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單車
第8章 單車
劇本裏的馮鷺,高中時期每天上學都會踩着自行車經過陳柯的家門口。
少年一開始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更別說名字和學校。只是刻意偶遇的次數多了,再陌生的臉也會有印象。所以在某個下雨後初晴的早晨,他叫住了踩着自行車蹬得飛快的馮鷺。
“同學,你每天都這個點上學嗎?”
他不知道,少女的計劃成功了。
而芙提也不知道,原來學自行車這麽難。
段昱時不知道從哪找來一輛年代感單車,倒是符合劇中的時代,但是不符合活在新世紀的芙提。
“踩什麽不都一樣?又不是爆胎掉鏈子了,能動就行。”
芙提剛才差點摔了。段昱時就在旁邊抽煙,眼睜睜看着她為了穩住身體從自行車上掉下來用手撐住身體,末了還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
芙提手掌破了皮不說,那不雅的姿勢她簡直不敢回憶第二次。
站着說話不腰疼。
男人含着煙的唇帶着似有若無的弧度,彎彎的,和眼睛笑起來的模樣類似。
她小聲反駁:“又不是你騎。”
段昱時聽到了。
夕陽垂落,即将邁入秋季的天空似乎參透了人類審美,朵朵雲片都被染成絢爛顏色,紅豔的曦光落在大地之中,兩人之間,被拉得畸形的影子像心緒在流動。
他抖抖煙灰,心情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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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個小女孩,連看到劇本裏隐晦的床戲都會臉紅一會的年紀,有些旖旎的想法很正常,反而是他的大驚小怪不太尋常。
他本以為那晚的沉默會讓她知難而退,明白不該逾矩的原則。聽到電話挂斷後的忙音時,他一方面佩服自己的狠心,又一邊嘲笑自己太殘忍。
但今天當面見到她的時候,她怯生生的模樣還是讓他有些動容。
副導說她不會騎自行車,那就随便挑一個打雜的去教就好了。
可還沒等他決定好,自己就已經站到她面前了。
明明手頭上還有看不完的文件,剪不完的鏡頭,回不完的信息和電話,他偏偏挑了效率最低、最沒意義的一件去做。
算了。
段昱時說服自己,逼太緊恐怕會适得其反。
他自己找的麻煩,不可以嫌麻煩,免得麻煩精哭鼻子。
結果還是低估了她的叛逆,現在都敢和他頂嘴了。
段昱時有些煩躁,踢了踢蹲在邊上的一團,“起來。”
芙提面無表情地照做。
“我走之前和你說了什麽?”
“……忘了。”
“真忘了?”
芙提不說話。
她從小就是很矛盾的孩子,明明知道答案,但被老師叫起來的時候總是會東想西想,反複糾結問的問題裏哪一種才是正确答案。其實無論問什麽她都能游刃有餘,可是為了不出錯,她慣性地沉默,直到被放過。
現在也是一樣。她還在思考段昱時說的是不要吃白食,還是不要觊觎他?無論是哪一個,芙提都心虛地開不了口。
段昱時并不是什麽尊老愛幼的善茬,他如若想要一個答案,自然是有各種各樣的方法。
奇怪的是他到最後也什麽都沒說。
只拍拍她被秋陽曬得溫暖的毛絨腦袋,說該吃飯了。
鐘哲鳴看到他兩一起進來的時候心裏沒什麽異樣,只是看到芙提依舊興致不高的樣子,多找了幾個話題。
從學校環境聊到共同認識的老師,連哪棟教學樓旁邊的大榕樹去年被伐倒了都能扯上半天。
段昱時坐在兩人中間,聽着兩張嘴巴叽裏呱啦了半個用餐的過程。
即便在熱鬧裏沉默得如同塑像,也不會讓旁觀的人感覺他孤僻可憐。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反而生出一種讓人難以融入的氣場。
這份疏離讓芙提覺得有些酸澀。
哪怕坐在他的旁邊,也沒有一點點靠近的感覺。
副導擦着汗推門而入,最近秋老虎作祟,室內開了空調,他一看見段昱時,就直接在這邊坐下了。
兩人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進度和工作問題,副導吃上了熱飯,心情回暖一點了,難得關心起芙提。
“自行車學會了沒有?最遲明天下午就要開拍了,總不能這點小事都要找替身吧?”
芙提忙點頭,“學會了的。”
四個字,讓全程沒正眼看過她的男人投來一秒目光。
她像是獲得了幾秒的超能力,能夠讀透他此時心中所想:學會個屁。
副導:“那就好。”
他轉頭又和鐘哲鳴說起正事,芙提自覺坐在這裏有些礙事,于是小聲打了個招呼,端着盤子走了。
“你明天盡量這樣……這個場景還是挺重要的,面部的特寫很考驗狀态,所以……”
“這個臺詞可能編劇那邊需要再改改,我們暫時不拍。明天直接就從……這一段開始。”
“場景?沒問題的,這個運鏡我們研究過了,你到時候只要……”
段昱時早早就放下了筷子,只是一直沒走。
他坐在兩人中間,靜靜地聽着他們交涉。旁邊的位置已經空着,餘溫和氣息都散得一幹二淨,只剩下嘈雜繁瑣的聲音攏住他四周的空氣,有些難以流通的躁郁。
他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根煙,結果又找不到打火機。
副導擡手給他點火的時候,還說了句:“你最近抽得有點狠啊。”
他以為是段昱時在那邊碰上了什麽難事,但畢竟是隐私,簡單地關心一下便沒多問。
鐘哲鳴早已習慣他的惡習,演員的職業素養教導他哪怕抽二手煙也不要有怨言,于是閉口不提地忍耐下來。
只有段昱時一個人知道,今天這支煙,是為誰而抽的。
芙提心裏憋着事,不想那麽早回去休息。在附近的人工湖轉了幾圈,便不情不願地沿着原路折返。
這邊的影視城界限很寬,倒是能見到別的劇組,但也只是偶爾。
芙提在遠處就看到便利店招牌的冷光,她慫恿自己買了根火腿腸,還被收銀的高中生調侃:“姐姐,你殺青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确實和殺青差不多了。
芙提坐在門口的長條木椅上慢慢吃着,澱粉的味道,味如嚼蠟。
耳朵裏莫名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在腦袋後面的草叢裏。她被吓得一激靈,挺起腰來就聽到一陣小貓的啼叫。
“喵喵。”
它從草叢堆裏鑽出來,嬌小卻豐滿的一只,皮毛上有着不同顏色的花紋,咧嘴叫喚的模樣像個會動的可愛毛團。
“喵喵。”
芙提蹲下來和它平視,學着它叫。
小貓像是沒見過這樣的怪人,表情愈發生氣。等到尾巴倒豎,芙提才反應過來,它是餓了。
估計是嗅到自己手裏火腿腸的味道,才冒出頭來搶劫的。
“好吧,送你了。”她撕下火腿腸剩下的半截包裝紙,放到貓貓的嘴邊,“就當我們的初次見面禮。”
看它斂了脾氣乖乖吃起來,芙提凝視了幾秒,突然說:“可你不能吃白食,吃了我的火腿腸就是我的貓了,要每天過來哄我開心,知道了嗎?”
“……喵。”
“不過你吃這麽胖……”
估計……
芙提托着下巴,在思考。
“季小姐?”
她被吓得差點一個踉跄,對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路燈的光線并不太明亮,芙提擡頭注視了來人兩秒,才想起來這是誰。
說是給她配的助理,可人家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于是過了一周,芙提對小樂的了解還是很少。
她打了個招呼,“不用叫我季小姐的……直接叫我芙提就可以了。”
小樂愣了,笑了一下,“好的。”
“您在這裏喂米米啊?”
“米米?”芙提看了眼吃飽了就癱在原地休息舔毛的小貓,“這是它的名字嗎?”
“是啊。是上個劇組的人給它取的。說是咪咪太俗,又想不出別的,叫米米比較洋氣。”
“……”哪裏洋氣。
“它是上個月才出現的,周圍的工作人員撿到的時候還有些心率不齊,結果康複後誰也沒想到這麽能吃。”
芙提笑了,“确實很能吃。”
是只備受寵愛的孩子啊。
她的眼神卻黯淡下來。
又怎麽會因為半根火腿腸就屬于她呢。
小樂問:“已經很晚了,您不回去嗎?”
“準備回去了。”
于是兩人往酒店方向去,中間小樂說了很多話,都是關于影視城的一些趣聞轶事。如果涉及到自己劇組,還會左看右看,降低音量,怕被別人聽見……芙提沒忍住,笑了又笑。
第一次見面那天還以為是個難相處的人,沒想到意外地聊得來。
演員和員工不住同一棟,芙提和她在大堂門口的那個,徑直走向電梯。
人一安靜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芙提努力掐滅了心裏那點異樣,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睡個好覺。
晚上給小叔打個電話吧,想起來已經很久沒聯系了。
要是他還在生氣……
叮。
電梯門開了。
芙提拿着手機走進去,想起電梯裏沒信號,又摁滅了屏幕。
待會再打吧,不急……
視線擡上一點,在幹淨到能夠反光的鏡面裏,段昱時有些深沉的目光和她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