
周圍的幾個嘉賓也立刻驚呼着湊近,七手八腳擠過來幫忙。
幸好摔下去的不是什麽危險的地方,只是個一米多的小斷層,積滿了新雪,沒什麽危險,沒幾分鐘沈聿白就被衆人重新拉上來,身上頭上到處都沾了一層雪沫。
他沒顧得上拍雪,而是先去看黎洋,上上下下都摸了摸。
“沒事吧?摔倒了嗎?”
剛剛看着黎洋踩空摔倒,他吓出來一身冷汗,現在想想都心有餘悸。
“我沒事。”
黎洋搖頭,聲音仍帶着急切,甚至有一點顫抖,“哥,你有沒有事?”
他鼻腔一陣發酸,眼眶紅了一圈,圍在沈聿白身邊拍拍這裏摸摸哪裏,很不放心地詢問:
“有沒有傷到哪裏?摔疼了嗎?”
他這麽一問,沈聿白才後知後覺地感覺自己左手腕有點疼,應該是剛剛摔下去的時候折了一下,但痛感不明顯,也沒脫臼,問題不大。
“手腕好像折了一下,不過沒事,不疼。”
沈聿白甩了甩左手,他當然沒忽略剛剛黎洋聲音裏的哭腔,立刻覺得自己摔這一下挺值的,但又不舍得黎洋傷心,只好趕緊轉移話題哄人:
“好了,真沒什麽事。”
他謝過大家,又伸手揉了揉黎洋的頭,語氣裏帶着安撫。
“剛才問你能不能抱着呢?想好沒有?”
“嗯。”
黎洋聲音悶悶的,什麽也不說了,湊過來摟住沈聿白,還很小心地避開了沈聿白的手。
沈聿白垂眸笑了一下,手随意搭在他後頸上,嘴裏說出來的話很是道貌岸然:
“嗯,感覺這樣安全多了。”
黎小羊還是很在乎他的嘛。
确認這一點之後,沈聿白心情輕松了不少,甚至有些飄飄然,只要黎洋對他也有幾分喜歡,那他就什麽都不想在乎了。
摻雜隐瞞和謊言又怎麽樣呢?反正黎小羊又不是不喜歡他。
在風雪裏走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大家都被凍得夠嗆,還好風暫且小了下來,一行人腳步加快,很快就看到了科考站的房屋。
有幾個人影站在房前,是科考站裏準備迎接他們的工作人員,最前面的那個年輕科考員叫劉小原,很熱情,見到他們後立刻大幅度揮手,又小跑着過來和他們打招呼,示意大家趕緊進屋。
“剛剛還在擔心呢,終于到了。”
劉小原和他的幾個同事帶黎洋他們進到了科考站內部,入口處是一個大約十幾平米的單獨小房間,可以用來換衣服,室溫并不高,溫涼,是從寒冷環境進入到溫暖環境的一個過渡地帶。
但對于剛剛在雪裏走了快一個小時的衆人來說這已經足夠暖和了,大家互相把雪拍掉,脫下沉重的防寒服挂好,這才長舒一口氣,歪七扭八地坐在一起休息。
科考站來接他們的幾個隊員都是年輕人,大家年齡相近,很快就熟悉起來。
鐘宜一邊捶腿一邊吐槽,“天吶,總算到了一個沒有風的地方,感覺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劉小原就笑,“這還不算風最大的時候呢。”
他想了想,又道:
“不過明後幾天的天氣都不錯,應該沒有太大風,今晚大家在這裏好好休息休息,等到明天,我帶大家乘船去周圍看一看。”
在入門的換衣間裏待了十幾分鐘,等大家都緩得差不多後,劉小原帶衆人進入了站內的大客廳,也就是平時科研員們平時生活起居的地方。
客廳裏非常溫暖,有柔軟的大沙發,還有一個小水吧。
大家一人捧一杯熱飲,一大口喝下去,殘留的寒冷立刻被驅散了,幾個人都放松下來,湊在一起說說笑笑。
只是黎洋有點心不在焉,他總看向沈聿白的手腕,能看到很明顯的一片紅腫,估計到晚上就會變成淤青。
看着就很疼。
沈聿白注意到他的眼神,心裏軟了一下,低聲安慰他,“真沒什麽事,剛讓這邊醫生看了,皮肉傷而已,不嚴重的。”
黎洋很乖地點頭“嗯”了一聲,只是一直到晚上睡覺還總記挂着沈聿白的手。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忽然想起來自己包裏好像有個活血化瘀的噴霧,是家庭醫生給他準備的,效果很好。
黎洋立刻起來翻找。
把帶來的行李都打開,亂七八糟的東西丢了一地,最後總算在角落裏找到了那一小瓶噴霧。
黎洋心情好了不少,拿起噴霧就往外走,但到沈聿白房門前,敲了門才想起來現在是深更半夜,動作一下子頓住。
他看了眼表,已經馬上十二點了,今天大家都很累,肯定睡得也早,如果現在敲門的話估計會打擾沈哥。
黎洋的手停在門前,猶豫不決,但沒糾結幾秒,房間裏就傳來腳步聲,接着,房門被人一把拉開。
沈聿白見是他,有點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黎小羊,怎麽了,大晚上不睡覺幹嘛呢?”
黎洋趕緊把自己手裏的藥瓶遞過去,“沈哥,我有跌打噴霧,你手腕最好塗一點藥,這樣好的快一點。”
那玻璃藥瓶被黎洋攥在手心半天,帶着黎洋的體溫,摸起來溫熱。
沈聿白挑眉,臉上多了些不明顯的笑意,他接過藥瓶拿在手裏把玩,又擡眼看黎洋,态度很認真地詢問:
“這個要怎麽用啊?”
“直接噴上就可以嗎?還是需要塗抹均勻?要不要揉啊?”
他眼裏的笑意加深,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注視着黎洋,嗓音裏帶着一點請求,又偏偏裝得很正經:
“我沒有用過這個,黎洋,你能不能幫我塗一下?”
“啊,對,這個噴完之後是需要按揉一下的。”
畢竟沈哥是為了幫他才受傷的,黎洋心裏本就愧疚,此時就很有報恩的自覺,見沈哥開口要求就立刻點頭,他進到沈聿白房間裏:“沈哥,我來幫你塗。”
涼絲絲的噴霧灑在淤青上,黎洋牽過了沈聿白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輕輕幫人按揉着。
藥油與皮膚摩擦出熱意,芳香的藥草味在空氣中隐隐傳遞開,沈聿白的房間只開了盞小燈,此時正亮着暖黃的光暈。
在這樣的夜晚,兩人對視,氣氛無端就摻雜上了幾分暧昧。
黎洋目光閃爍,他移開和沈聿白交接的視線,低下頭盯着對方正接受按摩的手腕看了一會兒。粘稠的沉默讓他心跳如鼓,在這種安靜的環境下,他甚至在擔心自己的心跳聲會不會太大,會不會被沈聿白發現。
于是黎小羊沒話找話,“沈哥,來找你的時候,本來以為你已經休息了,怎麽這麽晚還沒睡覺呢?”
沈聿白右臂支在旁邊桌上,托着臉看他,嗓音懶散:
“睡不着,失眠了。”
這次倒是真沒有在騙黎洋,他閉上眼躺床上,就會想起來今天黎小羊因為擔心他而紅了眼眶的可憐模樣,越想越心跳加速,反複思考黎洋到底有沒有喜歡他,有多喜歡他。
想來想去,自然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
黎洋下意識蹙眉,神色擔心,休息不好很影響人身體狀況的……
“那要怎麽辦啊?”
他在腦子裏搜尋有關調整失眠狀況的方法,一擡眼,卻不期然和沈聿白撞上視線。
對方的眼裏帶了點笑意,重複黎洋的話:
“是啊,那要怎麽辦啊?”
黎洋的心重重跳了一下,透過沈聿白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他耳尖發熱,說不出什麽話了。
在《山野》劇組裏,兩人在一起之前,曾有過很長一段時間暧昧期。
那個時候他們對這段關系都看得不太清楚,捉摸不透自己或對方到底萌生的是一種什麽情感。
黎洋還好,至少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是在暗戀,沈聿白則花了不斷一段時間用來認清自己的心意。
沈聿白那個時候晚上就常常失眠,黎洋就睡在他的身旁,窗外的溪水聲與明亮的月光傾瀉而入,沈聿白聽着黎洋的輕柔綿長的呼吸聲,心跳如鼓。
在遇到黎洋之前,沈聿白從沒對誰産生過類似于“心動”這種感情,就連情窦初開的年紀,別人都在早戀,他天天忙着劇組學校兩邊跑,別說戀愛,連個閑聊的時間都沒有。
而且沈聿白這人說到底是有一點固執的,他如果喜歡一個人,就一定是認認真真喜歡,談個戀愛就要過一輩子那種,所以勢必不可能輕易戀愛。
他原以為自己會認真地、謹慎地挑選戀愛對象,可事實上,當真的出現這麽一個人的時候,理智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黎洋只要看他一眼,他就繳械投降,什麽亂七八糟都不重要了,他只想過去把人抱進懷裏就夠了。
兩人的床離得很近,不大的房間裏,沈聿白翻來覆去的聲音很明顯。
黎洋側身朝他看過來,聲音帶着一點困倦,顯得很柔軟:
“沈哥,是睡不着嗎?”
“嗯,有一點。”
沈聿白一聽他說話,就覺得心變成融化了的冰淇淋,甜滋滋黏糊糊,恨不得現在就把黎洋抱在懷裏揉揉。
只不過在黎洋面前還保持得很像正人君子,“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
黎洋揉揉眼睛,給他出主意,“你睡不着的話,可以試試數羊呀。”
沈聿白聞言就笑了,片刻,他很溫柔地低聲道,“差不多吧,我是在想小羊。”
“可是适得其反了。”
……
想起以前的事,黎洋只覺得有一股血沖上臉頰,一時間分不清是臉頰更燙還是和沈聿白接觸的掌心更燙。
好在藥已經揉得差不多了,他抽了張旁邊的紙巾胡亂擦了擦手,鴕鳥似得逃避:
“沈、沈哥,藥塗好了,晚安早點睡,我就先走了。”
沈聿白也沒攔他,站起身送客。
他朝黎洋微微笑了下,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慢悠悠道:“晚安,我會早點睡的,睡不着就數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