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03章 第三章
渭城外一處別院。
清晨的薄霧籠罩着小院,天蒙蒙亮,相貌儒雅的男人立在門口,擡眼張望灰蒙蒙的小路,白霜凝結在衣服上,他等了許久。
屋子裏坐着一群寂靜無聲的死士,他們由東岳國太子殿下一手培養,彼此間親如兄弟。
半年前,大将軍趁太子不在朝中,竟然率軍逼宮,一夜之間誅滅楚氏所有血脈,鸠占鵲巢稱新帝。
東岳帝君有賢君的美名,治國有道,很受百姓愛戴,民間不服新君大有人在,心裏盼着太子殿下能回朝肅清亂臣,奪回帝位。
所以太子一日不死,新君的帝位一日不穩,他重金懸賞各路殺手追殺太子,勢必要解決這個隐患。
死士裏的統領拿起件披風,披在周太傅肩上,“先生,請保重身體。”
周太傅目光憂心忡忡,“你的人打聽到殿下的蹤跡了麽?”
“渭城沒有人見到殿下,我已經派了眼線,若是有殿下的行蹤,他們會趕回來通知。”統領一行人隐匿蹤跡,不能大張旗鼓地在城裏找人。
周太傅重重嘆口氣,“殿下雖然年少,但性格穩重,不會不告而別,他定是遇到了什麽事,若是他有任何閃失——”
統領打斷他要說的話,勸慰道:“先生,殿下承天之佑,不會有事。”
“有道理。”周太傅苦笑了一下,轉身向屋檐下走去,“殿下是王者之尊,老天必會保佑殿下平安無事。”
話音剛落,楚越沒理會禦劍送他的處玄,一路從險峻的紫臺峰走下山,回到暫居的別院。
周太傅疾步迎出去,見到楚越如釋重負,再一細看他渾身的鞭傷,“殿下這是怎麽了?!”
楚越走進卧房,解開身上血衣,“不必擔憂。”
周太傅知他性格,拿出傷藥放在桌上,“殿下先上藥,我在屋外等候。”
楚越脫了衣袍,背過身脊背鞭傷血肉模糊,觸目驚心,他道:“你們整理行裝,我們馬上離開渭城。”
周太傅神色一凜,“殿下可是遇到了殺手?”
楚越搖搖頭,很淡地說:“遇到一點麻煩。”
李蘭修看起來不像是一個遵守諾言的人。
能放他走,就能再抓他回去。
周太傅知曉事關重大,吩咐統領收拾東西,此地不宜久留。
須臾之後,一行人僞裝成走镖的镖隊上路。
白日漸漸沉入地平線,遠處渭城模糊不清,荒廢的鄉間古道上,偶爾會見到幾戶人家。
天色灰暗,烏雲如同厚重的鉛籠罩天空,閃電劃破夜空,陣陣雷鳴。
暴雨将至。
他們為了躲避追殺,沒有走官道,挑的都是人跡罕至的小路。
楚越頭戴鬥笠,壓低帽檐遮住了半張臉,騎在馬上走在隊伍當中。
周太傅與他并駕齊驅,欲言又止,“殿下,有句話臣不知當不當講。”
楚越單手攥着缰繩,駕馬向前行駛,“先生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周太傅瞧着他手臂滲出的血跡,痛心疾首,“你是楚氏唯一血脈,東岳萬千百姓都在期盼殿下回朝手刃奸臣,斬除亂黨,你不能有所差池!”
這種話,逃亡之路周太傅講過太多次,周太傅是陛下欽點的太子太傅,從楚越四歲前便輔佐在身邊,教導他識字讀書,十一年的情誼亦師亦父。
正是因為這樣的情誼,周太傅全家被新帝株連九族,只剩周太傅一人。
楚越不作解釋,只是簡短回應:“好。”
周太傅慷慨激昂地傳師授道,“古來成大事者不僅有超世之才,還要有堅韌不拔之志,兩者有其一,是人才。”
“具備兩者,才是王者!”
“殿下是王者中的王者,殿下所經歷的苦難,都是王者的宿命,是成為王者的代價!”
周太傅是滿腹經綸的文人,講起話來停不住嘴,滔滔不絕,一路走,一路講。
沉悶的雷聲滾滾而來,第一滴雨砸在楚越的衣袖,頃刻間漫天的大雨降臨。
山中小路一切聲音消失,只剩下噼裏啪啦的雨。
忽然,前面的車隊停住,輕微铮鳴聲擦過雨滴,是前方的死士們拔劍出鞘的聲音。
不遠處站着一群黑壓壓的人影,淹沒在黑暗裏。
電光亮起的瞬間,楚越看清四面八方埋伏了數不清的黑衣人,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隊伍。
不同于之前遇到的殺手,這隊殺手訓練有素,大雨滂沱裏無一人動,像鬼魅一樣擋住前方的去路。
“誰若能拿到太子殿下的人頭,陛下賞黃金三萬兩!”
一道沙啞的聲音穿破暴雨,打碎寂靜。
黑衣人四面八方襲來,刀劍在暴雨中寒光閃爍。
金戈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轉瞬間血肉飛舞,凄厲慘叫不斷。
統領被幾名黑衣人圍攻,長劍舞動如風,但終究寡不敵衆,被一刀貫穿胸口,身負重傷。
楚越神情冷峻,他自小習武,并非文弱書生,抽刀便斬下一顆黑衣人的頭顱。
随即他側身仰倒在馬背,躲過撲面而來的一刀,雙腳夾住馬腹向前疾馳幾步,又抓住馬缰回過身,殺了黑衣人措手不及。
周太傅一邊揮舞劍護衛,一邊呼喊統領,身邊死士一個接一個倒下,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殿下,先生,快走!”
統領身受重傷,胸口血流奔湧,依舊拼死護衛楚越,他奮力擋住幾名黑衣人的攻勢,大聲嘶吼。
楚越雙眼一眯,狠踹一腳周太傅的馬屁股,馬載着周太傅沖了出去。
他緊跟揮刀殺出重圍,幾名死士為他們開路,拼死抵擋。
楚越回頭一掃,身後戰況慘烈,他熟悉的朋友在暴雨中浴血奮戰,倒下屍體被雨水沖刷,滿地的血混合着淤泥流淌。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三萬兩黃金對修仙者來說不值一提,但對凡人是極大的誘惑。
更多的黑衣人湧來,馬蹄濺起的泥點子翻飛,噠噠的聲音急促洶湧。
黑衣人就像獵狗,緊緊咬住他們不放。
二人在暴雨裏疾馳,漆黑夜晚仿佛長到沒有黎明。
不遠處樹枝露出破敗的廟宇屋檐,屋檐下挂着紅燈籠,看着像是有人點了一盞燈,在昏暗裏格外醒目。
忽然,周太傅馬腿一軟,竟被一支飛箭射中,前蹄一跪,将他甩了出去。
楚越猛地勒住馬缰,回身沖向周太傅,“先生!”
周太傅在泥地裏滾幾圈,爬起來撿起刀,扭頭怒吼道:“殿下!快跑!”
就在這轉瞬之間,黑衣人跟上來,周太傅被數名黑衣人圍攻,腹部被一刀刺穿,鮮血飛濺。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撲向一名殺手,将對方死死按在地上。
“其三,心要狠辣,對自己、對他人,唯有心狠得起來,才是真正的王者!”
“殿下,活下去!”
周太傅聲音在雨中回蕩。
楚越目眦欲裂,呼吸越來越急促,強壓住回頭厮殺的沖動,馬不停蹄向着挂燈籠的破廟奔襲。
雨水混合着血水沿着鋒利下颌滴落,他眼中濃黑的憤怒翻湧,隐約的紅線從面頰透出來,線條像蛇一樣纖細彎曲,像蛇一般蜿蜒,在眉心交彙成神秘古老的符紋。
随着怒火愈發猛烈,符紋變得越來越清晰,散發詭異紅光,似有生命一般閃動。
此刻他心裏只有周太傅的死狀,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異樣。
奇異的饑餓感從他的體內滋生,像幾天幾夜沒吃過飯,到了破廟之外,他翻身躍下馬,饑餓感越來越強,仿佛某種沉睡的力量在覺醒,急需吞噬什麽來填補饑渴。
他頭暈目眩走幾步,身子一歪栽倒進污濁的泥潭裏。
身上新傷舊傷劇痛無比,他神志清醒幾分,臉上神秘的符紋迅速消失,從泥潭裏爬起來,模樣狼狽不堪,踉踉跄跄地走進破廟裏。
廟裏燈火通明,亮着一盞盞香燭,供奉神像的蓮花臺上沒有神,坐着一個人。
那人身穿雪白的衫袍,纖塵不染,黑發間垂下一根孔雀羽,手裏握着一柄鐵扇子,高高在上俯視衆生。
他露在外面的皮膚很白,晶瑩剔透,像無暇美玉,臉上卻戴着猙獰詭異的鬼面具,微微擡着下巴,颚下脖頸有塊很淺的傷痕,淺紅散在皮膚裏,像是歡愉之間留下的吻痕。
楚越見到他第一眼,毫不遲疑轉身奔向廟外。
李蘭修坐在神臺,輕輕哧笑問:“喂,要不要我救你?”
黑壓壓的黑衣人沖進了破廟庭院,似乎是忌憚這個大雨夜,出現在荒山野裏戴着面具的怪人,沒有進到廟裏。
他們虎視眈眈地盯着楚越。
前有狼,後有虎,楚越別無選擇,他閉上眼睛,平息內心的掙紮,然後睜開眼,語氣平靜卻堅定:“代價是什麽?”
出乎李蘭修意料的聰明,他端量一遍這條落水狗,眼波流轉像貓在戲弄獵物,“你,做我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