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彩蛋

第54章 彩蛋

燥熱的盛夏如約而至,蟬聲鳴在正午和傍晚,哪裏有太陽哪裏就有它們。陽光被樹影篩下來,篩成婆娑的影子,随風吹拂又搖擺成綠色的波浪。

芙提搖着葵扇坐在樹底下,手裏的臺詞被卷成柱狀,被這天氣弄得心煩意亂。

有工作人員在分食綠豆沙,好心的姐姐眼尖,看見了坐在樹下的她,小跑過來給了她一份。芙提接過道謝,下一秒就将那冰涼的杯身貼在自己的臉上,閉上眼感嘆。

可休息了還不到兩秒,耳邊就傳來一陣叫聲,清晰地尋找着她。

“芙提,過來一趟。”

她乖乖走去,是之前招待她簽約的助理。

“《雪頂》後天就首映了,我給你訂明天下午的機票,你直接去酒店睡,明早會有造型師上門,你記得定鬧鐘。”

芙提點點頭,對方滿意地走了。

她退兩步,又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插上吸管,閉上眼,想着自己和星遙簽約的事情。目前還在接洽中,但已經十拿九穩了。

她掀開眼皮,絢爛的日光曬的人頭暈目眩。忽然想起那時候歇斯底裏的自己。

星遙看中她段氏女郎的頭銜,再加上段博裕的名氣,出山之作的陣容一官宣,芙提的身價也跟着水漲船高,從一個初出茅廬被好運相伴的小演員,一躍而成媒體口中猜測的“資源咖”。

她便趁着這股東風和星遙談了條件,簽了條約,等待自己的未來被人開拓。雖然不能保證一路暢通無阻,但至少背靠資本,有了倚仗。

段昱時不愧是段昱時,說的話确實有道理。

當她拿着自己的履歷走向經紀公司的時候,狐假虎威确實能夠助長了她的底氣。

芙提那時候其實在想,沒本事的人才會把心思花在耍手段上。可現實很明顯教會了她,有時候用點心機也是走的更遠的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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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口婆心的模樣還在記憶裏清晰,芙提終于緩慢地覺得愧疚起來。

這陣情緒一直伴随到登機。萬裏雲層之上,白和藍的交織,星和月的明滅,都是她情緒忽明忽暗的側面寫照。

好在京都依舊是京都,入了夜不論四季都能讓人覺得冷。迎面一陣涼風吹拂,芙提終于清醒了一點。

“還以為你來不了了。”鐘哲鳴接過她的行李,兩人一起往外走。

“怎麽可能不來。”芙提說。

墨鏡和口罩遮蓋住眉眼和容貌,除卻那窈窕的身姿,幾乎看不出來人的身份。可還是有眼尖的粉絲不小心撞到她,而後驚呼:“你是——”

芙提吓得“噓”了一聲,“給你簽個名,能不能別叫出來?”

粉絲顫抖地接過那便簽本,看了眼一旁憋笑的鐘哲鳴,講話都快要不利索:“你、你們真的是、是……”

芙提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怕呆久了引來更多人的注目,芙提趕緊道別,扯着鐘哲鳴離開。那粉絲站在原地還想說些什麽,兩人便已經加快步伐往外走了,但還是能聽到鐘哲鳴調侃的聲音:“可以啊,都有粉絲了……”

直到合上車門,芙提才淺淺松了一口氣。

“星遙還沒給你配助理?等再過段時間,估計就不是像現在被偶遇簽個名就能走了。”

“合同還在拟,估計首映禮後跑完宣傳就能簽了。我還得閉關幾個月,倒也不急。”

鐘哲鳴将鑰匙插進孔裏,打着方向盤在倒車。他們今晚都在同一個地方落腳,得知芙提今天回來,順便就來接了。

只是見了面,他就很難不關心起來。

“我倒是沒想到你會這麽忙,馬不停蹄地就奔赴下一個戰場。”他什麽也不知道,說話也就無所忌憚,“能被段博裕選中是件好事,不過……段昱時怎麽說?”

他和段昱時是私交,對他背後的兩個段家多少有點了解,也就不外乎段家父子的關系。

鐘哲鳴的眼睛瞄着後視鏡,等駛上正道才發現,芙提沒理會他的問題。

那口罩包裹住了小小的臉蛋,帽檐壓下來,将滿是思緒的眼睛蓋住。但鐘哲鳴知道她沒睡。

“分手了?”

“沒有。”

他笑了,“不像沒有的樣子。”

可能是一起經歷的事情拉近了他和芙提的距離,鐘哲鳴說話也不再含蓄委婉。該告訴她的還是得說,“他是今晚的飛機,你們被安排在同一層,會碰上的可能很大。”

“那不是很好嗎,”芙提在掰手指,“我們也好久沒見了。”

“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麽?”她的目光直直地投過來,鐘哲鳴才明白自己失言了。她說,“我們都沒有錯,為什麽要害怕見面?”

從前在鐘哲鳴眼裏,芙提不過是個小朋友,偶爾像個偷穿媽媽高跟鞋的大人,滿懷孤勇與希翼,看什麽都覺得明媚,和他們這些浸淫名利場半生的人不同。所以自己才會多看那份難得的純潔一眼。但心裏依舊無波無瀾,以為這樣的坦蕩随處可見。

可在他澎湃的人生裏,那麽多浪花翻湧,又有幾朵撞過礁石,還依舊願意為愛沖鋒陷陣?

他彎了彎唇,為自己的輕蔑感到羞愧。

嘴巴是這樣說,可芙提不可能不忐忑。

她甚至小心思作祟地在酒店的長廊裏踱步幾次,不是坐電梯去前臺詢問什麽事情,就是研究門把的智能屬性。明明這些事情只要一個服務電話就能解決,可她還是幼稚地做了。

想見的人沒在心猿意馬的夜晚出現,芙提好不容易雀躍的心情跌回北極,随着破碎的冰塊搖搖晃晃,一直飄蕩到第二天的首映禮。

他姍姍來遲,從那價值不菲的邁巴赫上下來,臉上帶着風塵仆仆的疲憊,卻依舊耀目到驚人。瘦削的下颚線,輪廓分明的側臉,深邃的眉目,都在為身上的高定西裝擡價。

“好久不見。”

他逐個握手,踩着锃亮的皮鞋緩緩走向站臺,握麥致辭。

簡短的導入語後燈光熄滅,衆人入席,影片開始播放。

芙提提着裙子,高跟鞋的操作還是不能夠熟練,笨拙地差點被黑暗中的臺階絆倒,被段昱時扶了一把。

“看路。”

他确認了她站穩後便迅速松開了手。縱使芙提知道是因為無數媒體和鏡頭架在四周,也還是掩蓋不住落寞的殘影。

一直到影片播放完,他們都沒再多一次接觸,也沒和彼此說一句話。

徹底落空的失望被芙提用很多理由搪塞起來,比如四周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很容易暴露;比如安靜地看電影應該是種美德;比如他很忙,長途跋涉太累,以至于觀影的時候甚至睡了過去。

她努力揚起笑臉,強迫自己表現正常。

畢竟今天對她說,不僅是一個起點,更是一個終點。

她在電影界邁出了屬于自己的一步,用作品标記了一個漂亮記號,等待着更好更遠的啓航的同時,也是一段經歷的結束——她的努力結出了果實,就要掉進她的懷裏。

“所以我想請問我們的女主角,在拍攝《雪頂》期間,劇組發生事故,包括你本人都慘遭毒手,在這樣一個灰暗的時間裏,你是怎麽保持住平常心,把事情做好的呢?”

沒人給她撰稿,芙提根本不知道今天會被問到一些什麽問題。她請教過那位負責人,對方只叮囑她不要亂講話就好,便再無其他。是以芙提将話筒快要捏碎,才憋出一句:“就……睡覺。”

話音都未落,觀衆席便傳來稀稀拉拉的笑聲。芙提閉了閉眼,悔恨都快埋到頸脖處。

記者顯然也是對她這樣簡短的回答有這意外,尬笑一下開始找補,“好,謝謝我們女主角的回答。”

耳邊有掌聲響起,是大家在給她捧場。芙提偷偷瞥了眼段昱時,瞬間燥得整個人都快燒起來。

他也在笑。

雖然不明顯,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笑。

今天請來的媒體多是段昱時的熟人,是以問題都會挑專業的來問,避免喧賓奪主,惹他不快。所以當鏡頭轉到段昱時身上時,他握着話筒,聲音穿透電磁波,傳播到整個空間的時候,芙提小小顫抖了一下。

他回答得很快,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信手拈來,熟能生巧。對于記者抛出的任何問題都對答如流,游刃有餘到如同在話家常。

芙提忽然就從羞恥變得難堪。

可首映禮不能不考慮受衆,所以最後,媒體還是準備了一個彩蛋,有關于芙提和鐘哲鳴的提問。

“沒記錯的話,芙提和哲鳴是畢業于同一所大學的學長學妹關系,想必在平時肯定沒少互幫互助吧,公交站臺上的初吻剛才可是令我小小心動了一把呢。那麽請問,雙方除了戲內相愛相知,戲外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呢?”

芙提還在為剛才段昱時的發言鼓掌,這會聽到如此刁鑽的提問,手都不知道往哪擺。

鐘哲鳴假裝沒看見她那求救的目光,風輕雲淡地把氣球踢給芙提,“嗯……不知道我們的女主角希望我怎麽說呢?”

多少有點看老婆臉色的意思了。

現場已經有素人在起哄。

芙提緊張到不停在心裏做深呼吸,對上記者的眼神,她下意識逃避,下意識逃到段昱時的眼眸中。

可他并沒有在看她。

《雪頂》如預期般大爆,一時之間網上的風潮湧起,芙提的社交平臺漲粉百萬,甚至有了自己的後援會。

官方宣傳號趁熱打鐵,适度地曬出了花絮和日常照,親自下場引導粉絲的風向,良性的炒作影響不小,連帶着鐘哲鳴的粉絲都開始看芙提順眼起來。

“沒公開之前我就覺得了,哥哥和這種白開水長相的小花特別有夫妻相……”

“老實說芙提真真是長在我的審美上了。不是驚豔絕俗,不是脫塵高雅,但是真的很耐看!”

“我在此為先前辱罵季女士是花瓶和掃把星的言論致歉,今天是我就是季女士的鐵粉,我為季女士扛大旗,看誰敢與她為敵!”

“芙提!芙提!沒了你我怎麽活啊!大哭”

……

網絡評論層出不窮,芙提對此一概不知。此時此刻她正坐在星遙會議室的椅子上,仔細閱讀着每一條條款。

和幾個月前不一樣了。

芙提拔開筆帽,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姓名。

“那從今天起,祝我們合作愉快。”

經紀人的面孔還是很陌生,芙提無暇他顧,她還要趕待會的飛機回B市。

“合作愉快。”

萬裏晴空之上,灼灼的夏日正如火如荼地展開。一道白色的細線劃開了無垠的碧藍天際,仿佛也劃開了兩個世界。

段昱時站在候機廳,看着那道逐漸散失的痕跡,緩緩轉了轉左手指節上被禁锢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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