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赈災
13 赈災
沈獻聽到這話微頓,他才來揚州不久,人情世故并不相通,到當真沒想到會有這些彎彎繞繞。
藥侍安慰道:“公子不用擔心,餘家商行傍晚時分已經在西郊支起了粥棚,送去了禦寒的被褥和一些幹淨的舊衣,也請了醫師前去照看,如今藥食暫且能堅持一陣子。”
餘家商行。
沈獻一怔,想起上午餘嬌嬌見到流民一路未曾多言,送他下車後就匆匆離開的背影。
難道她早就知道楊知州會将流民驅趕,所以才匆匆回府,否則如何能這麽快的時間就把一切安排妥當。
沈獻垂下眼眸,也對,如她那般聰慧狡猾,又在揚州混跡多年,如何能不知曉楊知州的行事作風。
或許她這麽多年也是如此事事盤算,籌謀在前,才能将傾頹大廈力挽狂瀾,護住餘家衆人。
藥侍見他沉默不語,頓了頓猶豫道。
“公子您就診的規矩我知曉,原本是不想叨擾您的。只是,只是有個嬰孩是流民逃荒時半路生下來的。聽聞她父親早逝,娘親拼死生下她後也去了,唯有一個祖父抱着她一路流亡吃百家奶長大。前些日子她祖父也餓死了,一個老婦不忍心她慘死荒郊就收養了她。可惜流民們都沒了奶水,她又是先天虧損的,已經快不行了,其他的藥師大夫們都束手無策。我聽着這小娃娃實在可憐,所以我想您能不能......”
沈獻已經拿起面具起身朝外走去:“旁人救不了的疑難雜症,我自然要去瞧瞧。”
藥侍見他離開,連忙道:“要不公子還是用完膳再去吧。”
“飽了。”
下了樓,沈獻就瞧見客棧外靜候的馬車,他瞥了眼跟随其後抱着藥箱的侍從一眼:“馬車都準備好了啊。”
藥侍笑道:“我想着公子心善,自然不忍人間疾苦,就提前準備好了馬車。車上備有糕點,公子可以路上墊墊肚子。”
兩人上了馬車後,沈獻理了理長袖似是無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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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攏袖,我記得,你是餘府的人吧。”
藥侍點頭:“是,公子。當初公子您要行醫,餘城君就從藥鋪裏挑選了我當您的藥侍,順便照顧您的衣食起居。”
馬車輕晃着啓程,沈獻聲音清淡:“你的主子既然不想讓旁人知曉我同餘家的關系,如何能放心找一個尋常藥鋪的夥計來我這。”
藥侍默了默,也不再隐瞞,妥協道:“公子聰慧,我本名銀樓,餘城君的貼身侍女銀臺是我姐姐。我本無意隐瞞公子,只是怕公子多想。”
“我們姐弟原本相依為命,小時候村子裏發生了一場瘟疫,全村人死了大半,我爹娘也去世了,只剩下我和姐姐,從那以後我就致力鑽研治病救人之術,跟着師傅四處習醫,去年才回到揚州,只窩在府中培植藥材,平日裏并不出府,所以尋常人并不認識我,餘城君見我合适,便挑選我來照顧公子。餘城君說,公子醫術卓絕,是世間難得的神醫聖手,若我能跟着公子一段時間,耳濡目染,醫術必定能有所長進。”
沈獻嘴角一抽:“合着你是來偷學的。”
他又無奈嘆了口氣,“也對,你家主子那德行,能占一分便宜絕不吃虧。”
銀樓嘿嘿一笑:“餘城君說了,這叫雙贏。”
沈獻都能想象到餘嬌嬌說這話時笑眼彎彎如月牙般狡黠又得意的神色,嘴角略揚問道:“那你平日都是如何向你家主子彙報我的?”
銀樓以為沈獻覺得自己是被派來監視他的,連忙解釋道。
“公子誤會了,餘城君沒有監視公子的意思。這些日子也從未召我回去詢問公子情況。只說公子您什麽時候離開揚州城,我什麽時候回去告訴她一聲即可,其他的無需知會她。”
淺淡的笑容瞬間消失,沈獻面無表情:“哦。”
*
巨大輝煌的夕陽下,馬車在關城門的前一刻飛馳而出,趕在最後一絲餘晖落下前到了西郊。
馬車緩緩停下,沈獻下了車,銀白的靴子踩在滿是塵土的泥地上。
他此時一身雲山藍袍束腰修身,雙手攏于大袖,長袖垂在身前,随着步履起伏,衣褶如水紋波動,即便鬥笠遮面也擋不住的風流姿态,灰土土的人群中乍眼可見。
沈獻擡眼望去,入眼,昏藍的天空下,荒山山腳處流民如密密麻麻的蟻窩般擠在一起。
臨時搭建的草棚子七七八八歪歪扭扭連在一起,一直延伸到遠方空曠的地平線。棚子裏都有人拿大勺舀着白粥,大鍋白粥冒着熱騰騰的白氣,穿着破敗衣裳的流民手裏捧着瓷碗排隊領粥。
維持秩序的人大聲吆喝:“一人一碗不能多拿,慢慢喝,明天早上還有呢。”
銀樓走到他身邊引路:“公子,在前面。”
沈獻順着他指引的方向朝人群中走去。
粥棚區後便是休息區,災民太多,連日奔波早已疲憊不堪,喝了熱乎乎的白粥後強撐的力氣最終散了,皆裹了被子七倒八歪地擠在一起呼呼大睡。
道路越來越擁擠,兩邊席地而坐的人群瞧見他,挪了挪破洞髒爛的鞋子,給他挪出一條道路來。
藥草苦澀的香味從不遠處飄入鼻中,沈獻朝前走去,穿過人群便瞧見一間間隔出的簡陋草棚裏,藥師們正在給病人看診,草棚前的空地上已經搭好了一個個泥竈,藥童們扇着火,罐裏的熱氣伴着藥味四處飄散。
一切看起來都是匆忙趕制卻井然有序。
一道纖細修長的身影從草棚中走出,将手中的藥方交給侍從,赫然是餘嬌嬌。
餘嬌嬌也瞧見了沈獻,快步走到他身前滿面訝然:“你怎麽來了?”
沈獻瞧見她,想起之前馬車上銀樓說的話,頓時甕聲甕氣道:“不是餘城君讓人來訴苦,請我來的嗎?怎麽如今又裝不認識,餘城君可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健忘得很呢。”
餘嬌嬌見他一來就陰陽怪氣,嘿嘿一笑拍着彩虹屁:“再訴苦那也得神醫您願意才行啊。神醫不愧是神醫,醫者仁心,聰慧過人,真是世間無雙,在世華佗。”
沈獻冷笑一聲:“哪比得上你餘城君吶,派個人來伺候都不忘想着占便宜,沒想到居然能花大力氣做這出力不讨好的善事,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雖有善名卻是虛名,實際上卻得罪了楊知州。
她既* 然知道楊知州的德行,必定是想到了的,卻還是義無反顧這麽做了。
還做得這般迅速,這般好。
想到這,沈獻垂下眼眸,心上窩着的那股無名之火又淡了下去,他略微偏頭避開眼前人的視線,聲音略緩。
“那孩子在哪?”
提到孩子,餘嬌嬌面上笑意略收,轉身道:“我帶你去。”
兩人朝藥棚走去,餘嬌嬌望着沈獻一瘸一拐的模樣,臉上露出貨真價實的驚訝:“你這腳怎麽了?”
沈獻:“......不小心摔了一跤。”
餘嬌嬌頓時伸出兩個大拇指豎在胸前贊嘆:“哎呀呀呀呀,不愧是佛手一丹心,濟世活菩薩,負傷上陣,可嘆可敬吶!”
“......”
沈獻臉上肌肉忍不住一抽,話雖然是好的,但這語氣真是怎麽聽都不對味。
本來沈獻就覺得自己受了冷落夠委屈的,一甩衣袖轉身就要走:“你嘲諷我!自己治去吧!”
餘嬌嬌連忙忍着笑拉住他衣袖:“哪有啊,哪能啊,我這是發自內心的贊嘆,由衷的敬佩!”
沈獻瞥了眼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嘴角悄悄揚起一道微弱弧度,面上卻依然道:“你撒手。”
餘嬌嬌自然不放:“神醫大人妙手仁心,定不會跟我這種世俗之人一般見識,外面寒涼快進藥棚擋擋風。”
兩人就這樣一拉一扯地走進藥棚,引得忙活的衆人悄悄都伸頭豎起耳朵八卦。
餘嬌嬌拉着沈獻走到一處角落,乳母正拿着撥浪鼓哄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入睡。
那孩子不同于尋常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紅潤白胖,她的面色呈青,臉頰消瘦,小手甚至已經餓得皮包骨頭,看着一碰就碎。
“尋了乳母剛喂過奶,便睡了。”
餘嬌嬌道,“她胎裏受了虧,先天發育不全,雙腿不能動彈,還有癫疾,又餓了這麽久,大夫說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她太小,藥喝不進去,其他大夫又不敢用針,就這麽拖着。”
沈獻并未言語,盤腿席地而坐,銀樓已經從藥箱裏取出金線小心纏在嬰兒手腕上。
嬰兒脈象紊弱,沈獻手指離腕半寸切線診脈良久,方才收了手,又觀察了下她的喉嚨後起身。
見他面色有些凝重,餘嬌嬌輕聲問道:“怎樣?”
“可以一試。”
餘嬌嬌聽到這話松了口氣:“那就好,只是藥喝不進去可怎麽辦?”
“如你所言,她先天發育不全,營養虧損。這本不難,只要用些溫緩的藥材讓乳母服下再化為汁水喂養就行。只是這樣效果微弱,需要長期調養。但她又患有癫疾,一旦發病,喉嚨裏随時可能蓄痰,她的身體太過虛弱,喉嚨纖細狹窄,自身無法排痰,可能須臾便會窒息而亡。尋常癫疾發作時用針灸可治,但她剛出生沒多久,經絡尚未完善,若輕易下針有可能适得其反,甚至傷及性命,所以醫師們才說棘手。”
“依你所見呢?”
沈獻收了金線:“我開個方子,每日藥浴後經絡按摩,加之母乳喂藥,一個月後再行針灸即可。”
【作者有話說】
沈獻得意:她平常都問我些什麽啊,是不是對我感興趣,偷偷觀察我,好奇我,八卦我?
銀樓:沒,她對你沒興趣了。
沈獻:!!!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