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男倌館

第40章 男倌館

第40章

年少總輕狂。

少年總是志比天高, 自覺比天下人都聰慧清醒,自顧自鄙薄權貴,全不看目下的辛苦和艱難。

站在姜南風身邊的易全祥嬉皮笑臉的。

他繞到姜南風面前, 在姜南風懷裏翻翻找找,挑出個橘子,剝開皮, 把果肉送進嘴裏:“甜的, 真不錯啊。師兄的命就是好,別人送果子都能撿到甜的。師兄你不吃吧?這些比你府裏特意挑選的肯定差多了。”

短短兩句話,夾槍帶棒, 沒有一丁點對師兄該有的尊重。

姜南風面上看不出任何變化, 好像沒聽出易全祥口中的古怪, 好聲好氣道:“伸手。”

易全祥不明所以地伸出雙臂,姜南風一股腦将瓜果全塞進易全祥懷裏。

“唉, 唉!小心點, 掉了——我說掉了,你沒聽見嗎?”易全祥手忙腳亂地調整姿勢, 試圖把所有瓜果都攏在懷裏, 但他的努力卻沒有太大作用,到底有一顆蘋果落在地上,摔爛了果肉。

“都摔壞了!”易全祥心疼地看着地上的蘋果, 想蹲下把蘋果撿起來, 卻從懷裏掉落更多。

他趕緊穩住身體重新站回原位,轉頭瞪向姜南風,發怒道:“師兄, 你抱的好好的,往我懷裏推什麽?現在掉了這麽多瓜果, 多可惜。”

姜南風站在原地,語氣平靜地反問:“不是你想要的麽?你想要,我給了;你接不住,又成我的不是了?”

易全祥梗着脖子反問:“我什麽時候想要了?你別給我扣大帽子。”

“你親口說,這是洛陽城百姓送給我的贈禮,未經我準許,卻随意取用我拼了性命守衛洛陽而得來的回贈。如此失禮之事都做了,現在有敢做不敢當。”姜南風冷下語氣。

易全祥隐晦地小心思被姜南風挑開,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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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還在嘴硬:“就是一點瓜果,又不值什麽,我吃一口怎麽了。你給我家每個月送的比這些價值昂貴多了。”

“禮輕情意重。”姜南風打斷易全祥的自說自話,沉下語氣,“易全祥,別裝傻,師父在天有靈,半夜要抽你手板了。”

洛陽滿城的百姓渡過兵禍才不到半年,他們的家財在之前的圍城之中消耗殆盡,如今擁有的只有土地秋日剛剛抵達的饋贈。

這份回禮遠比金銀珠玉更能證明姜南風當初盡力保住整個洛陽城百姓的正确,是他能夠無愧于天地的證明,也是姜南風不論面對哪一位權貴都能昂首挺胸的底氣。

一同經歷過圍城的易全祥心裏一清二楚,他說的全是狡辯。

易全祥聽完把瓜果往姜南風懷裏一塞,面紅耳赤地跑了。

“全祥,你師兄來了,你跑什麽?唉,你這孩子。”易夫人楚彤君聽到大堂裏的動靜,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從房間裏走出來,險些被幼子撞倒。

她扶着廊柱回頭呼喚幾聲,最終無奈嘆息一聲,站穩後回頭對姜南風露出歉意地笑容,客氣道:“玉鶴來了。讓你見笑了。”

姜南風對楚彤君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神,丫鬟趕緊找來一個簍子,把姜南風身旁的果子都裝起來。

丫鬟看到幾只摔壞的果子,可惜道:“都壞了。”說完就想丢出去。

姜南風趕忙提醒:“都裝起來,我要帶回家吃。”

楚彤君當場笑了:“玉鶴,你也太可惜食物了。現在大戰結束,日子松快了,不用再那麽節省的。”

姜南風走過去攙扶着楚彤君,慢慢往正房的廳裏走。

落座後姜南風才笑道:“日常确實沒節省,但這些同甘苦、共患難的百姓送的,我不能辜負大家的心意。”

楚彤君:“你這孩子,還跟以前一樣,做什麽都要全了所有人的體面。別總委屈自己,不好的就別吃。”

“師母放心,摔破之前都是新鮮的,帶回家去皮切塊加上蜜糖熬煮一碗水果湯,都是美味。”姜南風好聲好氣的回答。

“那就好。”

楚彤君對姜南風關懷了一會家裏吃穿住用的雜事,姜南風耐心十足的一一回答後,楚彤君松開眉眼,溫柔道:“你日子過得順心,我也就放心了。”

姜南風還沒來得及插話,楚彤君面色又被愁雲籠罩,唉聲嘆氣地說:“老爺在的時候,總說讓我守着孩子們成家立業。無病雖然不願意聽我絮叨,跑出去游學了,但好歹也算是學他爹年輕時候的行為,奔着立業去了;到全祥這裏,他成日不看書,也不做文章,只往茶樓酒肆鑽,這東游西逛的輕狂模樣,我看着心裏沒底。”

楚彤君不知道想起什麽,雙手抓緊手絹,突然問:“玉鶴,咱們易家也是有些名聲的。全祥蔔算的本領比他哥還要好些,你不能推薦他進太蔔?最小的官職就行,我怕他春闱下場考不中受打擊。”

對此,姜南風只能抱歉了:“師娘,易家的名聲在考試破題上,若是突然說還會蔔算的本事,也沒人信。不過沒人信還算好的,要是讓人覺得這破題的功夫是靠着蔔算知道的,家裏名聲就徹底壞了。”

姜南風知道楚彤君是個寵孩子到沒什麽原則的慈母,生怕她病急亂投醫,正色提醒:“師母可千萬不要在外提起蔔筮的事情,對朝廷來說,這不是好東西。”

楚彤君愁色不減地點頭,改口道:“早知道老爺在的時候,就不讓他辭官了,有人在朝好做官,哪怕給兒子蔭庇個九品的小官,也不至于讓我現在提心吊膽的。”

師父已經過森*晚*整*理世好幾年了,就算沒辭官回來開班收徒,易家兩個兒子也沒機會吃餘蔭。

姜南風知道楚彤君已經擔心得六神無主了,心裏好笑之餘也替她心酸。

他沉默片刻之後詢問:“全祥現在是不願意看書,還是師父留下的題目都不會做?”

楚彤君只是性子軟,不是沒文化。

被姜南風問到這樣的問題,她連忙替兒子正名:“題目做的還是很不錯的,我就是覺得他成日游手好閑的不放心。”

“那就不必擔憂了。虎父無犬子,師弟必不差的。”姜南風繼續安撫了楚彤君幾句之後,又陪她說了說易全祥如今的備考狀态,終于從易家帶着果子告辭。

回去家裏,姜南風吩咐廚房把他帶回來的果子,再添些新的,然後一起熬成水果湯,做好了之後,再親自帶人提着一罐罐水果湯去贈送瓜果的人家盛出回禮,把送禮的人家樂得眉開眼笑。

房門裏走出一個書生,對着姜南風探頭探腦,“章叔,您家親戚?”

中年人頓時笑了:“我哪有這福分,這是咱們洛陽的姜候,你們外人好似都喊他‘玉鶴公子’?”

書生的視線本已經黏在姜南風臉上半晌,一得到提示,當場變色。他迅速提着衣擺下跪,不敢再看了:“學生無狀,冒犯玉鶴公子了。”

“不必多禮。”姜南風一把将人從地上抓起來,順勢打聽,“我看你不似本地人,是來趕考的?”

書生連連點頭,臉上雖然努力壓抑,依舊遮掩不掉對于洛陽城的憧憬:“是。學生出身青山書院,名周維。老師提醒學生臨近開考,洛陽城就沒地方住了。學生想着早些安頓,也抽空見識見識國都風光就提前來了。章叔家正好有一間空房向外租,我看到還管一餐,價格實在公道,就一口氣租到春闱之後了。”

青山書院?

看來是個人才了。

姜南風絕口不提好好複習這種廢話,把洛陽城四周著名山川和寺廟介紹一通後,熱情推薦:“明年考完了,可要好好看看洛陽城的牡丹。高中時候看花,就是花最迷人的時候。”

周維再也遮不住笑臉了:“多謝公子吉言。若學生高中,一定登門給公子送彩頭,沾沾喜氣。”

如此輕易接受了恭喜,果然不是無名之輩。

姜南風順勢打聽:“像你一樣提前進京的舉子多麽?”

周維認真思索一會,謹慎回答:“青山書院提前出行的就我一個,不過我這幾日在城中游覽,書樓、茶館、酒肆,總有四五桌聚在一塊高彈闊落的,聽內容約莫也是考生。總數三十人內,應該不算多。”

字字句句都帶上明确的數字和對數字推斷的理由,很不錯的苗子啊。

姜南風認真地多看了周維幾眼,記住他的名字。

姜南風順勢考校:“書院挨着大河,近三年來一直沒撥款修繕,也不知河堤是否還穩固。“

周維:“不是三年,已經四年零五個月沒修過了。大河每年都泛濫,不過主要河段情況一直安穩,周遭豪門富戶出錢、貧民出力,修修補補,倒也還能用。不過河堤已經出現許多裂縫,再這麽湊合下去,應該熬不過兩年了。”

大河确實已經五年沒修過了。

周維居然把事情記得清清楚楚,連如何籌錢調人都知道的很清楚,甚至還能根據河堤情況推測大修時間,看來也不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只管悶頭讀書的。

撿到寶了!

姜南風索性從身上攜帶的銀票中分出一張:“銀錢俗氣,但能解憂。既然投緣算是我提前給周公子高中湊份子,洛陽花銷大,你只管先用着。”

周維果然不是個拘泥的人,看着銀票上寫的錢數感嘆了一句“好多錢”就爽快收下。

又閑談幾句後,姜南風與周維道別,繼續去其他人家送水果湯。

臨回家,姜南風竟然在看到了本該在書房裏讀書的易全祥,而且,易全祥不是在書樓、茶館和酒肆,而是在男倌館。

姜南風一瞬間沉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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