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死要面子
12 死要面子
流民?
餘嬌嬌下了車查看。
不遠處,一群衣衫破敗,甚至撕成長條挂在身上的流民步履蹒跚的朝前走去,背着的包裹半耷拉,露出一角略微幹淨些的粗布衣料,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其他。
他們三三兩兩攙扶着,皆是面黃肌瘦,蓬頭垢面,有的甚至只剩下皮包骨頭。
一身的塵土污垢,同微雨之後,碧空綠林,滿含着青草芳香的山間格格不入。
同樣格格不入的,還有地上随處散着的石塊、樹皮和被拔開的草根。
馬車車輪方才就是撞到了一塊略大的石頭上。
“應是他們方才在此處休息,挖草根時将石塊帶出丢在地上。”
沈獻也從馬車上下來,看着車輪下沾染着碎綠的石塊接着道。
“沒了食物,只能吃些草根和樹皮勉強保持體力。瞧他們的模樣,怕是走了很遠的路,已經沒什麽力氣了。”
此情此景,餘嬌嬌什麽也沒說,轉身上車:“走吧,快到巳時了。”
揮鞭驟起,馬車揚着塵土而過。半掩的車窗映出一張張瘦骨如柴的臉。
看着奢華的馬車,那一張張飽受苦難的臉上甚至連期盼,祈求的表情都已經做不出來,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如同失去意識的行屍走肉,只有不停的走下去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義。
沈獻将車窗合上,瞥了眼桌上随意擺放的果碟:“瞧你方才的表情,我還以為你會将食物分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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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嬌嬌淡淡道:“這點食物有用嗎?”
沈獻阖上眼眸靠着角落休息:“也對。”
饑餓到極致的人是沒有理智的,更何況是數量龐大的一群人。
車上的食物只是些少量的果脯,連一個人吃飽都做不到,根本不足以分給那麽多人,甚至極有可能會造成瘋狂搶奪,到時候不僅這群流民有危險,他們也可能被困在這裏脫不了身。
這裏離揚州城已經不遠,看這群流民離開的方向也是去揚州城。
到時候揚州城的父母官便會接手安置,用不到他們操心。
*
回到城中已近巳時,餘嬌嬌先将沈獻送到客棧。
沈獻下了馬車剛想轉身同她說到這就行不必再送,結果話還未開口,馬車早已再次揚鞭啓程,噠噠馬蹄聲中,只餘下晃晃珠簾冷漠無情的背影。
沈獻:“......”
已經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他面色顯而易見的慢慢漲紅顯得委屈又憋屈,好在長紗遮擋住看不清神色。
沈獻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最終深吸一口氣後長長吐出,下一刻還是氣不過反身一腳踹在客棧前的石墩上出氣,結果力道太大腳趾差點折了,彈身抱着腳踝疼得轉圈痛苦面具,倒吸涼氣。
恰巧前來複診的病患從旁邊走過,瞧見眼前的背影有些眼熟,湊上前好奇探去,很是疑惑道:“神醫?您這是怎麽了?”
沈獻見被人認出,連忙手忙腳亂扯着長紗死死扒住面容,壓低嗓門變聲:“什麽神醫,哪來的神醫,我不認識什麽神醫,你認錯人了!”
說罷慌不擇路朝客棧反方向跑去。
那患者有些奇怪,這身影瞧着同神醫一模一樣,不過神醫此時應當在客棧會診,怎會往別處跑。
他二丈夫摸不着頭腦,但見巳時快到,也來不及想那麽多,趕緊轉身朝客棧裏走去。
神醫每日巳時會診,如今因着有複診的人,倒不再是一日只診十人,不過除了命懸一線急診之人,大多數人都是由藥侍提前安排好會診時段,所以客棧裏倒不似最初那般擁擠。
來診治的病患只需在客棧一樓點些茶水靜等二樓房間開門迎客即可。
待到巳時一到,那前來複診的患者就見房門被打開,他連忙拿着排隊的木簽走上樓,在藥侍的引領下走進屋中。
進屋焚香的味道讓人原本略顯浮躁的心情莫名靜下。
右面屏風隔出一道會客的診室,半透的屏風後隐隐可見一道端坐的身影。
他行了一禮繞過屏風跪坐在矮桌前的蒲墊上,對面就是那位聲傳揚州,醫術卓絕的神醫。
想到客棧前見到的那道白色身影,他忍不住多瞧了眼前人幾眼。
神醫今日穿了一件藍色長袍,頭上佩戴着同色系的鬥笠,藍色輕紗垂下遮住面容。
“伸手。”
緩緩而道的兩字如珠玉落盤又混雜了一絲沙啞,是少年人特有的音色,同方才那粗啞沙礫的聲音一點也不一樣。
他看起來氣定神閑,沉穩有度,和方才那狼狽而逃的身影也着實不同。
患者想着,雖然身形相似,但氣質風度着實雲泥之別,方才怕的确是自己認錯人了。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直白,對面的神醫擡起頭。
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即使隔着層層面紗和面具,這病患也明顯感覺面具後的神醫瞪了他一眼。
“沒見過醫術卓絕舉世無雙少年英才!別看了,如我這般天資卓絕,再看也羨慕不來!你這條命能保住就不錯了,日後少勞心勞累,雖是碌碌無為庸人一生,但活到七老八十沒問題。”
患者:“……”
他倒是忘了,這位少年神醫除了醫術了得,還是出了名的無情毒舌,說話犀利毒辣毫不留情面。來治病的患者,無一例外都被怼過。
*
待看完所有病患,窗外的夕陽已經半落山頭。
房門合上,沈獻松了口氣,摘下鬥笠扇了扇風,褪了面具灌下口茶休息片刻。
他怕被人認出丢臉,不敢從客棧正門進,眼見着快到巳時,只得拼命撒丫子狂奔了一大圈繞到後面小巷從窗戶外艱難爬上來,又倉促換了身衣裳和鬥笠才堪堪來得及。
此時屋中無人,他盤腿小心翼翼褪去鞋襪,本就受傷的大腳趾經過之前狂奔、爬牆、跪坐一番蹂躏已經高高腫起,指甲蓋裏全是淤血。
沈獻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起身一瘸一拐去抽屜拿藥給自己塗抹,結果腳趾一陣刺骨劇痛,他控制不住腿一打彎撞到矮桌角,結結實實摔了個底朝天,原本就重傷的腳趾再次折到。
沈獻:“......”
好......疼疼疼疼疼......
從小到大,沈獻也算是千縱百寵,除了定期發病外就沒受過什麽苦。
然而這種鑽心的疼痛跟發病時的灼痛感又是完全不一樣的痛意,簡直是又一人間酷刑。
他趴在地上許久才緩過勁來,再爬起時只能單腳跳着取了藥,坐在床上抱起右腳查看。
右腳已經腫成豬蹄,沈獻倒吸一口涼氣,小心翼翼塗上藥膏。
清涼的感覺轉瞬消緩了痛意,清新的藥草味忽然讓他想起那晚,灼痛迸發時,也是這股藥草味夾雜着玫瑰花露的香味包裹住痛意。
今日在馬車之上,貼身的距離讓那股玫瑰花露的味道分外濃烈,仿佛現在還萦繞在鼻尖。
想到這,心頓時空了一瞬,然而下一刻沈獻癟了癟嘴,越想越心酸。
商人重利,當真是翻臉不認人。
原先貪圖自己的美色買下他,又擔心他會帶來麻煩轉頭就要丢了他,後來知道他醫術了得就利用他的醫術大發橫財。
如今賺夠了錢,連同他多說句話倒都不願意了。
想到那個一笑起來眉眼飛揚,嘴角小梨渦燦爛得晃眼,卻滿心盤算滿眼是錢的姑娘,沈獻心中有些複雜。
他也不知這是如何,按理說他應當讨厭餘嬌嬌,可相處久了,每次瞧見她那眼中狡黠的小狐貍模樣,卻又着實讨厭不起來。
但旋即他搖了搖頭,罷了,反正等他身體恢複了便會離開。
他們究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門敲三聲,藥侍端着飯菜已經在門外等候。
沈獻整理好衣衫讓他進來,侍童将飯菜擺放在桌上笑道。
“公子今日瞧得倒是挺快,太陽還未下山便結束了。”
沈獻起身走到桌前,見他一瘸一拐侍童驚訝:“公子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不小心撞了一下。”
他拿起碗筷,見藥侍站在原地未出去,似是有些猶豫。
“怎麽了?有話但說無妨。”
藥侍吞吞吐吐:“是這樣的,今日城外來了一群流民。守城的侍衛不讓他們進,将他們趕到了城西郊外的荒山上。聽說裏面許多人不僅餓得只剩下皮包骨頭,還生了病。我原本想着,想着公子您宅心仁厚,要是無事能不能去看看,但公子您既然腳受了傷便算了。”
沈獻筷子一頓,困惑道:“不讓進就算了,為什麽要趕走?”他出谷雖然不久,但也曾聽說過慣例,若遇流民,沿途各地城市皆需在城外設棚施粥赈災,不得驅趕。
藥侍解釋道:“公子您有所不知,咱們城裏的楊知州馬上就要升遷去臨安了。這楊知州......哎,按照慣例,過段時間臨安派來宣旨的使臣便要到了,怕是楊知州擔心城外皆是難民影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