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劉小原說的沒錯,隔天果然天氣很不錯,風小了許多,雪也停了。
雖然是極夜時期,但從窗戶看出去,外面并不很黑,積雪照出來白亮亮的一片。
大家吃了早飯,一起在客廳收拾行裝,準備一會兒和科考站的研究員們一起乘科考船出行。
出門前,劉小原手裏提了一桶蝦,活的,看樣子是剛打撈出來,活蹦亂跳,有只還跳到了地上。
黎洋彎腰把它撿起來扔回桶裏,有點好奇,“這個是用來吃的吧,拿出去幹什麽呢?”
劉小原笑了笑,回答他,“是用來喂企鵝的。”
“诶,有企鵝嗎?!”
幾個嘉賓聞言都興奮起來,立刻湊到門邊,很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企鵝。
等研究員打開門,大家一齊湧出去,果然見科考站前的不遠處就有只胖胖的幼年帝企鵝,短翅膀短腿,蓬松的絨毛炸開,站在雪地裏像只毛絨玩具,也不怕人,聽到腳步聲後就開始晃晃悠悠朝這邊走。
劉小原拎着桶過去,嘩啦啦把蝦倒在地上,聞到食物味道的小企鵝很高興地支棱起翅膀叫了一聲,然後把整個上半身都伸進蝦堆裏,埋頭苦吃。
衆人蹲在旁邊圍了一圈。
鐘宜雙手捧心,“嗚嗚嗚好可愛啊!”
旁邊的黎洋、岳言、葉天澤猛猛點頭。
小帝企鵝像個灰色芝麻毛球,胖乎乎圓滾滾,看得人心都化了。
只有一旁的周紹皺起了眉,他蹲下身盯着小企鵝觀察了半天,擡頭看向劉小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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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哥,它的眼睛……”
劉小原和周紹是一個學校的,還曾在不同時段同一個老師的門下受教過,雖然不是很熟悉,但也算師兄弟。
聽師弟提出來,劉小原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這只小企鵝看不見。”
他眯起眼睛望了一下天空,臉上是很悵然的神情。
“……這裏有很多動物都是瞎子。”
劉小原的話音落下,大家都愣住了,剛剛的笑意僵在臉上,像是被冷風凍住。
“簡單來說,這些年溫室效應越來越嚴重,不可避免的,極地上空的臭氧層空洞規模也越來越大。”
“過量的紫外線得不到吸收,而動物又無法自我保護,所以越來越多的極地生物受紫外線影響出現了視力問題。”
劉小原俯身去摸了摸小企鵝的頭,又低聲道:
“我們在科考站附近發現這只小企鵝的時候它才剛三個多月大,父母不知道為什麽沒在身邊,而它又完全看不見,馬上就要餓死了。”
“按理來說,人類是不應該插手自然發展的,可是當時沒人能忍心見死不救……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是罪魁禍首。”
“所以科考站的幾個研究員就開始時不時投喂一下它,我們還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小拉撒路。”
劉小原的話讓大家的心情沉悶下去,看到企鵝的興奮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慚愧與不知道該怎麽幫助這些動物的無能為力,大家一路上幾乎都沒再說話,一直到登上科考船,看到廣袤的海域,這才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海上的風更要比陸地上更緊一些,人被吹得都有點搖晃,站在船邊要緊緊扶着欄杆上凍硬了的粗纜繩。
海面上散落着無數透白的浮冰,在這樣的氣候下,似乎連浪也變得堅硬冷脆。遠處白色的天與白色的海連在一起,放眼望去,茫茫天地間都變成了通體一色的白。
雖然南極洲已經進入了極夜,太陽無法越過地平線,但臨近中午時,天色還是會亮起來。周遭呈現出一種淺淡的暮色,光很冰冷,不過在冰雪的映射下并不算太昏暗。
水面薄薄的一層碎冰不斷被行進的船身壓碎,浮冰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
等到考察船行進至看不見岸邊的海域,浪就越發急促起來,船身随着風浪颠簸,搖搖晃晃,為了安全起見,劉小原讓大家都先進了船艙。
可是艙門雖然能擋得住風,但卻消減不了海浪的威力,除了幾個海上作業經驗豐富的科研員外,其他人一時之間根本站不穩,一個大浪拍在船身上,震蕩的力道就讓大家跟着嘩啦啦摔了一地。
“大家小心一點,別摔傷了。”
劉小原拉着安裝到牆上的把手,提醒道:“桌椅都是鎖在地板上的,牆上也有扶手,大家可以互相攙扶着過去坐下或站穩,等一會兒風停下來就好了。”
黎洋原本是不暈船的,但現在也被晃得暈乎乎,站都站不穩,整個人被沈聿白摟着腰攬在懷裏。
他們靠在艙內的某個安裝了把手的牆角,緊貼着牆,沈聿白一手拉着扶手,一手抱着黎洋,兩人這才堪堪站穩。
沈聿白低頭看他,“頭暈嗎?”
“有、有一點。”
這個姿勢下,兩人靠得太近了,黎洋甚至能很清晰地感覺到沈聿白說話時溫熱的氣息灑在他耳尖,又癢又麻的細微觸感像一簇簇小小的火花,一路燒進心裏面。
黎洋心跳得飛快,他胡亂揉了下自己的耳朵,逃避似地稍微側過身去,但距離一拉開,他擡眼就會無可避免地和沈聿白對視。
對方安靜注視着他,深黑色瞳孔裏帶着一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自然而然的笑意。
黎洋的心就如同船艙外喧鬧的海面,完全安靜不下來了。
下一秒,又一個大浪卷過來,拍在船身上發出一陣沉悶的巨響,即便衆人已經站穩扶好,但不免還是跟着船艙的晃動踉跄了一下。
沈聿白反應比較快,在黎洋摔倒之前将黎洋夾在了牆角和自己之間,用身體把人整個兒擋住,創造了一個相對穩定的小空間。
他怕黎洋撞到頭,在風浪稍緩時把自己的手墊在了黎洋腦後。
“有沒有碰到哪裏?”
黎洋倉促搖頭,貼着對方肩膀的臉頰發燙,整個人想要盡力往後靠一點,可後面是退無可退的牆壁。
沈聿白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他稍微低下頭,額前的發絲垂下,很輕地擦過黎洋的皮膚,注視着黎洋的目光恍若暗河中的漩渦,要将人拖拽其中無法自拔。
兩人的呼吸膠着在一起,幾乎分不出你我。黎洋的心跳如同急促的鼓點,周身被沈聿白的氣息裹緊,他們離得太近,就好像曾經無數次那樣,沈聿白下一秒就會低頭和他接吻。
頭腦空白的黎洋在艱難思考下認清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沈聿白是在故意引誘他。
盡管沒有說話,但任何肢體語言、任何目光都在明晃晃傳達着這樣的暧昧邀請——
要接吻嗎?
船只仍在搖晃,風浪也依舊沒有停下,狹小的角落裏氧氣似乎要被消耗殆盡,黎洋覺得自己暈船的症狀沒有得到緩解,而是愈發嚴重了。他不自覺地吞咽,睫毛顫動,喉結很清晰地滾動了一下,像是被海妖蠱惑的可憐水手,無法克制向沈聿白靠近。
在兩人的唇瓣差幾毫米就要貼上時,沈聿白忽然退開了一點,和黎洋拉開了足以看清彼此臉上神情的距離。
“黎洋。”
他空出來一只手,撚了撚黎洋通紅的耳垂,慢條斯理地把規則講清楚。
“只有我男朋友可以親我。”
所以別再躲着我,所以快和我複合。
黎洋睫毛微顫,他像是忽然清醒過來,臉上的血色消退了大半。
“……抱歉。”
黎洋深吸了一口氣,倉促地垂下眼睛,不再和沈聿白對視。
他并非不願和好,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喜歡眼前這個人,多渴望重新和這個人談戀愛,但還有太多難以開口的問題沒得到解決。
正是因為太在意,所以他不能就這樣潦草地和沈聿白複合,至少現在不可以……
黎洋說完就轉過臉去,不再看眼前的人,濃密的睫毛垂下,深深遮住眼裏的情緒。
剛剛的暧昧氣氛在沉默中消散,如同船下支離破碎的冰面。
沈聿白蹙眉沉默片刻,想說什麽,但最終只是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他并沒有在生氣,他只是不明白,黎洋明明就還很在意他,到底為什麽不願意表現出來。
外面的風浪并沒有持續太久,喧嚣的海域逐漸安靜了下來。
大家從船艙中走出去透氣,沒人注意到剛剛角落裏發生了什麽。
劉小原站在船頭,指着遠處天邊遙遙一道白線,扯着嗓子好讓自己的聲音在風裏顯得更清晰:
“那裏就是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
大家一齊擠過來,踮腳朝那個方向看,随着船的行進,視野中的那道白線越來越長、越來越高,連天的冰川仿佛是南極海域中拔地而起的巨牆,森冷的寒氣籠罩着整個周邊區域,牆下彙集着來自冰層的淡水,與海水劃開了一道顏色分明的分界線。
極地滂湃的風浪在冰牆的牆體上留下深深的風蝕痕,但那些溝壑放在整座巨牆上卻又只是像不值一提的輕淺剮蹭,擡頭看,這些古老的冰川足有幾十米高,遮天蔽日,而左右去望又遙遙不見邊際,仿佛這整片海洋不過是一碗清水,而巨牆是無法逾越的碗沿。
人在這種龐然巨物之前很難不被震撼到,在無邊汪洋之中、不可見全貌的巨牆之下,小小的科考船如同水碗中一粒微不可察的芥子,人類的渺小與自然的可怖在此刻盡顯。
大家齊齊仰頭看去,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就是南極冰牆。”
船上一時沉默許久,最後還是劉小原的聲音把這份像冰層一樣的安靜敲碎,他和大家開玩笑,“看起來太不可思議、太不真實了對吧,像不像世界盡頭?。”
大家怔愣着點頭,好半天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葉天澤拍着胸口感嘆,“靠,剛剛有那麽一瞬間我都開始懷疑世界的真實性了。”
其他人深有同感,一邊深呼吸一邊點頭,“太有壓迫感了。”
黎洋還有些走神,雙手抓着欄杆,好半天才回頭,他的目光與沈聿白交彙,不自覺心跳怦然。
剛剛在冰牆下仰望時,黎洋下意識屏住呼吸,頭腦一片空白,他想了很多問題,但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在這樣鬼神之力也不可及的宏偉自然造物之前,人的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值一提。
接近一千億光年的宇宙、擁有四千億恒星的銀河系、地球上一億多平方千米的土地與三億多平方千米的海洋,這龐大的浩瀚的一切之下,人不過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微塵,個體生命的生老病死、愛恨離合都不再具備意義。
這樣的空曠世界中,渺小的靈魂是沒有方向的無根浮萍,身後同伴們的說話聲仿佛很遙遠,黎洋茫然地回頭,他并不知道自己回頭是想要看什麽,可在目光觸及沈聿白那一刻,心已經替他聚焦。
虛無蒼白的世界被染成彩色,浩瀚無垠的一切急速收縮,他的目光裏只留下這一個人,空曠的縫隙被塞滿,兩顆心便是全世界。
他總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喜歡沈聿白,分不清今天比明天是多一點還是少一點,但在此刻,這份喜歡的份量又輕而易舉地變得顯而易見。
這是鼓起的風帆下抛錨擱淺的船,停泊在此,心甘情願。
靈魂漂泊無依,愛是心的錨點。
作者有話說
請給我一個小海星吧^_^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