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做戲
第五十八章 做戲
屋門大敞,桌上姚春娘和齊聲面對面坐着,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屋內一時靜得出奇,就只有姚慶喜的丈夫抱着的弟娃子時不時動動嘴巴發出點黏糊的口水聲。
姚春娘沒有說肯跟齊聲或者是不肯,一雙眼睛時而看向桌上一大堆借條,又瞅兩眼故意板着臉唬人的齊聲,兩只手搭在桌面上,手指頭不安地攪和在一起,一副掙紮猶豫的模樣。
她裝的比齊聲更像那麽一回事,好像齊聲今天當真是來逼迫她去梨水村跟他過日子似的。
齊聲自然知道姚春娘在裝給別人看,可是他看着她坐在他面前卻一聲不吭的無措模樣,路上打了一路的腹稿卻仍舊不忍心說出口。
姚慶喜知道齊聲和姚春娘的關系不簡單,當初姚春娘給齊聲寫的信還是她幫忙送出去的。不過姚春娘也只讓她送了信,別的一概沒提,她此刻見狀也估不準姚春娘和齊聲到底是個什麽關系。
她偷偷瞥了眼面無表情的齊聲,心裏直犯嘀咕:難不成真是春兒的債主。
姚慶喜察覺到氣氛不對,給自家男人使了個眼色,讓他抱着弟娃子去了別屋。
孩子一走,這屋子更是安靜得沒了聲。片刻後,齊聲突然開口喚了聲:“姚春娘。”
他這聲喊得板正,半點不結巴 ,往回一口一個“春娘”的柔情蜜意藏得幹幹淨淨,姚春娘不自覺地蹙了下眉頭,擡頭望着他。
他裝腔作勢很有一套,屈指在借條上敲了兩下,沉聲問:“你今、今天是要還、還錢,還是跟、跟我回去過、過日子?”
這話問得直白,門口姚大海兩口子都扭頭看了過來。
齊聲戴着笠帽淋雨走了一路,肩膀袖臂的衣服淋濕了一層,大馬金刀往這兒一坐,隐約露出衣服下結實的肌肉,看起來分外不好惹。
潑皮無賴買賣民女,大抵就是他眼下這個理直氣壯的做派。
姚春娘跟着他裝樣子,她扣着手指,沒底氣地問:“那我要是不想跟你過日子,也還不上錢呢?”
姚慶喜聽她這麽說,急得偷偷在桌子下扯她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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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春娘不為所動,說完就不出聲了。這話在別人聽來,像是她在等着齊聲發大善,跟她說這錢不必還了。
齊聲還沒說話,姚大海倒搶先開了口,語氣吃了辣椒似的嗆:“還不上你當初借啥,現在這麽大個窟窿,你不把自己填進去堵上,你還指望這有誰還能幫你還啊?”
姚大海當真是半點臉不要,他算盤落空,沒從姚春娘那兒撈到錢,這時還有臉說這沒用的話。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存了好心,把姚春娘當自家的女兒在教訓。
姚春娘今早天沒亮時聽見了姚二東和姚大海摸黑出門去的梨水村,知道他這是沒賣成她的房地拿着錢在拿她出氣。
姚春娘倒也不生氣,反倒嘴巴一撇,對姚大海道:“叔你說的對,當初是我不懂事,捅了簍子沒補上。大叔,這麽些年你看着我長大,我一直都拿你當親爹看,你借我點兒錢呗,我湊一湊,興許就還上了呢。”
姚春娘平時嘴多利的一個人啊,這時候哭起窮賣起慘,一通話堵得姚大海沒法應。
姚春娘的大嬸見了鬼似的瞧着姚春娘,想不通姚春娘怎麽就突然變了性,連“親爹”這種屁話都說得出口。
她幹巴巴道:“春兒,你也知道,我和你叔家裏就一畝三分地,平時日子都是緊巴着過。如今你兩個妹妹嫁人都還沒着落,這又是給你三叔辦喪事又是出錢養弟娃子,手頭哪裏還有錢啊。”
鋪墊了一大通,她擠出那句老話:“不是叔和嬸不想幫你,是實在沒辦法。”
姚春娘心裏覺得好笑,面上卻又無助得很:“那怎麽辦呢。”
她眨巴了幾下眼睛,想擠出兩滴貓尿來,可惜齊聲此刻就在她眼前坐着,她只覺得安心,實在哭不出來。
齊聲緩緩道:“你既然實、實在不想跟、跟我,我也不強、強人所難,你娘家這不、不是還有房有、有地,賣了還我也、也成,我就再給、給你三五天的時間把房、房子和地賣了。”
這主意比隔了十天的隔夜飯還馊,嫁姑娘就能解決的事,哪有賣房賣地的說法。
田地房子比命貴重,丢了什麽也不能丢了腳下三分土、頭頂七根梁。
姚二東和姚大海算計姚春娘的房地這事兒在場的人都清楚,齊聲這話落在姚大海的耳朵裏,或多或少有點諷刺他的意味。
但事到如今,這話刺痛了他的耳朵他也不能說什麽,只能面色難看地忍着。
姚春娘也沒想到齊聲會這麽說,愣了一下,趁機和娘家撇開關系:“你也說了,這是我娘家的,我已經嫁人了,我現在姓張,我的債,沒道理讓我爹娘來背。”
吳柳香已拿着鑰匙上了樓,沒聽見這話,坐在樓梯口下抽煙的姚二東卻聽得清清楚楚。
蒼老消瘦的身軀駝着背脊,他抽煙的手一頓,垂着頭用力嘬了口煙嘴。
姚春娘的嬸子像是生怕姚春娘轉頭繼續找她家借錢,忙跟着勸:“你這丫頭!姓什麽張啊,這改姓齊不也一樣,跟誰過日子不是過,你跟了他,兩口子把日子過好不比什麽都強。你欠了債人家都肯算了,這是別人家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啊!”
姚春娘心裏覺得有道理,可擔心應得太快又顯得虛假,她假裝為難地嘟囔:“可是他是個結巴。”
她這話說的,好像當初口口聲聲說“我喜歡結巴”的不是她一樣。
齊聲聽見這話,倏然冷了臉,他沒什麽表情地看她一眼,突然推開凳子站起來就往外走。
板凳擦過地發出刺耳的響,在場的人一見他這陣勢,突然都愣住了。就連姚春娘也沒想到。
齊聲仿佛當真生了氣,丢下一句:“三、三天之後,我來收、收錢。”
衆人見這事兒談崩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離開的齊聲和懵怔的姚春娘。
齊聲沒回頭,他彎腰拿起靠在門口的笠帽,往頭上一戴,擡腿就進了雨幕。
姚春娘難以置信地看着齊聲,不敢信他竟然就這麽把自己丢下了。
這戲做得也太足了!
姚慶喜反應過來,推着姚春娘站起來:“春兒,去拉啊!若真沒了房和地,叔和嬸子可沒了活路了!”
姚春娘哪裏用得着她講,三兩步就沖進雨裏拽住了齊聲。
齊聲微微偏着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入戲了還是怎麽,面色淡淡的,竟撇開她的手就要走。
姚春娘沒法子,死死抱着他的手,點頭如搗蒜:“跟,跟!我跟你回去過日子!”
她大聲說完,又背着衆人,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齊聲,你再推開我,我就當真去找別人嫁了!”
雖這麽說,可手卻抱得比誰都緊。
齊聲微微低着頭看她,一滴水珠順着帽檐滴在姚春娘眼皮上,他伸手替她抹了,問她:“想好、好了嗎?”
他這話問得認真,姚春娘一時分不清他是為了做戲還是當真在問她。
她咬了下唇,正要認認真真回答,又聽齊聲道:“以後你就、就是有了錢還、還得上了,後悔了,你也還是得跟我過、過下去。”
“……”
姚春娘不知道他怎麽就裝得這麽像,她好氣又好笑,點頭應下:“成。”
齊聲得了承諾,這才肯跟着她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