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管
第7章 不管
金秋時節,京都入夜後的風可謂是越來越冷。月明星稀,航班降落得比預期早,段昱時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單薄的衛衣蓋不住體型,寬肩窄腰,一雙長腿交疊而坐,即便看不清容貌,也還是引來幾只漂亮蝴蝶。
他禮貌謝絕,拉着行李箱往出口走。
長指摸了身上幾個口袋才找到打火機,夜來風急之間竟是難以點燃。他索性不再掙紮,把煙頭含在嘴裏,也算一種品嘗。
副導半小時前給他發了短信說有事耽誤了,現在還堵在路上。段昱時索性在機場坐了一會,實在是被煩透了才自暴自棄地出來吹冷風。
還好等得不久。
段昱時拉開副駕駛,系好安全帶,偏頭借火。
“你是回劇組還是回家?”副導降下半邊車窗通風,前面茫茫看不到盡頭,又是一頓好堵。
“回劇組。”
懶得明天再跑一趟。
副導卻故意曲解,調侃道,“我可沒把你的女主角怎麽樣,千叮萬囑的,連句重話我都沒敢說。”
“也沒得說吧。”
副導的手越出車窗抖了抖了灰。
“暫時是。但進步空間很大。”
段昱時不答。
前面緩緩動了半個車位,手剎又被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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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怎麽樣了?”
段昱時一走就是一周,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雖然總是沒個正形,但也不至于電影剛開機就跑路。更何況還帶了個麻煩小孩,注意事項都沒來得及給對方說明就匆忙踏上了異國的航班,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不怎麽樣。”他靠在車後枕上,閉着眼在嗅飄起來了煙霧,尼古丁的苦調很令人清醒,“我也不能怎麽樣。”
段昱時丢了煙頭,雙手環胸小憩。
京都的夜晚向來燈火通明,現在堵在大道,一時半會動不了是常态。副導的脾氣和怒路症早就被這座城市癱瘓一樣的交通體系給治得服服帖帖,于是紳士地沉默。
打擾段昱時清靜的是十分鐘後的一通電話,屏幕在中控臺上亮起,顯然不是找他的。
前面剛好前進,副導看了眼來電顯示,擡擡下巴,“你幫我接。”
段昱時不耐煩地拿過,“喂?”
“……”
那頭沉默了半秒才反應過來。
“段、段老師?”
男人閉上的眼睛又睜開,眼皮掩蓋住大半濕潤的瞳孔,藏匿在帽檐下,看不清神色。
“嗯。”
“怎麽是您啊?”
他反問,“怎麽是你啊?”
芙提語塞,突然福至心靈,猜到副導今天提前下班的原因是什麽了。
她本來想吃飯的時候問問他關于下個鏡頭女主心态上變化的問題,但在飯廳坐了半天都沒等到人。
“哦。”段昱時心有點癢,手指抽了根煙捏在手裏把玩,“這麽晚了問劇本啊?加班費給多少?”
“……”副導從來沒問她要過報酬。
一個本來不看好她的人對她倒是苦口婆心耳提面命,那個把她抓進陌生領域的始作俑者卻直接原地失蹤,開機沒消息,看了她的片段也沒回響,張口閉口就是找她讨要甜頭。
說起來,他們經濟合同還沒簽呢!
芙提有些生氣,可她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心裏鼓氣洩氣,反複幾個回合,才憋出一句。
“我沒錢。”
“沒錢就挂了吧,等明天上班再說。”
他挺起上半身去翻找打火機。随身攜帶的那個珍藏版忘在了拉斯維加斯,便利店随手買的漏油,剛丢了……真是,人背起來抽根煙都得靠運氣。
車子龜速爬行着,忽然猛剎,吓人一跳——前面追尾了,不遠,兩家司機掐架的罵街聲隔着擋風玻璃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段昱時的耐心接近暴走的邊緣,已然忘了電話那頭還通着。
旁邊就是交警,敲了窗讓副導下來幫個忙。旁邊車門砰地一聲關上,芙提委屈巴巴的聲音從另一端襲來。
她說,“反正你也不管我。”
鐘鳴哲晨跑完下樓的時候,芙提面前的早飯已經吃了一半了。
“這麽早?”
“學長早上好。”
“這是什麽?”
“啊……這是腸粉,粵式早茶裏的一種。”
“你好像很喜歡吃粵菜。”一小周的時間,他自己也沒想到會記住的細節,“還有什麽推薦的嗎?”
“粉蒸排骨不錯,還有流心豆沙包,百醬蒸鳳爪、幹蒸燒賣……”
“我和你吃一樣的吧。”
服務生一樣一樣端上來,鐘哲鳴解釋道,“今天上午排的戲比較多,中午肯定沒辦法按時吃飯。”
《雪頂》不同于常規的愛情電影,從雙視角或是女主個人視角開展劇情,而是透過男主的心路歷程,表達出這段跌宕起伏又平平無奇的感情如何從飽滿到支離破碎。
所以鐘鳴哲比她的戲份多,但鏡頭對芙提的演技要求更高。出場的次數越少,就越是要精益求精地讓觀衆留下記憶點。
鐘鳴哲年紀和段昱時不相上下,在演藝圈有一定的地位。但許是天公嫉妒宏顏,縱使參演了許多家喻戶曉的角色,他在圈內常被嘲笑是“萬年男配”。
像魔咒一樣,只要是他挑大梁當一番的劇本,往往都會由于自身原因或不可抗的外力而撲街。
“所以段昱時當初聯系我的時候,我還鄭重地警告了他。”他是個熟練于談笑風生的前輩,“——上映後票房不理想可不能怪到我頭上。”
往常芙提都會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可今天卻意外地有些精神不振。
“我……向段老師發脾氣了。”
鐘哲鳴一愣。
芙提的表情看起來像馬上就要哭出來,她皺着一張小臉,仿佛如臨大敵。
比段昱時的作品更出名的,其實是段昱時的脾氣。這一點連影視城掃地的阿姨都清楚,她一個被段昱時欽點的女主角卻不了解,不可能。
芙提沒想抱怨的,只是實在覺得有些委屈。
這裏都是她不認識的人,劇本都是她讀不透的情節。怎麽和陌生人相處,怎麽把這個鏡頭演好,在芙提答應他的瞬間裏,真的有那麽一刻,她以為段昱時會手把手教她。
他說走就走了,連個通知都沒有。他明知道她一定會在新世界裏退縮掙紮,卻還是選擇殘忍地丢下她,任由她一個菜鳥兀自琢磨着如何闖蕩從未探索過的新關卡。
他沒有那個義務,芙提清楚的。只是藏在心裏的那點被遺棄的不開心,在接收到別人的善意時被放到了最大。
段昱時聽了她說的話以後報以長久的沉默,靜谧之中芙提只能聽見自己因為忐忑而猛然加速的心跳。
還有打火機一下一下被摁着燃起火苗的聲音。
那雙手她見過的,精致得像櫥窗裏的雕塑作品,讓人不能忘。
她幾乎都能幻想出段昱時漫不經心地叼着煙,用那修長的手指把玩着小玩意,卻不說任何回答的模樣。
矜貴又散漫。
連敷衍都懶得。
是她任性了。
“我們還沒有簽合同的……學長,我不會被他趕出劇組吧?那之前拍的鏡頭怎麽辦,我和你的片段就要被删掉嗎……?”
鐘鳴哲沒忍住笑出了聲。
怎麽還擔心起他來了。
“不會的。”
由于時間問題,他沒能多說,只給出肯定答案喂她吃下定心丸。
只是走出飯廳的時候看見她濕潤的眼眸,溢滿的擔憂和顧慮還是讓他沒忍住收斂唇角的弧度。
心裏想的卻是,這種程度算什麽,當年伏玥為了談戀愛連續翹班三天鬧失蹤的時候,段昱時也沒說什麽。
雖然後來在拍戲的時候把人折騰得很慘就是了。
芙提知道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逃避沒用,她也不打算逃避。但下午在片場看到段昱時的時候,還是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男人還是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擋住大半張臉,一身深色系的休閑裝,大刺刺地癱坐在椅子上曬太陽。
他們在中場休息,鐘哲鳴坐在一旁和他正說些什麽,餘光瞄到惴惴不安的芙提,嘴巴一張,聲音卻被她慌張的擺手吞回了喉嚨裏。
可段昱時已經察覺了。
他扶了扶帽檐,露出一只睡得朦胧的黑眸,波瀾不驚地朝她看來。
貓咪的尾巴被踩了一下,應激地倒豎起來。
如果有毛發,估計也是根根分明的狀态。喉嚨裏發出一陣一陣的咕嚕聲,自認為能唬住敵人,實際看來,不過是變相的撒嬌罷了。
段昱時想起昨天被她挂掉了電話,喉嚨有些癢。
他的手指在午後的陽光下鍍上一層柔軟的光澤,白皙的膚色被曬到将近透明。
他勾了勾指尖,“芙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