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愧疚
第42章 愧疚
她開始變得格外粘人。
段昱時将這份依賴當做殺青前的恐懼。他顯然很能夠理解,畢竟已經見過許多,甚至連“她們”的情緒都能被他具象化成清晰的形狀——一段路程的結束,對于軟弱的人來說,無論結局好壞,都需要很大的勇氣跳躍到下一個階段。
他忙着為自己的作品附上點睛的一筆,從而忽略了許多。比如芙提對他來說的意義和誰都不一樣。
那段時間芙提甚至不敢照鏡子,她承認了自己的怯弱和幼稚,但是難以面對。她終于理解段昱時偶爾流露出來的、對她的失望,于是開始害怕自己也否定自己。
可好在殺青來的比想象中早,她的惴惴不安也因為段昱時的耐心被撫平小半。直到那天他問她,有沒有想過拍完電影以後該往哪裏走。
“經紀公司和個人工作室,随你的心意來,總不能一直居無定所當一個野孩子。”
芙提問,“我不可以跟着你嗎?”
他笑了,她不知道那笑容的意思,“芙提,我只是一個導演。”
“可你明明已經在準備下一步作品了。”
“這個題材并不适合你。”
她不說話了。
不合适的女演員被pass掉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又不是什麽火星撞了地球,嚴重到負面影響覆蓋全世界。只是覆蓋她而已。那麽多的選擇裏,她能夠得到過一次青睐就很不錯了,對不對?
芙提想,她不在乎熒幕裏是不是她的臉,但她在乎段昱時身旁站的人是誰。
明明都是女演員,為什麽她不可以?
可她沒問,因為她知道自己在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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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蛋糕被咬過一口便會失去售後,盡管他在芙提的這個階段帶給她很多,也沒有辦法做到時時刻刻為她保駕護航。
“如果你擔心做不到,鐘哲鳴的工作室或許是個很好的選擇。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風,不敢的話我去說。”
芙提問,“你不介意了嗎?”
段昱時愣了。
“為什麽不介意了?”
她感覺自己又要發脾氣,明知道對方只是在平和地給自己指一條相對好走的道路,卻沒辦法靜下來虛心接受。明明在不久前還因為親密戲份而反反複複在她的身體裏尋找補償,現在卻已經能夠毫無波瀾地把她往外推。
“芙提……”
她站起來離開,腳步一個勁地往外走,出門時甚至撞到了人。她垂頭說了聲對不起,逃離得好像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
宋流玉被這場景弄得有些疑惑,看了看芙提快速下樓的背影,又看了看段昱時。
“怎麽了?”
……
愛的副作用原來是讓人變扭曲。
芙提多恨自己漫長的反射弧,她甚至沒能意識到要給自己留一個小小的餘地,在認清現實後依舊能夠站穩腳跟的一寸角落。
她在懊悔不已當中清楚地明白,以段昱時的性格是不可能追逐她這種逃兵的。
可他還是來了,去抓那荒漠裏出逃的月亮。
“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不會逼你,芙提,我只是想對你再好一點。”
她的真誠一股腦地砸過來,連情緒都被繡上珍貴圖案,可愛得一塌糊塗。
“你不覺得很煩嗎?”
“什麽很煩?”
“我。我很煩。”
樓下都是人,今天就是殺青宴。可她作為女主角,連情緒都處理不好,鑽進封閉的房間裏企圖把自己藏起來。好沒用,比三歲小孩都幼稚的行為。
“怎麽會這樣?”他好聲好氣地,“你怎麽會覺得自己很煩?”
芙提不敢說她在介意一些他根本不會妥協的事情。她知道改變一個人是很難的,所以只能渴求多一點在意。
她鼓起勇氣要說真話,卻被電話鈴聲打斷。
段昱時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攥着她的那只手大拇指摩挲兩下手背,“你先下去吃飯好不好?不喜歡這種場合我們待會就早點走。”
他不是在詢問,芙提知道什麽是适可而止。
她只好穿好外套往樓下走。不下來不知道,原來今天來了這麽多人,陌生的面孔像浪潮一樣撲過來,撲得她眼花缭亂又惶恐不安。
芙提急速地在視線範圍內尋找自己見過的臉龐,幸運至極,周漾司也在。
可她走近了才發現他在和別人攀談,好巧不巧就是沈庭安。
而那天僅有一面之緣,卻給芙提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女人,也和上次一樣立在她的偶像左右,目光路過她,彎唇笑了一下。
周漾司和沈庭安被宋流玉的表情弄得同時回過頭來。
芙提忽然就覺得,自己無地自容。
在盛大的美麗面前,她是這樣地相形見绌。
“芙提?”周漾司很驚喜,他們有段時間沒見了,“我就說怎麽沒找到你人,原來是才來?”
她沒否認,畢竟這樣比較體面。
“這位是……”他自然地介紹起來,像從前無數次替她鋪路一樣。卻不曾想蝴蝶破繭,早就已經不再是需要他處處擔憂、害怕熬不過冬季的小蟲。沈庭安對她有印象,于是告訴他,“我們前段時間見過一面。”
宋流玉接過話頭,“那時候只是單純地覺得很漂亮,沒想到這樣漂亮。”
芙提知道,她說的漂亮不止是臉蛋,而是意指她是女主這件事。莫名心裏升起一股勇氣和親切,她擡起下巴,“宋老師好。”
宋老師?宋流玉笑了,這樣叫确實也沒錯。
周漾司只愣神一秒便很快反應過來,“原來是這樣。”
大家哈哈大笑。
等到人群逐漸散開了,他跟着芙提走到甜點區,看她彎腰在挑曲奇的口味,說,“芙提,你長大很多。”
“嗯?”
“沒什麽。”他有些感傷,“只是突然發覺,你會漸漸走到更高的世界,有些不甘罷了。”
從前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能夠借着她親人的名義護她周全,這樣的守護讓周漾司沉溺其中。他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放在人生當中的很多部分都成功了,所以一直信奉堅持的意義。可直到今晚,他才如夢初醒——喜歡不一樣。
他沒說過這樣直白的話,但堅信芙提聽懂了。
“會害怕嗎?”周漾司問,“我對你虎視眈眈這麽多年。”
芙提搖搖頭。
“我覺得很感謝。”
可想到他沉重的愛意,她莫名生出幾分愧疚。
“如果我能知道的早一點就好了。”
這樣就能率先劃開距離,讓他的痛苦少些時日。
原來勇士義無反顧地沖鋒陷陣的行為,在被愛者眼裏看來是一種煎熬。周漾司好想告訴她不是,喜歡她的這些年,哪怕沒有回應,也始終作為一種純粹的支撐在鼓勵着他。
“我沒有放棄的意思。”他說。
芙提垂下眼,“可我有喜歡的人。”
“我知道。”
怎麽所有人都知道!芙提羞恥得幾乎要發怒。她自以為藏的很好的秘密原來早就以非語言的方式昭告天下,明明付出了這麽多努力,在別人眼裏卻只是拙劣的捉迷藏小技巧,都不用深究,輕輕一拉就抓住了尾巴。
“有更好的人在你身邊,你能夠從他身上汲取能量的同時,便會相應地産生崇拜。你喜歡上段昱時很正常,和他談戀愛了也正常,這并沒有問題,芙提。”
他從不覺得小女孩的橫沖直撞是件壞事,反而是那些讓她頭破血流的人該死。
“如果能夠放棄你的話,很久以前我就着手去做了。事實上我想過無數次,很可惜,做不到。”他說,“我是商人,在名利場上追逐錢,在愛情裏追逐快樂,選的都是能夠讓我快活的方式。所以你別愧疚。”
“可……”
周漾司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食指抵到唇邊輕觸一下,便轉身離開。
芙提留在原地,腦袋裏忽然浮出一句話。
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