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肆虐
20 肆虐
兩人聽到這話皆是一怔,餘嬌嬌問道:“怎麽回事?”
主管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是李狗娃,原本他的病情都穩定下來了,但是不知為何今早突然呼吸急促,頭痛欲裂,還沒等到醫師救治,人就沒了。”
沈獻沉聲問道:“那其他人呢?”
“隔離的病患中有的人也出現了同樣的症狀,只是比李狗娃要輕些,但也都陷入昏迷,張醫師他們已經趕去救治了。”
餘嬌嬌立刻道:“帶我們去看看。”
“等下。”
沈獻拉住餘嬌嬌,“你別去了。你并不懂醫術,去了也沒什麽用,倘若當真情勢嚴峻,不如早些安頓好其他事宜,免得引起恐慌。”
手掌一片細膩溫涼,沈獻才發現自己下意識拉住了餘嬌嬌的手腕,面色一紅驟然松開手別過頭去。
餘嬌嬌倒沒注意到這些,點頭叮囑:“好,注意防護。”
兩人分道而行,沈獻快步趕往隔離的棚區,剛在棚外就聽到一聲聲呻吟哀嚎。
棚帳內,醫師藥侍們皆匆匆而行,各個行色緊張。
張醫師等人正給痛苦不止的病人把脈施針用藥,見沈獻來了,連忙迎上前焦急道。
“沈神醫你來得正好,這些病人不知怎麽了,今早病症都突然轉重,且症狀各有不同,或頭暈目眩,或上吐下瀉,或全身劇痛不止。我觀脈象,皆是肺癰重疾。”
他擦了擦汗,“而且不僅是先前的病患,如今一直有新病患來求醫,也都是高熱頭疼,呼吸困難。”
沈獻蹲下身子捏住地上呻吟的病患手腕,随後又起身走到另一人處再次診脈,接連二三,眉頭愈加緊鎖。
Advertisement
最終,他起身道:“是肺癰無疑。”
另一醫師着實不解:“怎麽會變成肺癰,先前症狀分明是鎖喉風,藥皆對證,已近好轉,這......這......”
沈獻也一時摸不着頭緒,此前症狀的确是鎖喉風無疑。得病之人大多也是吃了洪水之後的病豬或年老體弱所致疾患,症狀病因皆對得上,用藥不會有問題。
可現如今一夜之間,這麽多人皆轉為肺癰,甚至連之前未感染的都成了急症。
不對。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當機立斷吩咐:“先用加味橘梗湯排膿解毒,肺癰不比鎖喉風,如今看來傳染力極強。務必保持空氣流暢,太乙流金散繼續,另外營地所有人每日也務必服用湯藥預防疫毒。”
諸位醫師皆應下。
最初沈獻聞名揚州時,他們見沈獻不過弱冠之年心中不免有些輕視。
但醫術不會騙人,病人也不會騙人。揚州城被治好的病人就是最好的例證。
而且鎖喉風最初症狀并不明顯,所以他們最開始只以為是尋常熱症,但沈獻把脈一探便知,快人一步。
至于治療鎖喉風的藥方雖在古書中曾有記載,但瘟疫千變,每每皆有不同,若一味按照古方治療效果雖有卻未必快速。
然而藥方被沈獻對症修改後,藥效立竿見影,藥到病除。
可見這少年的确丹心妙手。
張醫師他們也不免有些感嘆豔羨。沈獻如今不過少年就已經有如此成就,此等天賦可遇不可求。
如今瘟疫怪病當前,他們聽其安排也心服口服。
說話之間,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子搖搖晃晃走向藥棚,手撐在木柱上臉色發青嘴唇蒼白,斷斷續續虛弱請求。
“大夫......我好像有點不,不舒服......能不能勞煩你們幫我......幫我瞧......”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靠着木柱像是一灘爛泥滑倒在地。
沈獻見狀立刻快步跑過去號脈,他面色一變,伸手探向她的脖頸處,沉聲道。
“施針。”
銀樓聽到這話連忙鋪開布袋,沈獻四指取針別于指間,手腕揮動瞬間已經飛針入體,刺于穴位,随後伸手切在她的手腕上診脈,然而那姑娘已然軟塌塌德躺在那裏,沒了聲息。
沈獻一愣,看着地上那張枯黃到毫無血色消瘦的臉垂下眼眸,緩緩收回了手。
*
西郊帳篷裏,餘嬌嬌正伏案寫信。
一道天光被揭起,她擡頭望去,就見沈獻撩開簾子進來的身影。
見是他,餘嬌嬌并未停筆,邊寫邊問道:“藥棚那邊如何了?”
“意料之外。”
聽到這話餘嬌嬌擡頭望向他訝然:“這話從你口中說出倒是讓我沒想到。”
沈獻對自己的醫術向來自信,便是那“三不醫”就能看出他的傲氣和自負。
前些日子面對鎖喉風也是一臉從容,如今居然會說出意料之外四個字。
見沈獻神色不對,餘嬌嬌也意識到問題似乎并未有想象中的簡單,停筆道。
“怎麽了?”
沈獻聲音沉落:“肺癰來得蹊跷,也無規律,絕非是因鎖喉風的病源所致。病情太急來不及救治,短短一炷香已經死了三人。”
餘嬌嬌一怔,握住筆的手頓在半空,筆尖墨水滴落在微黃的紙面上,将娟秀的字跡暈染一片污跡。
“死了三個?”
很快她就面色如常地将被污染的紙張裹成皺團,又鋪開一張新紙:“沒想到楊知州一語成谶,看來我們運氣的确不好。”
她提筆,停滞在半空良久卻未落下一字,最終放下筆嘆了口氣:“将三人盡快火化吧。”
*
點燃的火棍抛入淋滿烈酒的柴堆之中,鮮紅濃豔的火焰在蒸騰的熱浪中扭曲翻湧,滾滾濃煙像是瞬息萬變尖叫哀嚎的人臉糾纏升騰,與陰沉低雲纏繞成一處。
衆人都以紗布遮面,沉默地望向那一片灼灼烈火。
這場火将已死之人帶向往生,結束了這苦難艱辛的一生。
對于活者的人來說卻意味着災難的開始,意味着他們所有人都成了困于這一片天地的求生之人。
一道細弱的哭聲随着長風傳入耳中,餘嬌嬌扭頭望去,就見不遠處的樹後躲着一個毛茸茸髒兮兮的小腦袋。
她走過去,躲在樹後的小孩子縮回腦袋怯生生望向她。
餘嬌嬌柔聲問道:“你為什麽躲在這裏?”
那孩子沒有回答,目光卻透過她望向了她身後的火堆。
黑曜石般的眼睛中藏不住悲哀和思念,餘嬌嬌看懂了。
她輕聲詢問:“那裏面......有你的家人?”
孩子搖了搖頭,随即又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回答:“我全家都餓死了,是大姐姐撿了我。”
見餘嬌嬌沒有惡意,小孩鼓起些勇氣從樹後走出來,望着燃燒的火堆眼淚豆子般掉落。
“本來有吃的,姐姐說我們不會死了,可是她昨天晚上突然不舒服。我想去找大夫給姐姐治病,可是姐姐說大夫們很辛苦,晚上好不容易能休息會,不能打擾他們。沒想到今早,今早姐姐去找大夫就沒有再回來。”
小孩哭聲漸漸放大,最終再無克制的嚎啕大哭:“都怪我,要是,要是我昨天晚上去找大夫,姐姐就不會死了......”
孩童凄涼的哭聲和熊熊大火交映,餘嬌嬌立在那裏,沉默地望向這孩子,亦如方才望向猙獰焚燒的烈火。
那裏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他失去一切之後唯一的希望,卻在大火中化為灰燼匆匆離去,連體面的告別都無法實現。
餘嬌嬌知道自己或許應該去安慰他,或者遞給他一塊手帕為他擦幹眼淚,但她的手腳如同灌鉛,沉甸甸的什麽都做不了。
她親自點起的火,燃燒了一切,讓所有的勸慰都蒼白無力。
忽然,一道驚呼打破了窒息的沉默。
“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