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宣洩

第40章 宣洩

那樣的感覺又來了。芙提想。

和當初在飯桌上一眼看見他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我确實是在我們的關系之間尋找一個能夠支撐我們長遠發展的平衡點。可很明顯,我在努力了,做不到的人的是你。”他語氣淡得像沒加鹽的中國料理,“緊張是一個人的基本情緒,我能夠理解你對首次挑戰而感到恐懼的心理。可是芙提,你是不是心裏有那麽一瞬間想要逃避?你想我改掉這一段,或者改成你能夠完美飾演的樣子,對不對?”

明明心裏已經盡力去劃開這道膠在一起的平行線,卻還是在某些瞬間裏不受控地想要逃開這層束縛。

“我不會為你妥協,也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向我的作品妥協。這是最負責的方式了。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雪頂》。”

她愣在了原地,在這場不歡而散裏感到持續性的、細細麻麻的疼痛。

以至于秦懿日常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都能聽出其中的悶悶不樂。

“他比你清醒,也比你更顧全大局,這是事實。從理智上來說,他甚至沒有錯。雖然放在感情裏很殘忍,但芙提,這才是成年人。”

秦懿和季明信一樣,希望在最大限度內保存她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向往。但人不能總活在童話中的雪中小屋裏,适時地懂事、退讓、承認自己的平庸和難有作為,很困難,但需要做到。

小姑娘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處于一個怎樣的節點,自顧自地宣洩自我,“我真想問問他,為什麽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為什麽不能再溫柔一些?……是不是如果來演這場戲的人是伏玥,他就能滿意了?”

“芙提——”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随便發脾氣了。”

秦懿鮮少見她這樣自暴自棄的模樣,一時失語,再開口時便發現電話已經被挂斷了。

一直到回國,兩人都沒有過多的交流。殺青在即,段昱時忙得腳不沾地,芙提也沒能輕松下來。有時候抓住了什麽空閑間隙想和他說上幾句,也被突如其來的會議隔開。

“明天就殺青了,小芙提。”鐘哲鳴在飯桌上和她閑聊,“這半年來有勞你照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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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受寵若驚:“哪裏哪裏,我才是。”

他被她局促的模樣逗笑,又問,“估計要等到夏天才能上映,正好趕上熱季,到時候你就算正式出道了,怕不怕?”

“當然怕……”

“我也是。”鐘哲鳴好像找到了什麽可聊話題,“我當初第一次參演電影的時候也緊張的要死,每天睡不着覺,還會夢到觀衆沖我喝倒彩,精神壓力大得很。”

“後來呢?”

“後來?夢當然都是反的啊。如你所見,我變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當然……比起沈庭安那種級別的還是有些遜色的。公映那天我甚至自己掏錢買了電影票去電影院,像一個普通觀衆一樣去觀看自己的表演。結果就是很失望,我到底在演什麽……”

芙提被他诙諧的語氣逗笑,捂着嘴才能藏住那幾顆潔白的小貝齒。

“芙提,”他忽然收斂了幾分笑意,臉色有些為難,“或許這些話不應該由我來說。但請你相信,自從你因為我而受傷以後,我就真的把你當做妹妹來看待。”

“關于你和段昱時的關系,我不好評價,只是你也明白,這個圈子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如果你們打算一直在一起,就總會有紙包不住火的那天。

“倘若那天真的降臨,那麽你的身上就會被打上你也許不太想看見的标簽。或許現在你能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我也見證了你成長的整個過程。但是芙提,想走的長久的話,很多東西是不能兼得的。”

身邊的人總是小心翼翼避開她的焦慮和煩憂,不忍揭穿那現實的鴻溝。雖然保護她的一時安寧,但肯定不利于長久發展。與其說是以朋友的身份來勸慰,不如說鐘哲鳴更多的是在以前輩經驗在告誡。

芙提知道的。

她知道這一切都意味着什麽。

可愛情真的能像暴雨一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那些被吹翻的枯枝敗葉,淌進城市水道的雨水,遮蔽天日的陰雲,都是她愛的痕跡。

“可我是真真切切地,愛着他的。”

芙提說:“我不想棄權。”

他們開完會了,芙提下戲的時候正好碰上。

那人依舊走在人群的最後,仗着身高優勢對前面的路一覽無遺,也将她驚慌失措的表情盡情收入眼底。

對視幾秒,等隔在他們之間的人全都散開,他才懶懶地倚在門邊,和她打了個招呼:“吃晚飯了?”

“還沒……”

“沒吃就去吃。”

“那你呢?”

段昱時朝前方的人群努了努下巴,“應酬。”

她才發現其中夾雜着幾個陌生背影,多是些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哦。”

想盡力将那悶悶不樂的情緒藏好,卻還是被他一眼識破。段昱時将夾在臂彎中的文件抽出來,卷成棒狀,往她腦袋上敲了一下。

見她吃痛,才淡淡道:“晚上過來。”

他輕飄飄留下一句讓人等待的請求,等到指針旋轉了幾圈,換一個醉醺醺的段昱時回來。

“為什麽每次都喝這麽多?”

她疲憊到沒力氣,無法像上次一樣将他拖到舒适一點的地方。于是兩人就摔倒在門邊,靠在玄關的櫃子旁,那具沉重的身體壓在腿畔,不疼,只是有些麻。

“沒辦法。”

“段昱時也會沒辦法嗎?”

他靠在那溫暖的肩窩處,聞言笑了一聲,連帶着胸腔一同震鳴,“是啊,段昱時也會沒辦法的。”他深深吸了口氣,“以前覺得酒才能醉人,現在發現,你身上的香水味也可以。”

芙提還沒從這讓人臉紅心跳的話中反應過來,就被那大手扯下領口,印了一個濕吻上去。

“你……”

沒來得及掙紮,他便乖巧地退開,閉上眼睛埋在她懷裏,沉默着平複下來。

房間裏沒有開燈,他早上走的時候窗簾沒拉,遠處的高樓燈光遠遠投射過來,稀稀疏疏的幾點,落在他們交疊的肢體上,模糊得像老舊膠片。

“段昱時?”

“嗯。”

“段昱時。”

他拍拍她的臀部,貼在她身上不肯離開,“有話快說,我要睡着了。”

芙提卻沉默下來。

他失了耐心,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見她不言不語,有些惱火卻硬生生憋回肚子裏。稍微直起身來,和她對視。還沒問,她就搶先交卷:“對不起。”

他不再動彈。

“對不起。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這一路走來,她盡了很大的努力才做到将那顆浮躁的心靈摁捺下來,卻還是在尾巴将幼稚展露。就這樣就夠了嗎?只是這種程度你就能夠沾沾自喜了?芙提這幾天在不斷地問自己。關于演員這個職業,關于這部電影,關于段昱時,走到這個階段就已經開始滿足了嗎?

她沒有野心的。對電影是,對段昱時是。可人總是沒辦法控制自己變得貪心,在嘗過一點點甜頭後便再沒辦法回到平淡的日子裏。

“可是我……”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她說話,卻無從分辨那語氣裏的哭腔,只能聽見到她說的那句。

“我只是想,成為你最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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