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擇善而從
第04章 第 4 章 擇善而從
1.4擇善而從——比你盡快做決定的都是壞人
三人合抱粗的銀杏樹矗立在鳳栖殿內,濃密的枝幹沖出高牆束縛,用新綠的葉子在微風中對宮外之人主動攔住烈日。
夏王低垂視線,解開綢緞打緊扣結的動作分外輕柔。
他一層層拆掉綢緞,把寸長寸金的昂貴布料丢棄在地,捧起姜南風的手腕:“是誰?居然把你傷成這樣!疼壞了吧。”
姜南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只有一圈淺淺的勒痕,如白玉上飄了一道淡粉雲霞,不但不刺眼,還更增三分顏色,不禁心中好笑——要是看得不仔細,都發現不了還有這一道痕跡。
到底是自己人綁的綢緞,根本沒使力氣。
難為夏王了,一把年紀,目力還如此驚人。
不過可惜了。
若在年少時被父輩關懷,姜南風還免不了心中動容;可在姜南風經歷過四位繼父之後,他已經無法對任何站到鳳栖殿門口排隊等着見他母親的中年男人生出半分好感。
姜南風太清楚這群枭雄的目的了——此時對他施展的關懷和善意都在暗中标好了價格,而代價就是姜南風的母親再次被人占有,然後她不得不委身逢迎以保全她的孩子。
他們或許是追随者眼中的英雄豪傑,但這群男人從沒尊重過姜南風的母親周薇的意願,用他們的權利和欲望肆意揉捏一個可憐女人的命運,把周薇從一個不懼怕守寡,為了愛情嫁給将死丈夫的節婦變成了人人唾棄的禍國森*晚*整*理妖後。
姜南風後退一步,雙手順勢滑落夏王掌心,神色淡淡:“成王敗寇,夏王要打要殺悉聽尊便。”
夏王擺手:“好孩子,你不要誤會,我絕沒有和手下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
話雖如此,視線卻忍不住往鳳栖殿的門後瞧,仿佛等待那兩扇閉合的大門在他發言後開啓。
姜南風一點接話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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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緊閉的門扉前,像一尊守護房舍的神君雕像,俊美,但絲毫不為凡塵的庸俗情緒動容。
夏王尴尬地左右搖擺視線,發現蕭燧站在戰馬前,雙手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怒從心中起,把火燒到親兒子頭上:“逆子,是不是你故意給玉鶴下馬威,傷到他了!”
聲音未落,夏王竟然已經當着衆多随侍的面舉起手,一巴掌抽腫了蕭燧的臉。
姜南風哪能想到這番變故,他情不自禁向蕭燧的方向走了半步。
蕭燧卻好像習慣了似的,揉了揉臉、呲笑一聲便翻身上馬,徑自離開了。
擁擠的長街上,伴駕而來的臣子不約而同為蕭燧讓開一條通路。
蕭燧給夏王留下了一個不遜的背影。
“孽障!”夏王不解氣地又罵了一聲,随後,他折返回姜南風面前,主動解釋,“蕭燧自小頑劣,欺兄辱弟,被他母親教壞了。今日他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賠罪了。”
冒犯?何來冒犯?
不上鎖,不戴枷,蕭燧對待一個階下囚的态度已然算得上寬仁了。
難道蕭燧還要像夏王似的惺惺作态才夠?
姜南風腹诽,情不自禁覺得蕭燧像個笑話——蕭燧費盡心力不傷害都城打下來,夏王卻兜頭扣了蕭燧一腦門屎盆子。
夏王不知姜南風一瞬間腦中已經過了千絲萬緒,看着姜南風地眼神分外慈愛,如同一位真正的長輩似的柔聲關懷起蕭燧的生活:“是我來的太遲了。這段日子苦了你們母子。挺長一段時日沒好好休息了吧?快進去跟你母親團聚,我馬上派人燒水送飯菜過來,你們以後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他抓過一名随侍:“去取玉榮膏過來,一會伺候公子塗藥。”
交代完,夏王居然轉身準備離開了,“我晚上再來看你們。”
夏王想走,姜南風也不想讓他繼續在鳳栖殿門口惡心人,但姜南風安排的戲卻還沒開場。
至少要把需要做的做完!
姜南風追上前,揚聲阻攔:“夏王留步。”
夏王立即停下,一臉笑地轉過,打量着姜南風,語氣飛揚:“是不是鳳栖殿裏還有缺的?你只管說,我都讓人尋來。”
“非也。”姜南風正色,舉起雙手鄭重行兩國使臣見面時候才用的大禮,直接刺破夏王刻意營造出的溫情的假象,重新把他與夏王之間對立關系擺回明面上。
“上陽宮中內侍一百五十人,宮女五十人,景春宮中朝臣四十人。洛陽城中另有百姓一千九百戶,将領戰士兩萬三千人。此兩萬五千人願意守國到最後一刻,皆為忠貞節義之士,請夏王留他們一命,準官員解職返鄉、百姓保有他們的房屋和土地、侍婢不受責難。”城中的官員和百姓未來如何,才是姜南風重點關注的。
夏王望着天感慨:“‘忠貞節義之士’啊……”
洛陽城原本有三千多戶百姓,宮人上千,巨賈無數,官員更足有四百多之衆,可在連續不斷的三個月圍城戰之後,稍有門路的官員早帶着金銀細軟逃到夏王面前。
每一個官員跪在夏王面前的時候都哭天搶地,栩栩如生地訴說他們是如何被魏王以武力威脅,不得不為了家人的安危而被魏王驅策。但夏王不是個蠢人,他很清楚這些眼淚和悔恨都是假的,叛逃官員們的表演只是為了繼續享受高位和厚祿。
說真的,夏王不喜歡這群人,也信不過他們。
可夏王想要打下象征了皇權的洛陽城,他必須有容人之量,接受別人的“投誠”。
官員們嘴裏的話是真是假都已不再重要,只要他們肯在夏王面前屈膝下跪,承認夏王是天命所歸,對夏王來說便已足夠。
但是現在不同了!
如今洛陽城破,勝敗已成定局。
魏王淪為階下囚,哪裏還有什麽“魏王的朝廷和臣子”,魏王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夏王的戰利品!
沒得挑的時候,夏王只能捏着鼻子忍受名為“棄暗投明”實則“背信棄義”的官員,可他現在能挑剔官員了。
夏王聽到姜南風的話,當場表态:“那群官員……我要親自見一見再做安排。反正他們都在宮裏住了這麽久了,再盤桓幾日,把事情都理清了再回去也無妨。”
夏王還想用魏王的臣子?姜南風不着痕跡地看了夏王一眼,總算對他有了點正面評價。
“夏王雅量。”
夏王打蛇上棍,立即對姜南風試探:“玉鶴替魏王操持朝政,對朝中官員品行、能力了解頗深吧?”
姜南風不肯接話,謹慎回答:“官員品行、能力如何,夏王自有判斷,玉鶴不便胡言。”
“那魏王呢?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置他?”
這話問的誅心。
天下人都知道姜南風的母親是被魏王強娶進宮的,但同樣的,魏王對姜南風這個繼子卻極好,爵位、封底、官職,一樣沒落下。
姜南風:“天下人都說夏王是明君。明君和聖賢的行事盡數記錄在古書上。”
問題誅心,但姜南風的回答更刁鑽。
幾乎是直接嘲諷,你夏王想要好名聲,該怎麽處理戰俘還用我廢話?
夏王被這回答噎住了。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夏王還等着給姜南風做繼父呢,正好是等着“求人”的那個。
況且,這回答太優秀了。
夏王聞言哈哈大笑,倒是真對“姜南風”這個人生出欣賞來。
夏王拍了拍姜南風肩膀,總算露出幾分真心:“玉鶴,你母親的口味還是沒變嗎?我帶來上好的海魚,讓禦廚做魚生怎麽樣?”
姜南風:“母親如今茹素了。”
夏王:“不吃肉怎麽行,吃不好,人的身子可撐不住!”
姜南風擡起視線,與夏王對視:“母親一直在為夫守孝,只能茹素。”
正常情況下,妻子給丈夫守孝只需要三年。
可周薇雖然被逼着嫁給魏王,但她前面一個丈夫死了還沒滿三年。
如果夏王再把魏王殺了,那周薇還會在給前面一個丈夫守滿三年之後,再給魏王守三年。
他可不能讓魏王在寫和離書之前死了!
夏王面色一變,顧不得其他,急匆匆帶人走了。
姜南風對空下來的長街低語:“虛情假意。”
趕緊滾,別再來打擾他母親的清靜了。
“啪啪啪!”鼓掌聲突兀地從銀杏樹上傳來。
“誰?!”姜南風猛然擡頭。
銀杏樹上,綠葉遮掩着銀甲,早該離開的蕭燧坐在樹幹上對他招手。
蕭燧居然偷偷跑回來了?
姜南風過去還以為他真是個迂腐順從的傻子呢,原來不是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