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貓膩

3   貓膩

塗好藥膏之後,餘嬌嬌便利落的收拾東西走人。

床鋪間的藥膏清香和玫瑰香露的味道漸淡,沈獻偏頭望去,只看到輕蕩床帳外一道朦胧模糊的身影踏過門檻離開。

體內蝕骨灼肌的痛意并未褪去,他閉上眼睛忍受,忍受着陣陣洶湧而來的滔天折磨。

但莫大痛苦之中夾雜的那絲微涼痕跡,像是劃過的無盡長夜的黯淡星光,雖然微不足道,卻的确支撐着他度過這漫長黑暗。

*

回到房間之後,餘嬌嬌褪去外衫,松散筋骨入水的魚兒一般鑽進被窩。

溫暖柔軟的羊絨被覆蓋在肌膚上讓她舒服得忍不住一聲長嘆,床鋪之間翻了個滾。

轉眼間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二年,宅鬥六年完成系統任務,提前實現財務自由進入養老階段。

這具身體的原主活得極其憋屈狗血。

親娘早死,後娘虐待,弟弟失蹤,爹爹不管,妹妹搶奪未婚夫,原主被迫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後來老頭子賭博破産将她賣到青樓。原主不堪受辱上吊自盡含恨而終,她不甘心就這樣的下場終了,卻又膽怯無能,自知沒有能力與後母做對,自暴自棄下以靈魂為契與系統做了交易,換來生辰八字相同卻過勞猝死的社畜餘嬌嬌重生,幫她成功複仇。

餘嬌嬌本身便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又有劇本在手,自然莫得感情大殺四方。

完成任務之後,她選擇留在這個世界。

畢竟在這個世界裏她萬貫家財都搞到手了,當然是要享受人生,沒道理再投胎重頭奮鬥。

作為人生贏家,餘嬌嬌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圓滿。有錢有閑又有顏,數錢數到手抽筋。

不過成日游山玩水等着入土也總有乏味的一天,百無聊賴之際餘嬌嬌覺着做人總得有點追求,她什麽也不缺就缺個聽話乖巧的小美人暖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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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男人吶,不論是窮如街邊狗,還是膏粱錦繡富貴豪家,知曉她家境後都想着吃絕戶。

呵,做夢呢,本姑娘打下來的江山輪得到別人坐享其成。

餘嬌嬌幹脆連贅婿都不招了,直接改挑男寵。沒想到就這都有一群男人自薦枕席,而且更加莫名自信,想着各種法子搭線偶遇。

餘嬌嬌被攪擾不堪,一度歇了心思。

銀臺見她煩擾,便提議與其找現成的劣質品,不如挑個皮相好的青瓤先養幾年,一來了解品行,二來也增進感情。

若是滿意便收了做小,若是不滿意便留下當個侍衛小厮。

一語驚醒夢中人,餘嬌嬌覺得這提議甚好。

本身她對情愛之事也沒多少向往,只是無聊之餘找個慰藉,也不急于一時。

可當真收留了些孤兒後,她卻起不了腌臜心思。

這世道中的孤兒大多是身世凄苦的窮苦人家孩子,得到一個庇護之地、有口飯吃都感恩戴德,願意當牛做馬,稱她為救世菩薩。

餘嬌嬌聽到這話為數不多的良心升起些小小的愧疚。

畢竟她的目的可不純粹。

看着那些清澈純淨的目光,她到底還是沒有喪心病狂到打孩子的主意。

久而久之,原本的男寵院改成了慈濟堂。

男寵沒收一個,孤兒養了一堆。

養孩子,總不能養成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

餘嬌嬌還得請先生教他們讀書寫字、琴棋書畫、女紅醫術,畢竟在這世道闖蕩總得一技傍身吧。

再之後,十裏八鄉的人家都知道在揚州餘家可以免費學技,諸多人家都把孩子往這邊送。

教一個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久而久之,慈濟堂又成了免費托兒所。

想到這裏餘嬌嬌嘆了口氣,弄拙成巧,她倒當真成了百姓口中的活菩薩了。

原本她的心思算是徹底歇了,今日不過是聽說袖風樓得了個絕世美人,一時興起便來瞧瞧。

沒想到這小美人可當真是合她的審美,尤其是身上那股寧死不屈卻又迫切想要活下去的矛盾感,讓人忍不住提起興趣。

不過她雖對這少年有些憐惜和興趣,但也只到這個程度。

軟骨散只能他自己承受,她可沒精力陪在那噓寒問暖。

夜深困乏,餘嬌嬌打了個哈欠,緩緩陷入黑甜夢鄉。

*

翌日清晨

當餘嬌嬌再次睜開雙眼時,陽光已經透過半敞窗戶将房間灑入一片金燦暖意。

盛着歡快笑意的聲音透過紗帳傳入耳中。

“主子醒了。”

一夜好夢,餘嬌嬌揉了揉尚且睡意朦胧的眼睛,翻開被子起身下床。

銀臺已經走上前系好床帳,呈上牙刷和牙粉。

餘嬌嬌将牙粉灑在牙刷上,入口細細刷上幾遍後漱口,又取出玉容散倒在手心,摻上些水抹開塗在臉上後清水潔面。

洗漱之後整個人也精神了許多,餘嬌嬌今日挑了件碧水藍紋的絲綢褙子,配上銀絲藤蘿紫的繡球花裙,清新雅致,皮膚瑩瑩如溫涼軟玉。

她坐在梳妝臺前塗上口脂問道:“那小子如何了?”

知道她問的是昨日帶回來的少年,銀臺邊幫她盤發邊笑道。

“今早讓大夫去瞧過了,看起來身體并無大恙,只是不知為何他的脈象虛弱紊亂,大夫說怕是身體之前受過罪,虧空得厲害,還需要多加調養。”

餘嬌嬌倒也沒多想,畢竟像這般無父無母又脾氣倔強的少年,在這世道吃虧很正常。

“待會去瞧瞧吧。”

“好嘞。”

*

待餘嬌嬌用完早膳前往沈獻的房中,一腳剛踏進房門就看到虛弱靠在床上的少年。

他的長發披散,琉璃般淡漠的眼眸戒備瞥來。

餘嬌嬌不以為意,褪去鬥篷含笑走過去坐在床沿問道:“身體可好些了?”

她自然而然地從一旁的小厮手中接過粥,輕舀一勺遞到他嘴邊。

“這碗粥裏可都是上等的名貴藥材,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沈獻望向她,并未說話,也并未張嘴喝粥。

他聞得出這粥中的确皆是珍貴大補的藥材,于他病體更是對症下藥。

只是沈獻望着眼前含笑的明豔女子心中有些複雜。

她的确救自己于水火,可卻又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善意是因為有所圖謀。

既有所圖便必求回報。

雖然只要他的病好了,還錢不成問題,但也正因如此,他并不想同眼前這人有太多糾葛,也不會欠她的。

思慮再三,還是以療傷為主,就當是賒賬治病,錢貨兩訖。

沈獻伸手就要接過碗,沒想到餘嬌嬌在他伸手的瞬間卻将碗挪開放下勺子,似乎有些遺憾問道。

“你不喝?”

她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為難,“你既然不想喝我也不強求,只是這麽好的食材可不能浪費,銀臺,拿去給其他人分了吧。”

“是。”

沈獻:“……”

見粥當真要被拿走,他張口道:“誰說我不喝?”

此時身體虛弱不堪,不喝才是傻子。

他頓了頓,扭頭生硬道:“我自己喝。”

餘嬌嬌聽到這話細眉一挑:“喲怎麽,我找大夫給你治病,你倒還嫌棄我。這粥是我家的,藥材也是我花重金買的,既然有骨氣就別吃我家的東西,看看你的骨氣能不能助你直接辟谷成仙。”

見她出口就怼天怼地,沈獻條件反射就想怼回去卻也自知理虧。不論如何,他人屋檐下志氣短三分。

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張了張口,最終氣餒,聲音有些幹啞發悶:“二十萬兩我會分文不少的還給你。”

“怎麽,不想欠我的?”

餘嬌嬌瞧破他的心思調笑道,“那可不止二十萬兩。到目前為止你需要還我二十萬三千六百四十兩。”

沈獻怔住:“怎麽又多了一千五百兩?”

餘嬌嬌朝粥努了努嘴:“這粥不要錢啊,這裏面可是填了諸多名貴藥材,還有一味是上等玄芝,明碼标價一碗二十三兩,一個療程便是一千四百兩。還有我這碗,這可是哥窯上等墨紋梅花片,只算你一百兩已經是友情價。”

“......”

沈獻也算是頭次見到如此盤剝算計的人,深吸一口氣,忍,忍,實在沒忍住:“這藥雖然珍貴但也并不稀有,裏面最貴的一株藥材雖是靈芝卻只是青芝,價格比起玄芝至少便宜一半,這一碗粥撐破天十兩銀子,多出來的十三兩銀子是用你良心熬的嗎?”

餘嬌嬌被戳破謊言,面不改色輕“啧”一聲,伸出一根小指:“沒錯,我是誇大了那麽一丢丢,裏面的确是青芝,可你方才也說了,粥是需要熬制的,米不要錢嗎?水不要錢嗎?人工費不要錢嗎?柴火爐竈不要錢嗎?運送藥材不要錢嗎?”

沈獻:“……”

勺子輕攪,藥粥的清香浮動鼻尖。

餘嬌嬌接着悠悠解釋道:“青芝産于嶺山,從嶺山到揚州路途遙遠、險境叢生,幾經商販轉賣,到了城市之後再經過本地的行會抽成,其中産生的費用自然是算在藥材裏,價格層層壘疊,等到藥鋪販賣時已然翻倍。揚州此時青芝斷貨,我為了給你治病可是連夜高價收購了揚州城內的所有青芝。”

餘嬌嬌舀了一勺藥粥遞到沈獻嘴邊:“一株藥材的價值并不僅僅在于藥材本身,天地孕育是其氣,為識貨者所覓是其運,得所需之人所用是其幸。氣、運、幸三者結合,才能将藥材的價值發揮到最大。”

沈獻聽到這話眉頭微擰:“這世上大多是窮苦百姓之家,藥材價格過高真正所需之人無可用,唯權貴富商所得。這不是藥材之幸,是人之利。”

餘嬌嬌對此并不否認,聳了聳肩:“你說的沒錯,買賣便是如此。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可若無利也養不起這一院子的人,你也吃不上這一碗粥。”

沈獻被她這話堵得一噎,只覺得心中憋屈。

但他知道餘嬌嬌說得沒錯,如今人在屋檐下,與其想那遠在天邊的凡塵衆人,不若喝下這溫粥一碗。

既然老天爺沒讓他死,他可不想匆匆了卻此生。

見他默默喝下藥粥,餘嬌嬌倒也并未多說,喂完粥後又叮囑幾句便放下碗勺起身離開。

*

出了房門,銀臺笑道:“看來主子您很喜歡這位小公子。”

陽光下,餘嬌嬌的面色并不明媚。

她略垂的眼眸中透着一絲淡然和涼薄,平聲吩咐道。

“等他身體好了就将人送走。”

這下倒是讓銀臺一愣:“主子不喜歡他?”

方才主子分明對那人照顧有加,為何忽然便要将人送走。

餘嬌嬌并未回答,而是望着探過牆頭飄落的粉嫩桃花,聲音沉靜不見波瀾。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居然對藥理如此精通,卻又只知藥材好壞,不知買賣增值,莫說大夫藥童,便是尋常人家也知曉買賣憑市,可一個能憑嗅覺分辨藥材的人卻不知道。你覺得是為何?”

銀臺聽到這話有些差異,眉頭微皺疑惑道:“許是他從前家境富裕,不谙世事?”

“能聞味辨藥,這功夫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靈芝珍稀,玄芝更是天地珍寶,便是我這些年也只見過幾次,他一聞卻能分辨青芝和玄芝的區別,可見對玄芝極為熟悉。這樣的少年,你覺得他的身份會是一個尋常家境富足之人嗎?況且......”

接下來的話餘嬌嬌并未說出口,但心中卻隐隐有些不安。

容貌絕世、筋脈紊亂、精通醫理、無父無母、流落青樓,這些buff狂疊怎麽看都不是個路人甲的設定。

餘嬌嬌有些頭疼,好不容易過上了躺平生活,她可是千不想萬不願再卷入是非之中。

原本只是想找個小美人陪伴左右,如今看來卻是個燙手的芋頭。

餘嬌嬌無奈地拍了拍腦袋。

該,色字頭上一把刀,讓你一時鬼迷心竅招惹了個麻煩。

小心為妙,這少年惹不得也收不得,還是等他養好病後盡快脫手,免得惹火上身。

餘嬌嬌吩咐道:“總之找最好的大夫給他治病,這段時間盡量滿足他的心願,但不要招惹也無須奉承,禮待有加即可,等病好了便讓他自行離開。”

銀臺眨了眨眼睛:“錢也不用還了?”

“......”

餘嬌嬌深吸一口氣,痛徹心扉:“暫且不要。”

但旋即她又切切叮囑道,“但該記的帳一個也別漏了,若他并非是麻煩之人,那錢該還還得還,務必要讓他記得這人情。還有,其他人要有意無意在他面前多多提些好話,告訴他那日袖風樓的買主都是多麽淫邪猥瑣、卑鄙龌龊、喪盡天良,要不是我救下他他得遭受非人待遇、飽受摧殘、生不如死,總之讓他知曉我餘府未曾薄待他即可。”

銀臺雖然不知道為何餘嬌嬌忽然如此小心謹慎,但這些年主子說的話總是對的。

她應下:“銀臺知道了。”

餘嬌嬌點點頭,不論這小美人是何身份,如今到底落魄,他們餘府禮待有加,總不至于惹上是非。

她正這般想着,一道身影匆匆忙忙朝這邊走來,瞧見餘嬌嬌連忙上前行了一禮道。

“主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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