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欺騙

第55章 欺騙

如果有時間有空間,他們也會偷偷見上一面,照常一頓飯,聊的話不多,都默契地避開彼此在意的地方。可是除此之外,他們之間的羁絆好像也所剩無幾。

芙提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他們都在默默地鋪墊,鋪墊那份分離的痛苦。

換個角度想,段昱時也和她一樣。

芙提已經不是以前的芙提了,她不負衆望地拿下了這個夏天的票房冠軍,打破了從前的種種傳聞和謠言。在星遙不留餘力的包裝下,她踩着段昱時這塊跳板一躍躍到銀河,成為一顆大放光彩的新星。

“這個起點并不是誰都能有的,這樣很好,芙提,保持平常心。”

經紀人總是這樣對她再三叮囑。不求她一石激起千層浪,不求她拿下什麽經濟價值極高的商務,只求她把這條路走穩。

芙提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畢竟段博裕這塊第二跳板,跳好了才有飛躍的可能。

一次小小的質變并不足以撼動觀衆,她得在每一次量變裏做好自己,做到極限。

如果不是這樣,季芙提這個名字只會被留在這個夏天。

她經常會在訪談上看到段昱時,畢竟又為影界捧出了一顆明珠,再加上他過往的獎項,今年的電影界邀請名單裏他赫然在列。

全世界都知道季芙提轉身便投入了段博裕這個財富漩渦,也會有好事的人提問他,對此有什麽看法。他總是沉默,後來在一次刁鑽至極的逼問裏回答:“我尊重她。”

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只是看着那人越走越遠,位置共享從京都到省外,從西藏到委內瑞拉,芙提總會産生一股錯覺——這個人從未沒有屬于過她。

又是一次跑通告,被狗仔包圍得水洩不通,她提着裙擺踩着高跟鞋飛奔在停車場,跳進保姆車裏開始逃亡,真真覺得女明星這個職業難做。

助理的聲音近在耳邊,芙提卻忙着脫下她的高跟鞋,往腳後跟貼上創可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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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夜景不斷倒退,芙提也逐漸出神。這樣的夜晚有很多,孤獨也有很多。

在這份被無限放大的孤獨裏,她總是不斷回想起那個被稠密的夜色裹住的晚上。

世人在找尋他們的腳步和痕跡,密密麻麻的讨伐幾乎要踏平這個世界,下沉的情緒裏她即将幻滅的泡影被他吹散,捧起,吻住。整座建築都在崩塌,而他們在最最逼仄的角落裏相愛。

鐘哲鳴偶爾會在工作上碰到她,請她吃飯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話。

“教會你跳舞的人是不會陪到你散場的。”

她固執起來,問,“是不會,還是不能?”

鐘哲鳴無言以對,旁觀者清,但當局者迷。他只能看着芙提第一次嘗試喝酒,然後将醉醺醺的女明星送上車。

經紀人在副駕駛念念叨叨,說她不聽話,說她胡鬧。罵到一半忽然聽見芙提哭了,她張張嘴,把剩下的話噎了回去。

芙提手忙腳亂地去找自己的手機,打電話過去,心跳緊張到不行,連接通的瞬間電流滋滋的聲音都仿佛聽見,然後就是那人一如既往的聲音,低啞又漫不經心:“喂?”

她趁着勇敢的餘熱,火急火燎地告白,“段昱時,我想見你!”

那頭像是被消了音,良久,芙提才聽到打火機響起,估計他又在抽煙。他沒說什麽,沒責備她不懂事,沒嫌棄她纏人,他聽出來了,但他只說去洗把臉,然後找個靠譜的人送她回家。

“沒有靠譜的人。”

她癟着嘴,眼淚掉下來。

“芙提,”他的耐心要耗盡了,“我回去要開一百多公裏。”

她想起來了,段昱時去省外拍戲了。這個消息早就通過身邊人和物聯網知曉甚至爛熟于心了,但她還是自欺欺人了,她讓自己忘了這件事,忘了這段距離,忘了已經沒有撒嬌的身份這個事實。

可段昱時沒喝酒,他喝了酒也會很清醒。就像現在清醒地告訴她,“就算是在本市,我也不一定勻得出時間。”

曾經在飯局上喝得爛醉,腦子都快浸在酒精裏,都要回來見她一面的人,說出了這樣的話。芙提開始懷疑自己精神失常了,在影視城的酒店房間門口,那個潮濕又溫暖的擁抱其實是假的吧?

可惜她記得太清楚了,這份清楚的作用就是去佐證他的殘忍。

她狠狠地罵了一句:“大騙子。”然後挂了電話。

等第二天鬧鐘一響,芙提又變成了失憶的芙提。

她已經不再是擁有足夠時間發呆的小女孩了,上午拍完雜志接受采訪,下午就得坐飛機到另一個城市跑通告,如果晚上接到電話,她還要馬不停蹄地跑到段博裕的鏡頭裏。

忙碌的空隙,助理給她倒了一杯溫茶,她又猝不及防地想起小樂,想起那些和段昱時相處的時光,想起被大家處處照顧又耳提面命的日子。

那天晚上以後,段昱時沒再給他打電話。媒體說他又出國了,跑到不知名的山旮旯裏封閉拍攝,國內的攝影設備捕捉不到他。

芙提很難過,又松一口氣。

是啊。這才是他。

他的性格怎麽會因為她而輕易被改變?就像人寧願再經受漫長等待去期盼一顆種子發芽,也不會企圖将一棵樹從遠北搬到江南。

芙提将這些忽略和不開心存檔了,甚至慶幸有這樣一段冷淡的時間讓他們獨立思考,也慶幸段昱時的身邊沒有出現新的女人。

畢竟選擇這樣多,這個圈子裏什麽情色都層出不窮,而他拜倒于工作,也是優點。

她回京都的時候會先和季明信吃飯,偶爾還會碰到周漾司。後者已經在接盤家族企業的各項事務,芙提也是和他對上了視線才發現,原來彼此已經很久不見。

他還是那樣了解她,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傷心與惆悵,不舍她難過,于是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脫口而出作為安慰。

“他也喜歡你的時候,你覺得,他的世界很大,是件好事。因為在這個很大的世界裏居然也能夠容納你,無限的空間和時間裏他都能找到你。可等只有你喜歡他的時候,你悲哀的也是他的世界很大,大到不能一生只為一個人停留,大到除了你他還有很多消遣和責任,大到超越不了那百分之十。你看到的并非所有,他比你想象中的優秀得多得多。”

成長或許就是從一個荒漠走向另一個也許有綠洲的荒漠。

更多的時間她都會待在段昱時家裏,等待經紀人的電話,告知她假期結束,然後提上輕飄飄的行李箱奔赴下一個城市。

段昱時或許也回來過,因為壁櫥裏的咖啡豆又少了一半。

米米被送走了,因為他們都變成了大忙人,他們都沒有時間去陪伴一個孤獨的靈魂。

這棟樓一個好心的姐姐收養了它。她是個富家千金,貌美、善良,但高中時車禍癱瘓,人生戛然而止。

“我會照顧好它的。”千金摸着米米的絨毛,讓她放心,“因為我們同樣孤獨。”

芙提感激不己。

但有一個弊端就是,她在這個房子裏再找不到能夠陪伴自己的第二生命。

芙提的指尖爬過書房的每一本冊集,将他的采訪、照片、讀過的書、做的每一句注解,慢慢地一點一點看完了。

閱讀的時候她會産生幻想,覺得自己真的進入了他的人生,從年少到現在,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都錯過不了。靈魂隔着壁壘碰撞過,疼得她發現彼此的腳步已經看不見了。

九月來的很快,飛機落地她才發現京都入秋了。

他們的相遇就是在前一年的九月。

而那《不再歸還的九月》裏寫了一句:我記不清楚給過你些什麽,想讨回,沒有證據了。

仙人掌還在屋頂,一河星光還在詩句裏。

可他們之間已經隔着沉默、分歧、疲倦,并且彼此低下了頭顱,做好了妥協的序言。

芙提當時并沒有意識到這些,等翻到後記,才發現自己無意之中也落下了姓名。

那些不開心的瞬間也就不被計較了,錯過的相遇,遺忘的回電,過期的紀念日,比真正悲傷輕多了。無法碰撞的心靈才讓她最痛。

芙提是不質疑這份愛的。只是愛也可以是競争,是權衡,是着迷後的寄予厚望。

他太關注外部特征,疏忽了那內心觀念上存在的鴻溝。兩人越靠越近時,突然醒悟跨越不了,于是那些把那些暫時滿足過的需求統統遺忘,只剩下滿眼的失望。

她終于明白那些勸阻的意義,和副導用憐惜的目光對她說的,“盡力而為”。

“明天的機票,我們飛好萊塢。”

“好。”

芙提挂了電話,手機落在床頭櫃上,仿佛練習過千百遍,把戴在脖子上的項鏈取了下來。

銀線連着一個小小的環,上面篆刻的字母因為主人的悉心收藏而沒有半點泯滅的痕跡。

她撫摸過上面的每一寸,然後輕輕放到了櫃子上。

臺風溫暖的光線下,那戒指漂亮得像一只精靈。

只是芙提知道,花期過去了。

愛情也随之不再明媚。

燦爛濃郁的晨曦照進來的時候,那行小小的法文折出略微刺眼的光芒,一張便簽壓在戒指下面,被風吹到床腳的不止是它,還有無人打理的落地窗簾。

“其實我想謝謝你,畢竟你一直對我溫柔且具備耐心。能夠将我愚蠢的心意定義成“真誠”的人,在愛情裏是可以屢戰屢勝的。段昱時,祝福你。”

我知道,在你名為愛的土壤裏,我的花期短暫且僅有一次。

于是我極其小心地不願走錯一步,慎重又認真,懷着惆悵和歡喜,在你身邊駐足良久。

你會為我這份美麗的生命驚訝和屏息嗎?

見過那麽多玫瑰的春天,會為我停留嗎?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夠來到我這棵會開花的樹跟前,懷抱我,即便已經凋零,也帶着我慢慢走向蒼老。

可如果不能走到最後,我也依舊要謝謝你、祝福你。

謝謝你降臨人間,并造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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