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心思

第四十一章 小心思

姚二東将姚春娘如今住的地方裏裏外外逛了一圈,見她桶裏有米、罐裏有鹽、床上有新被,擔憂的心才松下來。

他正要出裏屋,餘光忽然瞥見床頭櫃下開了巴掌寬的抽屜裏躺着一堆木玩具。

橫七豎八,塞得滿滿當當,看着得有十多二十個。

姚二東背着手低頭疑惑地看了看,指着抽屜問姚春娘:“這不是些孩子喜歡的玩意兒嗎?你哪來的?”

姚春娘愣了下,看見姚二東拉開抽屜,伸手撥了撥這一大堆玩具。

沉悶的木頭在屋裏響起,姚二東奇怪道:“還都是木的。”

何止玩具,姚二東如果把抽屜全部拉出來,就會看見最裏面還妥帖放着個齊聲做給姚春娘的梳妝盒。

姚春娘擔心被發現,心頭猛跳起來,那瞬間的表情活像被姚二東發現了齊聲留在她床上的頭發。

她腦子轉得飛快,佯裝鎮定道:“我花錢找隔壁做的,沒事玩着,解解悶。”

姚二東一聽這話,不贊同地看她一眼:“亂花這些錢幹什麽?錢放荷包裏存不住?一個人過日子,就是要精打細算才過得下去,你有時間弄這些孩子玩的把戲,不如多繡點東西拿去集上賣。”

姚春娘有苦說不出,幹巴巴擠出一句:“那我以後不找他做了。”

見姚春娘聽話,姚二東沒再說什麽,他關上抽屜,到堂屋桌前坐下。

姚春娘替他和自己倒了碗水,也跟着坐下。

兩人寒暄了幾句,互相了解了一番家長裏短的事。

姚二東聽見外面齊聲做工的聲音,突然惋惜道:“這木匠為人不錯,就是脖子上頂個罐,愣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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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姚春娘下意識反駁:“哪裏愣了?”

好在姚二東沒聽出姚春娘這話有什麽不對勁,他道:“我方才問了他幾句你的事兒,他個個問題都要想半天才回。”

姚春娘“哦”了聲,她腹诽道:能不想嗎,萬一不小心說出點兒什麽他身為鄰居不該知道的事兒,不就露餡了。

姚二東說着又道:“你對這木匠的态度和緩些,萬一以後你有個有什麽事要找人幫忙,指不定他還能幫襯一二。”

姚春娘正端着碗喝水,聽見“幫忙”兩個字喉嚨一緊,半口水堵在嗓子眼,嗆咳得臉通紅。

她心裏有鬼,聽什麽都覺得姚二東像是在試探她和齊聲的關系,她小聲道:“我一個人過得好好的,用不着別人幫。”

“以前用不着,以後就用不着了嗎?”姚二東無奈道:“都嫁了人了,怎麽還像個姑娘一樣不懂事。”

姚春娘小聲嘀咕:“嫁什麽人,手都沒牽過兩回,嫁給鬼了還差不多。”

她說着,想了想放下碗,試探着問:“爹,張青山反正走了,你說我現在改嫁的話成不成啊?”

姚春娘也就是僥幸問一句,做好了被姚二東罵一頓“不守婦道”的準備,沒想姚二東只愣了一下,随後竟果斷地答應了下來:“成啊,怎麽不成!找個家裏條件好的,過着舒坦。”

他問姚春娘:“心裏有人了?”

姚春娘想說又不敢說,她含糊道:“正看着呢。”

姚二東道:“是要好好相看,別找個像張青山一樣病怏怏的,撒手就走了。張家是我和你娘當初沒睜眼看清楚,好在他家也沒啥親戚,留了這房子和幾塊地給你,你也算有個落腳的地方。”

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別家的媳,死了丈夫也是別人家的寡婦。姚二東讓姚春娘在梨水村落腳,也就是已經把她當成了張家人看。

姚春娘聽懂這話,垂眼看着桌沿浮起的毛刺,伸手扣了扣,悶聲問:“那如果沒有房子和地,我能回柳河村嗎?”

她這話問得毫無底氣,姚二東嘆了口氣:“不是嫌你,是家裏實在沒地兒住。”

他無力道:“你知道你三叔的情況,之前大家夥都以為他撐不過幾天,沒想到在榻上熬到了現在。你兩個姐姐當初哭天喊地,結果回來照顧才幾天,又丢下半死不活的爹回了婆家。你三叔的氣現在一日比一日短,基本活不成了,頂多還能熬個一兩月,你要回來住又或者有別的打算,都得等之後再說。”

姚二東說着,又把話扯到姚春娘身上去:“既然你說想改嫁,那就沒必要跑來跑去麻煩這一趟,反正都得嫁人。”

姚春娘聽着心裏不是滋味,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她偏頭看着屋外,聽着齊聲刨木頭的聲音,仿佛下定了決心,正色道:“爹,我有事兒想和你說。”

姚二東看得出她有心事,徐徐道:“說吧,我這次來,也是有事想和你說。”

姚春娘道:“你先說吧。”

姚二東像是覺得接下來的話有點難以啓齒,他把碗裏的水一口喝了,思慮再三才開口:“春兒啊,其實爹來這一趟,主要是想找你借點錢。”

姚春娘萬沒想到姚二東會這麽說:“借錢?”

爹找嫁了人的女兒借錢,這事兒怎麽說都和“光彩”二字沾不上半點關系,姚二東自己也清楚,他駝着背,有些局促地點了下頭,道:“爹也不想,只是的确沒辦法了,認識的親戚朋友都借過了,才來找你。”

姚春娘看着姚二東眼角的皺紋,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她問:“你要多少錢?”

姚二東比了個數。

姚春娘瞪大了眼,直接站了起來,驚訝道:“這麽多!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事啊?”

她說着,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把賣籃子賣繡帕攢下的錢寄了些回去,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姚二東才覺得她手裏有餘錢可用。

姚二東解釋道:“你三叔躺床上這些月,看病吃藥都是錢,之後辦喪的錢我也得和老大一起湊。”

姚春娘不可置信道:“當初張家給的彩禮錢呢?我留給娘了,難道用光了?再者說我那兩姐姐呢,三叔到了這一步她們就撒手不管,不給錢了嗎?”

姚二東道:“她們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婆家都顧不過來,哪裏顧得上娘家。”

姚春娘憤憤不平:“我也是嫁出去的姑娘,她們自己的爹她們不顧,你不去找她們,找上我來了!”

姚二東道:“爹這不是找你借嗎?沒說讓你白給,等之後秋收,家裏賣了去年沒吃完的存糧和收來的新糧,有了錢就立馬還給你。”

姚春娘依然氣不過,可面前坐着的是她爹,血濃于水,姚二東放低了姿态請求似的和她說話,姚春娘又硬不下心就這麽拒絕。

她皺着眉頭坐下來,冷靜了會兒,道:“不對啊,就算是要辦白事,也用不着這麽多錢啊。”

“是,是用不着。”姚二東道:“可你三叔家留下個半大的小子,照顧起來也要錢啊。”

姚春娘聽見這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盯着姚二東,質問道:“爹,你該不是想把他接過來自己養吧!”

姚二東見瞞不住了,只得把實情全告訴了姚春娘。他道:“不是那樣,那小崽子如今是你娘和你大嬸在照顧,沒說讓誰家養。再說那是你弟弟,老姚家的血脈,你也知道,咱姚家這一輩就這麽一個兒,總得養大把香火傳下去。”

姚二東說得有理有據,可姚春娘聽完卻好半天沒出聲。

良久,她站起來,回裏屋翻箱倒櫃抱出個精巧的木盒子,打開放在了桌上。她把盒子推到姚二東面前,置氣道:“這就是我全部身家了,當初張青山走後辦事也用了不少,你看着拿吧。”

姚春娘嫁到梨水村這麽久,家裏就沒來看過她,如今來找她卻是為了別人拿錢,若姚春娘說心裏不難受是假的。

姚二東見她眼眶都紅了,心中雖不忍,但還是朝盒子裏看了看。

巴掌大的盒子,錢票子沒裝滿一半。姚二東取出錢,數了個數,把其他的又放了回去。

他保證道:“春兒,爹說了這錢算爹借的,之後爹肯定會還給你。”

姚春娘沒說話,一臉不高興地抱着盒子又進屋藏起來了。

到了這一步,父女倆似乎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姚二東把錢收好,又坐了會兒,便打算回去了。再晚,到家天就黑了。

齊聲坐在棚子下,看着姚春娘和姚二東走出來,面色有些擔憂。

剛才門沒關,兩人說話的聲又不小,齊聲在外面把兩人争執的事聽得清清楚楚。

姚二東或許是心裏愧疚,看着姚春娘,不厭其煩地囑托她一個人在梨水村要好好過,有什麽事寫信給家裏說。

姚春娘垂頭聽着,時不時應一句,看着卻并不高興。

齊聲知道她正為錢的事而愁,在姚二東看不見的角度向她揮了下手,等她看過來後,指着自己做了個口型:我有。

他像是怕姚春娘看不清,面色認真地緩慢重複道:我有錢。

姚春娘怕姚二東看見,微微低着頭,拿眼角偷觑着齊聲。她看清齊聲說的什麽後,擡手揮了下,同時給齊聲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摻和。

齊聲看懂她的意思,擰眉不解地看着她,像是不理解姚春娘為什麽不要他的錢。

他安靜了沒三個數,又開始比劃示意:我真的有錢,我給你。

像是非得在姚春娘這兒把錢給送出去才開心。

姚春娘用力瞪了他一眼。

你有個屁!

齊聲看她生氣了,這才沉默下來,可一雙黑漆漆的眼,仍不放心地望着她。

姚二東依舊沒發現兩人的動作,臨走了,他像是才忽然想起來,問姚春娘:“對了,你之前想說和爹說什麽事來着?”

姚春娘哪裏還敢和姚二東說自己和齊聲這麽一個有錢的香饽饽好上了,她搖頭:“小事,不說了,下次我回來看你和娘的時候再說。”

姚二東沒再問,他看着姚春娘,叮囑道:“爹走了,你一個人照顧好自己,有事兒給家裏寫信。”

姚春娘鼻子發酸,她道:“你也是,要和娘照顧好自己。”

“好,好,爹知道。”姚二東說着,不舍地看了她幾眼,這才轉身走了。

姚春娘站在院門口看着姚二東漸行漸遠的身影,久久沒能回神。齊聲上前去,皺着眉擔憂地看着她:“春、春娘。”

他正想說點什麽,可姚春娘卻丢下去“等等”,然後快步沖回了屋。

她翻出那裝錢的木盒子,把裏面的錢數了一遍,數完竟又從枕頭下翻出好幾疊錢,又數了一遍。

她數完,把錢全部放回盒子裏死死鎖上,抱着盒子,安心地長舒了口氣。

齊聲不放心地跟進來看她,開口就是一句:“你需、需要錢,我給、給你。”

姚春娘坐在床上,擡眼看他,問他:“你給我多少?”

齊聲問:“你需要多、多少?”

姚春娘逗他,比了個大數字,沒想齊聲竟當真點了下頭:“好、好。”

說着就要轉身出去,像是要去拿錢。姚春娘急忙拉住他:“我開玩笑的,我有錢,不用你的。”

齊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姚春娘瞧出他的疑惑,狡黠地笑了笑:“我騙我爹的,我存了好些錢呢。”

“那為、為什麽不借、借給他?”

姚春娘拍了拍盒子:“因為我是個姑娘家,首先得為自己着想,有錢傍身我才安心。而且有些錢是不能借的。”

齊聲問:“你需要多、多少錢才會安、安心。”

姚春娘算了算,比了個天大的數字給他。

齊聲有些苦惱地皺了下眉,抿了下唇,道:“還差、差點。”

姚春娘逗他:“差多少?”

齊聲嘆了口氣:“一、一半。”

他認真地叫姚春娘有些不忍心,她湊上去親了他一下:“那剛剛好,有你在我就安心了一半了。”

兩人好了沒多久,齊聲其實還不太習慣她這樣自然地親近他,但手卻下意識抱住了她的腰。

姚春娘放下錢盒子,苦着臉道:“我沒和我爹說我們的事,你以後還是只能偷偷摸摸來我房裏了。”

她說着,像是有些不甘心,踮着腳在他臉上用力親了兩下。

齊聲沒問姚春娘為什麽沒告訴家裏和他的事,他伸手牢牢扶着她,順從地點了下頭:“嗯。”

姚春娘看他這麽聽話,忽然笑了笑,她把上身靠在他身上,撒嬌似的問他:“會不會麻煩,要不我夜裏來找你吧?”

齊聲倏爾擡起眼,問她:“什麽時、時候?”

姚春娘摸了摸他鋒利的眉峰,笑得像狐貍:“我也不知道,你夜裏仔細聽,說不定哪天你睡着了,我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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