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掉錢眼裏了

2   掉錢眼裏了

曲終人散,袖風樓中,黃衣姑娘清點好十萬兩的銀票交給月娘。

月娘瞧着手中厚厚一打銀票笑得合不攏嘴,直道下次若有好貨色必定讓餘城君先瞧。

黃衣姑娘點頭笑應下:“行,下次若有新人來你便差人到餘府知會我一聲,便說是找銀臺姑娘就成。若有我家主子喜歡的,銀錢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好好好,銀臺姑娘慢走~”

銀臺提起裙角離開袖風樓,目送護衛将少年送上馬車後,她便上了另外一輛停在袖風樓前的牡丹雕花垂珠寶馬香車。

掀開被熏香沾染淡香的車簾,她坐在靠邊的位置上抓起一把瓜子邊磕邊眨眼感慨笑道。

“主子您真是好眼光,今日一來便選了個極品美人。”

昏暗的馬車中,餘嬌嬌靜靜望向夜幕裏燈火通明的袖風樓,橙亮窗戶後舞女搖曳婀娜的身姿宛若一幅缱绻繪卷。

銀臺不知道主子此時在想什麽,主子也從不跟他們說。

她看着燈光透過半掩的車窗照射在餘嬌嬌的側臉,仿若潛藏在黑夜中的野狐,寂寥、淡漠,眼底卻映照着街邊熒熒搖曳的萬家燈火。

片刻之後餘嬌嬌便面色如常地放下窗簾,語調一如往常地輕快悠緩。

“走吧。”

黃衣姑娘将裝着各色精致糕點的小盤呈上,眨了眨眼睛調笑道。

“您是迫不及待要一度良宵了嗎?”

想起那個一臉孤傲又滿含死寂的少年,餘嬌嬌雙手環胸,眯着雙眼舒展慵懶地靠着車壁,聲音如春風楊柳鳴曉笛。

Advertisement

“讓他好好休息吧,袖風樓的軟骨香夠折磨他了。”

*

開門聲吱嘎輕緩,珠簾搖曳相撞,盛滿食物的果盤輕放在桌面,侍女們竊竊私語時的嗔怪掩笑,最終一切複歸平靜......

沈獻雙眸半阖着望向金絲繡團錦紫蘇流紗帳頂,他此時身體尚未恢複,渾身軟綿無力,只能猶如待宰羔羊般躺在軟鋪之間。

離開袖風樓後,他便被一個黑衣侍衛帶上馬車。

那黑衣侍衛一路上只字未言,眼中既無輕蔑也無貪婪,只靠在車上沉默的注視着他,仿若随時擔心他會心生逃跑之意。

沈獻心中苦笑,他如今這副身體便是想逃跑也有心無力。

周遭一片寂靜,腦海中回想起袖風樓中那些貪婪凝望自己的污垢眼神他便陣陣惡心,胸中湧上一股濁氣。

他沈獻何時不是金裝玉裹,出入皆是香車寶馬,便是五岳泰佬也得給他三分薄面,沒想到居然淪落到今日這番境地。

江湖兇險,人心叵測,落地鳳凰被犬欺。

若是從前,若是從前他必定将這些不知死活的爛人們丢到萬蟲窟裏去喂蛇!

想到這裏,沈獻又有些氣惱地嘆了口氣。

以他的筋骨,區區軟骨散根本不足以讓他被制,只是他一着不慎身受重創,外雖無損但內息紊亂。

結果被個殺千刀的賤人在他虛弱昏死之際落井下石送入袖風樓,想要讓他被淩辱致死。

而且聽那老鸨子說,那賤人居然分文未要,直接白送。

氣人,太氣人了!

多大仇啊這麽作踐,何其歹毒,簡直是令人發指!

他沈獻兩字在江湖上便是無價之寶,多少人散盡家財都未曾可見一面,如今居然區區十萬兩就被買斷。

若是讓自己再遇到那賤人,必定要将他用銀針紮成刺猬,讓他試各種毒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獻越想越氣,越想越虧,腦殼都被氣得發疼,神志也清醒一些,又想到那買下自己的人,厭惡之色溢于言表。

富商豪紳他以往也見過不少,皆是些貪圖金錢、美色環繞、谄媚權貴又貪生怕死之徒。

今夜那餘城君,雖長得好看,但群仆簇擁之下出入煙花相柳之地,又看中他的美色明裏暗裏的要挾他,可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呸呸呸,就憑她還想染指自己,簡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癡人說夢!

即便現在自己毫無還手之力,便是玉石俱焚也絕不會讓她碰自己一根手指。

“吱嘎——”

開門聲再次響起,沈獻眼皮微動,順着微涼的晚風鼻尖沾染上淡淡的玫瑰花露香。

這是近期風靡江南的玉露調香,不同尋常香露馥郁柔和,此香清冷桀骜,而餘尾漸變溫柔淡暖,讓人想到夏日傍晚伴着微弱星辰淡去的最後的一抹霞光,雖絢爛卻又神秘。

此香奇特,衆多武林貴女一香難求,能用上這香露之人非富即貴,而這香便是揚州餘家香坊所獨制。

珠簾相撞的清脆叮咚聲再次響起,沈獻餘光隐隐可見一道身影隔着紗帳立于床前。

他心頭一緊,下意識阖上雙眸。

眼眸緊閉,眼前的一片漆黑卻讓通感愈加敏銳。

他感到床畔紗帳微動,一只手撩開紗帳,玫瑰花香伴雜着些許水氣驟然濃郁許多。

沈獻渾身驟然僵硬,舌尖抵在齒下。

他的血生來攜毒,若此人膽敢冒犯,便一口毒血送她上黃泉。

然而那雙手卻并未如預想中的揭開被褥。

身旁之人靜立許久沒有絲毫動作,若不是沈獻天生五感敏于他人能聽到來人的呼吸聲,他都以為那人已經離開。

忽然,他的鼻子被人捏住,窒息感瞬間紛湧而上。

沈獻想要反抗,但他此時依舊渾身無力,只能下意識猛然睜開雙眼。

一聲愉悅的輕笑傳來,沈獻偏頭望去,就見一身璀璨華服的餘城君含笑歪頭望向自己,見他睜開眼便直起腰大大咧咧坐到床沿笑道。

“你有本事倒是再裝下去啊。”

餘嬌嬌原先只是睡前想來瞧瞧美人兒,畢竟看着沈獻這張臉睡覺都能做個好夢。

沒想到一進來就看到人在裝睡,一時興起就起了調戲他的心思,捏住他的鼻子看他能撐多久。

見沈獻冷冷盯着自己,餘嬌嬌悠悠道。

“這麽瞧着我做什麽,我可是将你從一群豺狼虎豹中解救出來,說是你的再生父母都不為過。”

沈獻的聲音沙啞:“你和他們都一樣。”

沒想到餘嬌嬌聽到這話笑得更是開懷,打了個響指道:“沒錯。”

她一條腿盤到床上笑眯眯,“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餘嬌,你也可以叫我餘嬌嬌,這樣聽着親近些。”

她接着道,“我同樓中其他酒客的确沒什麽區別,甚至比他們更心狠,更虛僞,手段更卑劣,不過我比他們脾氣都要好,落到我手上算是你的好運。”

沈獻聽到這話眉頭微皺,然而眼前人似乎并未覺得自己這番話自相矛盾。

她接着說道:“我買下你,是因為你的容貌甚合我意,不過你放心,我這個人在情愛之事上不喜用強,所以我不會強迫你。你既然選擇跟我離開,我也不會虧待你,這些日子便好生療養。若是想贖身也沒問題,只是我這人從不做虧本買賣。我花了十萬兩買下你,只要你有能力賺到二十萬兩我便還你自由。當然,得是淨利潤。”

沈獻瞧着她從袖中優哉游哉地掏出一個小金算盤,青蔥般的手指剝豆子樣靈巧的噼裏啪啦一頓撥算。

“從你出袖風樓算起,你乘坐的馬車是鎏金香車,拉車的馬是汗血寶馬,從袖風樓到餘府需要一炷香的時間,不加車輪損耗,車程費就算你二兩銀子。”

“你現在躺着的是镂空雙面雕花黃梨木床,床帳是‘煙雨霧’,被子是上等羊絨被,枕頭是特調的安神枕,枕頭裏皆是名貴香料,睡一晚算你十五兩,外加方才侍衛們伺候你沐浴的小費、燒水的人工費、泡澡的花瓣牛奶等等,七七八八加起來湊個整數我就只算你一兩,也就是總共十八兩。”

餘嬌嬌又撥了幾下算盤,喋喋道:“添置衣服的布料費、裁縫費,加上衣料損失費一件就算二十兩,每日用餐費一兩、身體療養的醫藥費二兩三,一個月算你九十九兩,四舍五入就是一百兩。也就是說你一個月要付我十八兩加二十兩加一百兩共一百三十八兩,四舍五入一百四十兩整。”

沈獻原本聽着她的盤算還有些不以為意,聽到一晚十八兩眉頭微皺心中感覺有些不對勁,等聽到衣料損失費時眼皮忍不住一擡,再聽到四舍五入時額角抽搐忍無可忍。

“有你這麽算賬的嗎?”

搶錢也沒這麽搶的。

餘嬌嬌将算盤一抖,小金珠子頓時清零。

她不緊不慢道:“也沒人規定不能這麽算,十萬兩本金我都沒給你加利息,知足吧。”

沈獻:“……”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人就是個掉錢眼裏的守財奴。

餘嬌嬌仿若從他的表情中知道他的想法,卻沒有絲毫羞惱,反而一撩頭發眉眼飛揚得意道。

“你莫這麽看我,我雖是揚州首富,但這世上就沒人會嫌錢多的。再說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 浮屠’,可揚州城東新造的佛塔也不過花了我七萬兩白銀,算來算去花十萬兩救下你這條小命都是我虧呢。”

沈獻聽到她這算法只覺商人唯利是圖,又見她說自己的命不值十萬兩,氣得不免出聲挖苦。

“你既重利,又為何建佛塔,難不成是指望佛祖保佑你財源滾進,富甲天下。”

餘嬌嬌坦然雙手合攏虔誠道:“那倒不是,首先,我已經富甲一方了,當然,佛祖若能保佑我自然更好,誰也不嫌錢多。”

她指尖撥弄着珠盤清脆撞響,“不過在我看來眼前的香火錢更實際些,百姓希望佛祖保佑,我便建座塔供他們實現心中所想,各取所需豈不快哉。”

沈獻冷哼一聲:“唯利是圖。”

餘嬌嬌笑眼彎彎:“多謝誇獎。”

旋即她問道:“你有家人嗎?”

少年漠然的聲音響起:“沒有。”

餘嬌嬌聽到這話收起算盤:“既然你沒有家人,那也沒人會來贖你。你入了餘府便是餘府的人,餘府不養閑人,待你身體修養好後便要想辦法還我二十萬兩。對了,你方才的話只說對了一半。”

餘嬌嬌忽然彎下身子湊到他面前,捏了捏他的臉蛋嘴角含笑:“我這個人不止貪財,我還好色,你也可以選擇以身抵債。”

沈獻見她突然湊上前以為她要耍流氓,心中一驚,剛想說話,床帳浮動間,一陣晚風透過窗戶的縫隙吹入房中,他頓時被冷風激得打了個寒顫劇烈咳嗽起來,一時間面紅耳赤,額角青筋暴起。

這一咳嗽又牽動到原本疼痛稍緩的筋脈,沈獻瞬間又唇色蒼白,冷汗連連,整個人倒在床上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忍受着莫大痛苦。

餘嬌嬌見他突然半死不活的模樣也有些訝然,沒聽說袖風樓的軟骨散居然如此厲害。

她原先只是見這小美人小小年紀卻一臉漠然看着別扭得很,就惡劣地想着戲耍他,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

方才一番折騰,原本蓋在沈獻身上的被子半掉在地上,餘嬌嬌無意間瞥見他腳踝處的傷痕。

那是之前在袖風樓時被老鸨掐起的痕跡。

猙獰的大片淤紫在白皙如玉的肌膚上格外紮眼,像是蒼茫大雪中的一堆污跡。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無爹無娘的,被人賣到秦樓楚館當鴨,也是怪可憐的。

餘嬌嬌瞧着他如今痛苦萬分的模樣,嘆了口氣,心中到底有些憐惜。

*

痛,渾身上下如同被巨石反複碾壓般痛苦。

沈獻忍不住咬住嘴唇,濃郁的血腥味流入口中,卻并沒有帶來絲毫緩解,反而像是熔漿入口,更加灼痛。

冷汗沾濕了枕頭,似乎讓枕頭中的香味更甚,此時卻沒有絲毫安神之用。

墨色長發黏在額頭上,沈獻胸膛起伏不定,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想要緩解蝕骨的痛楚,疼痛卻愈加劇烈的襲來。

一陣又一陣。

忽然,疼痛似乎消失不見。

沈獻長舒一口氣,以為這一波疼痛結束了,然而他喘息不過片刻,又一陣劇痛排山倒海般呼嘯而來。

不同的是,這次卻不再是将他渾身筋脈碾碎的痛楚,而是更加劇烈的,仿若身體裏的每一處血液都在燃燒般的灼痛。

又是這種痛,又是這種痛!

像是千萬只螞蟻鑽過五髒六腑,啃食血肉,又像是熔岩入血,每一寸筋脈都在被火灼燒。

沈獻清瘦嶙峋的手指攥緊床單,雙眼猩紅死死盯着床頂忍受着每一刻的煎熬。

救救我.......救救我......

真的太疼了,誰來救救我......

為什麽是我要受這般痛苦,為什麽要讓我承受一切......

巨大的痛苦拉扯着身體的每一片肌膚,侵蝕着每一寸血液,他無法逃避,無法選擇,只能承受着一切。

忽然,一股冰涼的觸感塗抹在小腿上,激得沈獻原本陷入癔症的意識猛然清醒。

撕裂身體的疼痛并未消失,但藥膏的清香散在床榻中,萦繞在鼻尖。

他渾身的意識似乎被那一抹冰涼引領,睫毛輕顫間殷紅的雙眼微動,望向坐在床邊的女子。

餘嬌嬌邊為他塗着藥膏邊吹着涼氣道。

“你別瞧我,又不是我給你下的藥,我也沒有解藥,你且受着吧,明日便好了。”

許久,見沈獻不說話,餘嬌嬌以為他疼傻了,見他嘴角咬破皮滲出的血跡,便取出袖中的帕子想要幫他擦下血跡,卻沒想到沈獻一驚,猛地推開她的手。

“別碰我!”

餘嬌嬌也沒想到他那麽抵觸,方才給他擦藥也沒見那麽大反應。

她本沒有輕薄之心,直接捏着他的下巴将帕子往他嘴裏一塞。

“疼就忍着點,你若是受不住,我就讓銀紋來敲暈你,放心,銀紋手法很好,最多輕微腦震蕩。”

【作者有話說】

餘嬌嬌:我不僅碰了你的手指,我還捏了你的鼻子摸了你的腿,啧,真滑。

沈獻:......臭不要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