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餘嬌嬌!

23   餘嬌嬌!

時近午夜, 望山的天空漆黑一團,烏雲蔽月,不見繁星。

天空中時不時不知從何處飄落幾片灰白色的煙燼, 有孩子睡意朦胧間揉了揉眼睛, 伸手想要去抓, 驚喊道:“娘親,下雪了。”

娘親抱着孩子,拍了拍他的胳膊面如死灰, 沉默不語。

這幾天每日都有人高燒不退,每日都有人被拉去火化, 連同衣物包裹一起,成為天地間的一縷灰煙。

柳笛關那日封鎖望山時說的話衆人都有聽到。

雖然一時驚慌,但大夫醫治之下,原本得病的人咳疾皆有好轉, 所以衆人都是信心滿滿。

可如今, 瘟疫二字一如頭頂不散的濃煙,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今日的濃煙依舊未散, 烏燈黯照之下大片灰燼猶如雪花飄片,這八月“初雪”帶來的卻是死亡和恐懼。

空氣中飄雜着濃郁刺鼻的碳灰味和太乙流金散的燒熏味, 同每個人口中苦澀的藥味摻雜在一處,千頭萬緒,五味雜陳。

短短七日的時間,衆人已經從最開始因為安定康複的喜悅松懈,變成整日籠罩在驚恐不安的情緒之中,唯恐明日被拉入火場的人是自己。

帳篷中, 餘嬌嬌拆開信封看着上面的消息, 嘆了口氣将信收起, 戴好面紗和手套起身走出營帳。

掀起門簾,入耳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人人戒備,面紗蒙面,蜷縮一團,不敢靠近他人。

時不時有全副武裝的蒙面男丁扛着擔架從面前走過前去火化,擔架上是已經面色鐵青,毫無氣息的新鮮屍體。

七日以來日日如此,蜷縮在旁處的衆人已經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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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嬌嬌穿過流民,帶着一身刺鼻的熏藥味走過綿長的藥棚。

已經入夜,但藥棚裏燈火通明,映照着藥師藥侍們忙亂的身影,時不時夾雜着微弱的呻吟聲和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餘嬌嬌走到一處棚帳,撣了撣頭發和衣服上飄落的灰燼,撩開窗簾,就見那道白色的身影正端坐在桌前稱藥。

矮桌周圍的地上鋪了一圈又一圈的紙,上面分門別類擺放着各色藥材,将沈獻團團圍住。

桌上累累的紙張皆是被重墨劃掉的藥方。

沈獻見她進來,擡頭瞧了她一眼,将身旁的藥材推開騰出一個位置,左右找了找見沒有抹布,頓了一下,皺眉拐着胳膊用衣袖掃了掃地上的碎屑,便再次埋頭幹活。

餘嬌嬌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從滿地藥材的縫隙中穿過,盤腿坐在他身邊。

“進展如何了?”

沈獻聲音有些悶啞:“還沒好。”

餘嬌嬌望向他,幾日未休息,沈獻面色蒼白,眼下青黛一片,嘴唇幹白,甚至有了幾道裂紋。

疫病嚴重,銀樓也被借去藥棚幫忙抓藥照顧病患,這邊便只有沈獻一個人忙碌。

幾日操勞,他身上的外衣已不似最初那般纖塵不染,上面沾染着各種藥材的粉末碎屑,青白色的袍子沾上泥土,直接被他割去了衣擺,腰間圍上一層麻布阻髒。

餘嬌嬌問他:“吃飯了嗎?”

“我還不餓。”

見他忙活,餘嬌嬌并未多說,起身離開。

不一會兒,她便端了一碗米粥回來,将碗放在桌上道:“先別忙,吃飯吧,我有話跟你商量。”

沈獻望向桌上的米粥。

從他們來西郊至今已近半月,兩萬人的吃食,再多存糧也禁不住消耗。

好在餘嬌嬌當初思慮周全,糧食帶得還算充足才能挺到現在,只是如今存糧也已經所剩無幾。

果肉蔬菜早已沒有,粥裏也只有薄薄一層稀米,大半都是水。

沈獻也不再拒絕,放下手中的活端起粥。

這幾日衆人皆是忙得焦頭爛額,日夜不見,餘嬌嬌來找他,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見他喝着粥,餘嬌嬌道:“方才我收到了銀臺的信。如今餘府已經被圍封,楊知州借防疫之名封鎖了餘家商行全部倉儲。不僅如此,所有出城的物資都要層層檢查,想要大批量的将糧食運到西郊怕是難辦。”

她接着道,“我已托人給新任知州送信求助,只是最快也得再等半個月才能解圍,餓一餓倒是也能堅持,這些流民也都是吃樹皮草根過來的,這望山別的啥都沒有,就是樹多。”

溫熱的米粥下肚,沈獻也精神了些,見餘嬌嬌很是樂觀,他問道:“你看起來很确定新上任的知州會幫我們。若如你所言,朝堂水深,官官相護,說不定那新任知州同楊知州也是一丘之貉。”

“不會。”

餘嬌嬌笑道,“新任知州是我表哥。”

沈獻:“......就是那個跟你指腹為婚,結果你娘去世後,帶着祖母倚老賣老,親自上門退親悔婚的表哥?”

餘府以前的事情揚州城無人不知,人皆八卦,他也略有耳聞。

提到此事,餘嬌嬌倒是絲毫不見窘迫,她眉梢一間反是得意。

“沒錯。當初我同意退婚的條件,便是讓他跪天起誓答應我三個條件。若有違背誓言,他家宗祠被雷劈,祖墳被人掘,他這輩子斷子絕孫,無後而終。”

回想起那場面,餘嬌嬌這幾日難得開懷些,“你是沒瞧見他奶奶那老太婆聽到他發誓的樣子,拄着拐杖顫顫巍巍,整個人差點氣得當場投胎。”

沈獻一口氣喝完剩下的粥,将碗朝桌上一撂,埋頭接着配藥。

餘嬌嬌見他不說話,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怎麽不說話。”

沈獻在藥方上狠狠劃了一筆:“求人不如求己,就這種貨色,還能把命壓在他身上,我看你是急傻了,難得犯渾。”

餘嬌嬌笑道:“你不知道,我表哥這個人不壞,就是用三綱五常約束久了,愚孝得很,很多時候寧願陷在家長裏短中拎不清也不願意看清現實。不過他的才智毋庸置疑,便是為了他自己的仕途考慮,他也是會幫我們的。”

“那我也不信他。”

沈獻冷聲道,“說到底還是仗着家族強勢逼人悔婚,若是因為長輩威脅,更是廢物。如此懦弱無能,毫無信譽之人,如何讓人相信。”

餘嬌嬌知曉他是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一暖,安慰道:“我原本也沒想過嫁給他,也不在乎所謂名譽,若是能用旁人幾句口舌換得實實在在的利益,于我而言是好事。”

沈獻輕嗤一聲嘲諷:“實實在在的利益,就是負心人的幾句誓言嗎?”

“這你就不懂了。”

餘嬌嬌笑呵呵道,“他和楊知州處境不同。楊知州想解決我們和流民,是因為他即将卸任,不想接流民這個麻煩,如今看來還貪圖我餘家的錢財,所以想要用最便捷也是最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不留污名又能得利,這也是他慣用的手段。”

餘嬌嬌眯起雙眼,“所以我在想,楊知州一定會在表哥上任之前出手徹底解決我們。”

沈獻望向她:“你是說,楊知州會再下毒手。”

餘嬌嬌點頭,聳了聳肩:“是啊,按照銀臺信中所言,楊知州已經放話西郊瘟疫肆虐,屍橫遍野。都做到這份上了,可不能留下把柄,要是我的話,應該會直接一把火将所有人送上天,毀屍滅跡,這樣才最保險。”

沈獻思索片刻,點頭道:“說得很有道理。”

能做出困鎖流民,千裏埋屍,傳染瘟疫這種下三濫事的人,縱火燒山也不是幹不出來。

餘嬌嬌笑眯眯接着道,“不過楊知州要是耐得住性子,就不會在他還在揚州城的時候動手,許是會在我表哥上任當日,再不濟也是在自己離開揚州以後,以意外為由動手,總歸腥不能沾到自己身上。”

“但我表哥不一樣,他這才剛接任揚州,若是當真出了這麽大的事,雖然不至于被貶,但至少五年之內別想再升官。可若是能順利解決了瘟疫和流民問題,新官上任的這把火就燒透了揚州滿城,于他日後政績有利無害。再者,這城中有個親戚是揚州首富,不比其他商戶要好用得多。所以于公于私,表哥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餘嬌嬌道,“我倒是不擔心表哥那邊,只是即便表哥上任,他也不會拿揚州城的百姓性命為注,瘟疫不解決,我們依舊得被困在這裏。”

她瞧着地上堆了滿地的藥材:“當務之急,是我們的藥材快用完了。”

沈獻知曉餘嬌嬌的意思。

沒了糧食還能啃樹皮吃草根強撐,只要等到新官上任,糧食便不成問題。

可沒了藥材,便只能等死。

這兩萬多名流民長途跋涉,本就體質虛弱,瘟邪極易入體,短短幾日已經倒下大半,逝世者不計其數,就連許多醫師藥侍也都因為連日勞累倒下。

若是沒有解毒良方,他們只能被困在這裏,早晚有一日會染上瘟疫。

到時候只有死路一條。

“兩種不同的疫毒相融,的确有些棘手。”

沈獻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頭,“如今所配藥方雖然有效,但效果甚微,只能起預防作用,對于急症重症者無用,我還需要時間。”

餘嬌嬌點頭寬慰:“有進展就是好事,至少能減少感染瘟疫的人數,藥材的事情我會想辦法。”

她起身走到帳篷處,撩起門簾時偏頭望去,就見沈獻已經再次伏身案前研究藥材。

她頓了頓,出聲輕道:“沈獻,你只需盡力即可,這不是你的錯。”

沈獻稱藥的手頓住,擡頭望向餘嬌嬌皺眉:“你是這幾日清湯寡水餓昏頭了嗎,這些人就算死絕了跟我有半文錢關系?”

餘嬌嬌勾了勾嘴角,并未同往日一樣拌嘴:“那就好。”

說罷,她徑自走出帳篷。

她走後,沈獻似是一瞬間松了勁,筆挺的脊背略微躬起,低頭望着桌上累累的藥方抿了抿唇,最終将那藥方盡數丢進茶爐之中,再次埋首伏案。

*

餘嬌嬌從沈獻帳中出來已近深夜。

周遭大多睡了,連藥棚那處的聲響也靜了許多。四下寧靜,唯有快要燃盡的柴火裏火星噼啪發出幾聲爆響。

餘嬌嬌伸了個懶腰,敲了敲因為找藥發酸的腰肢,轉身望向依舊燈火通明的帳篷裏,隐隐可見依舊在伏案研制藥方的身影。

昏暗的火光在她隐于黑夜的面容投出晦澀光亮,遮住她眼中劃過的一絲莫名情緒。

旋即,她垂下眼眸離開。

剛走到自己帳篷附近,一道黑影鬼魅般掠過火光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拉到帳篷遮蔽後。

耳邊是一道熟悉的聲音:“主子是我。”

餘嬌嬌放棄掙紮,那人也放下手垂首退後道:“屬下來遲。”

餘嬌嬌無奈撥開略微淩亂的發辮:“來就來,這麽驚心動魄幹什麽,吓死個人。”

她揉了揉脖子,招手将人帶進帳篷。

進了帳篷,只有兩人。

銀紋快步走上前道:“主子,屬下剛從博州回來一路上就聽聞了西郊瘟疫的事,便立刻趕了過來。這裏太危險了,屬下救您出去。”

餘嬌嬌已經将面紗和手套都丢在火堆裏,指了指一旁的臉盆和藥粉道:“先洗手,來到疫區也不知道小心。”

銀紋手足無措地瞧了瞧自己的手:“哦。”

洗完手,銀紋又道:“主子,屬下救您......”

餘嬌嬌已經換好了新的面紗,又丢給他一副面紗:“戴上,防止傳染。”

銀紋:“好。”

乖乖戴好面紗,銀紋走上前锲而不舍:“屬下救......”

餘嬌嬌伸出胳膊攔住他前進:“保持距離,注意防護。”

銀紋:“......”

他算是看出來餘嬌嬌并未有離開的打算,有些無奈又焦急:“主子,這裏太危險了。”

“我知道。”

餘嬌嬌舀了壺水放在爐子上燒開,“這裏每天死的人數、姓名、年齡,都要報到我這兒來核對。這個地方有多危險,我比你要清楚。”

銀紋不解:“那您為何不跟我離開?我和銀臺都很擔心您。”

餘嬌嬌笑了一聲,淡淡道:“離開之後呢?楊城祥那個老賤人擺明了要我死,現在揚州城還是他的,我回去幹嘛,送貨上門嗎?”

“那也不能在這待着,屬下帶您去其他地方躲一段時間,等付大人上任,一切處理好了再回來。”

“等付清輝處理好一切,那我餘家怕是也落敗了,我在揚州城還怎麽混?別說江南首富了,揚州首富都得換人。再者,莫說以後,我若離開,這裏怕是人心不穩自亂陣腳,到時候沖關卡的事都做得出來,不正中了楊城祥的意。”

銀紋還想再勸:“可是......”

這裏實在太危險。

他來時也看到了遮天蔽日的灰煙,讓人瞧着便心生寒意。

天災不比人禍,瘟疫就像是一只無形鬼手,不知何時就會扼住性命,擋也擋住不住。

餘嬌嬌望着壺中沸騰的滾水,翻湧的水波讓她想起了白日裏遮天蔽日的滾滾濃煙。

她的眼神晦暗,聲音輕渺:“富貴險中求。過了這一遭,咱們就是魚躍龍門,潑天富貴。”

銀紋對這話分外不解,餘嬌嬌也不再多言。

她斂去晦暗神色,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銀紋:“将這份信帶去錦南,交給城中張錢記蜜餞鋪的掌櫃。切記,務必在三日內到達。但今晚你要先回餘家一趟。”

餘嬌嬌又取出另外一封信,上面寫着“銀臺親啓”四字:“之前的信交到他人手中我不放心,只簡單交代了銀臺穩定餘家商行所需之事。這份信裏是她務必要完成的任務,只能讓銀臺看到,看完之後即刻銷毀。”

銀紋收下信:“是,屬下一定辦到。但主子,您留在這裏實在太危險,要不還是......”

“放心吧,我死不了的。”

餘嬌嬌粲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銀紋,一直以來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這次你不僅是救我,也是救這裏的兩萬餘人。只要你完成這件事,這裏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銀紋聽到這話不再猶豫,收下信斬釘截鐵道:“是,銀紋定不辱使命!”

*

不同于望山的沉重死寂,揚州城的夜晚依舊酒醉迷人眼,燈火通天明。

各色青樓的燈火剪影裏是羅裙飛旋的婀娜軟腰,莺莺燕燕的嗔怪嬌笑。

一城之隔,那肆虐瘟疫仿佛從未存在。

夜幕星河之下,餘府門外卻是重兵把守,所有出口皆被封死。

一道黑影趁着夜色翻牆而入,輕車熟路地飛馳入後院之中。

餘府衆人并未如旁人所想的慌張無措,相反,衆人皆是有條不紊的幹着自己手中的活,一切如常。

書房裏,銀臺正将寫好的信封上遞給小厮。

餘家經商多年,産業自然不會只在揚州一隅。

江南各地都有餘家商號的身影,只是各地劃區而治,本地商戶皆有官員相護,想要将産業伸入其他地區難之又難,即便如餘家也是如此。

但揚州周遭城鎮産業皆有布及。這些日子,雖然揚州城餘家産業被管禁出城,但周遭地區的糧食藥材也能解燃眉之急。

只是遠水解不了近火,大批量的糧食運過來并不方便,沿途還會遭到官府盤查收繳,想要支持幾萬人半個月的吃穿用度,到底艱難。

“吱嘎——”

房門再次沒打開,銀臺擡頭望去,看到銀紋,連忙起身焦急問道。

“主子現在怎樣了?”

“主子沒事,只是她說還需留在西郊。”

“留在西郊?”

銀臺瞪大眼睛,“那怎麽行,西郊瘟疫橫生,這多危險啊!”

“主子留下來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讓我們放心。”

“你怎麽也不勸勸她!”

銀紋無奈:“我能勸動嗎?”

銀臺喪氣:“那倒也是。”

旋即她又抓着銀紋焦急道,“那主子身體如何?餓不餓啊,睡不睡得着?她平日裏嬌貴慣了,一點痛一點苦都沒受過,如今在西郊那鬼地方* ,沒吃沒喝的,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肯定受大苦了。要不你看看帶點被褥衣服過去,再帶點主子喜歡吃的蜜餞果子什麽的,讓她解解饞。還有話本,話本也要帶幾本過去,主子喜歡看。你等會,我現在就去收拾。”

銀紋見她要跑去收拾東西,無奈拉住她:“非常時期,條件艱苦些也是要的,主子既然留在那裏自然有她的謀算。你怎麽如此不穩重,怎麽能讓主子放心。”

“可是......”

銀紋從懷中掏出信遞給她,“此次回來是主子讓我将這封信交給你,主子說了,這份信看完之後即刻燒毀,上面所列之事,由你一人完成。時間緊迫,我還要出城辦事。銀臺,主子讓我們相信她,我們就要相信她。”

銀紋攥緊信,像是能感受到手中的溫熱,看着上面餘嬌嬌親筆書寫的“銀臺親啓”,像是能看到餘嬌嬌往日篤定又狡黠的笑顏。

她眼睛微紅,再擡頭時已經收了擔憂,眼神堅定:“放心,這裏交給我。”

*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亮依舊黑如漆墨,只是一夜放縱,街道上冷冷清清,就連袖風樓也熄了燈火陷入睡夢,唯有夜香郎推着桶車走街串巷。

一道偏僻小巷的破敗民宅中,枯井發出異響。

不一會兒,一只沾染灰土的手艱難扒住枯井邊緣。

銀臺吭哧吭哧費力爬出枯井,仰頭深吸一口清新空氣。

井中暗道連接餘府地窖,另一頭直通城郊。

這條暗道是餘嬌嬌早年便讓修建以備不時之需,為了保密防止密道外洩,知道的人只有跟在餘嬌嬌身邊多年的心腹。

銀臺整個晚上都在奔波,大半時間都在地道裏陰暗爬行,可算是出來了。

這個枯井是當初在挖地道時偶爾發現的,主子就索性把宅子也買了過來。

用餘嬌嬌的話說,狡兔三窟,多一條出口就多一條生路。

銀臺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歇氣,靠着枯井從腰間掏出羊皮水袋喝了口水,又掏出一小袋糕點補充了□□力。

她從地道去了郊外齊家莊,齊家老太太倒是慷慨,看了餘嬌嬌的親筆信後願意将齊家莊的儲糧運到西郊應急。

如她所言,這是在積善求德,再者,沈神醫救了她兒子一命,于公于私,理應如此。

至于藥材,齊老太太倒是願意将從外地購置的一批藥材運送去西郊,只是來回時日怕是得耽擱五六日。

五六日,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吶。

銀臺嘆了口氣,如今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小院外傳來更夫敲竹梆子的聲響,她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收拾好東西起身再度出發。

時辰剛剛好。

這個時辰恰好是城中守衛換崗的時間,巡邏一晚早已疲憊不堪,正是懈怠之時。

銀臺推開院門,小心翼翼沿着院牆快步走出小巷。

有驚無險穿過大半城街,銀臺順着城中小河一路朝南,走到藥鋪後門左右查看,正待擡手敲門。

白牆之上,借着微弱月光,隐隐可見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将她的影子籠罩住。

銀臺呼吸微窒,她不知道來者何人,但看這黑影身形高大,比是個男人無疑。

就在她思索的瞬間,一只大手突然按在她的肩膀上,耳邊傳來陰恻恻地低語。

“抓住你了。”

*

話語剛落的一瞬間,銀臺已經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刃劃向身後。

那人連忙閃躲,踉跄後退幾步。

趁他措手不及,銀臺立刻出逃。

那人很快又追了上來,嘴上還大喊:“站住!”

銀臺擔心碰上守城的巡邏士兵,不敢往大街上跑,只能在小巷間逃跑,想要借托地形甩掉他。

沒想到那人竟然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怎麽都甩不掉。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追趕之間一時亂了方向。

眼瞧前面是一條死路,回頭又必定會被抓住,銀臺暗罵一聲,果斷往河裏跳。

沒想到身後一聲驚呼,眼見着就要入水逃脫,她身子卻淩空被劫,整個人被撲到邊上,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嘶——”

腦袋磕到地上,銀臺腦袋“嗡”得一聲,見實在逃不掉,她忍着疼痛爬起身就要握刀朝攔截那人刺去,卻被那人翻身躲過,狠狠抓住手腕。

男女體力懸殊,她不得掙脫,頓時當機立斷擡腳踹向那人裆部。

然而那人恰巧起身,這腳雖不致命卻也結結實實踹到他大腿內側。

一聲哀嚎響起,那人卻不放手,銀臺又要再踹一腳。那人連忙用胳膊抱住她的腳。

“別踢了,別踢了,是我!”

銀臺被他絆住,重心不穩再次摔倒在地,手中短刃也在纏鬥中掉到河裏。

見狀,男人松了口氣,雙手抱着她的腳不撒手才有點安全感:“你這死丫頭發什麽瘋,一句話不說就要砍人。”

銀臺這才發現這聲音似乎有些耳熟,定眼一瞧,有些驚訝。

“吳栩?”

“是我。”

吳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污跡,冷哼一聲:“知道怕了吧,你一個下人敢傷我,改日必定讓你主子好好教訓你!”

銀臺面色沉重:“你跟蹤我做什麽?”

說話間,她的右手已經放在了後腰。

她還有一把小匕首,若是出其不意,紮穿他的脖子不成問題。

雖然不想殺人,但他瞧見了自己的臉,若被逼到絕境也只能一搏。

這裏離醫館不遠,天色未明,叫人來處理完全來得及。

吳栩還未感覺到危險,他掐着腰得意一笑:“我問你才對!大半夜鬼鬼祟祟的跑這裏做什麽?你們餘府不是被封了嗎?”

他自顧自說着話,“哦。我知道了,聽說西郊那邊已經缺糧缺到要吃樹根了,你是想偷偷出城,去給他們送糧食對不對?”

銀臺已經緩緩抽出匕首,吳栩還沒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又氣洶洶道。

“別想了!現在揚州各城門想要出城都得經過嚴格搜查,就憑你一個臭丫頭還想去救人。哼,當初你們主仆兩搶了我的小美人就算了,我不過就是想惡心惡心你們,讓人去你們店門口叫嚣幾聲,結果你家主子倒好,小輩的事倒告狀告到我爹那去了,不僅害得我吳家十二米鋪沒了,還害得我被我爹暴打了一頓,簡直令人發指!”

吳栩又眯眼哼哼一笑:“現在你主子身陷囹圄,沒吃沒喝沒藥,得意不了了吧?你是不是很焦急,很難過,很想哭,又沒辦法?嘿嘿~”

銀臺聲音漸冷:“你到底想說什麽?”

吳栩一轉話鋒,拍了拍胸脯昂頭:“我能幫你啊!”

“你?”

銀臺顯然不信。

吳栩瞧到她眼中的嫌棄一瞪眼:“我怎麽了?你瞧不起誰啊!我們吳家雖然産業沒你們餘家多,但也是揚州一霸,呸,一豪!想要運點東西出城還不容易。”

銀臺眼眸微動:“怎麽說?”

吳栩走近幾步,得意洋洋:“整個揚州城現在守備森嚴,想要從城門運送大批貨物出城自然不行,但是如果不走城門呢?”

銀臺聽懂他的意思:“你是說走水路?行不通。楊知州已經派人接手掌管揚州碼頭,所有貨物同樣嚴查。”

“嚴查的是你們餘家商行的商船還有所有內河運貨的船只,可不包括出海的船只。”

吳栩道,“整個揚州城能出海的商船現在只有我們吳家有。正好後日便是我家第一批商船出海的日子,我爹極其看重這趟生意,早就在楊知州那邊打點好了,碼頭守衛不會查的。到時候我就讓人将糧食也趁機運上去,等出了城靠岸,将糧食卸下運到西郊不就成了。”

銀臺思索片刻,這倒的确是個辦法,但是......

“你為什麽要幫我們?”

吳栩撇了撇嘴,想起之前因為餘嬌嬌被他爹一頓暴抽就牙龈發癢:“我一開始是挺恨你們,不過餘嬌那壞心眼的雖然讨人厭,但這次畢竟是在做好事。流民流竄,旁人都避之不及,唯有餘家商行願意不計付出全力救助,的确有俠義之風,單憑這一點就讓人欽佩。我吳栩雖然是揚州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可是非善惡還是分得清的。如今流民被關在西郊,我若能出點力也算是行善積德了。”

銀臺依舊不信:“西郊瘟疫橫生,你就不害怕?”

“嗐,我又不親自去。我們吳家的商船只負責将貨物送出城,之後的事情就管不着了。”

“可吳家商船的事情你又做不了主,你爹能同意?”

吳栩連忙嗆聲:“我爹也是俠肝義膽,若不是他同意,我又怎麽能來找你商議。”

說到這裏,吳栩心虛地垂下眼眸,好在夜色濃郁遮擋住他的表情。

銀臺聽到這話,暗暗将匕首收回腰間。

吳栩見她放下警惕,又道:“不過我幫你們也是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

吳栩雙手環胸趾高氣昂道:“餘嬌如今身處險境,我這也算是雪中送炭吧,我要你們将吳家十二米鋪還回來。”

“我不能答應你。”

吳栩瞪大眼睛:“什麽?!我可是冒着被我爹打死的危險幫你們,你們好歹也得知恩圖報吧。我又沒要別的,十二米鋪本來就是我們吳家的!”

銀臺見他嗓門如此大,連忙低聲呵斥:“你小點聲!”

她環顧四周,見并未引來他人才松了口氣,“我的意思是,商行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是餘城君向來恩怨分明。你幫了餘家,只要餘城君無恙,她必定會報答你們。”

“空口無憑!”

銀臺頓時警惕地看着他,以為他要自己交一件信物。

若是如此,那她暗地逃出餘家就有了證據,若是被吳栩反手交給知府就坐實了她的罪名。

吳栩左手掐着腰,右手伸出小指,朝銀臺一昂頭:“拉鈎!”

銀臺:“......”

怎麽感覺,這人有點傻得冒泡。

兩指相勾,大拇指相抵按章,算是誓成。

吳栩道:“成交,我現在就回去安排!”

“等等。”

銀臺拉住他,“西郊那邊需要的不是糧食。”

聽到這話,吳栩皺眉困惑:“不是糧食?那是要什麽?”

“是藥材。”

“藥材?”

吳栩撓了撓下巴,随後一錘掌心:“哎呀那不更好辦嗎?你放心,我肯定給你搞定!”

銀臺聽到這話,屈膝行了一禮:“多謝吳公子大義相助。”

随後她走上前幾步,緩下聲音,“不過還要麻煩吳公子一件事。”

吳栩拍了拍結實的胸膛豪邁道:“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沒問題!”

“砰!”

一聲悶響,吳栩翻了個白眼應聲倒地。

銀臺甩了甩手,許久未敲人,還真有點手疼。

她低頭望向地上四叉八仰的吳栩。

若吳栩說得是真的,那藥材便有着落。若是假的,也沒什麽損失。

不如信他一回。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銀臺果斷轉身離開。

時間不早了,得盡快辦完事。

想起餘嬌嬌信中所言,銀臺眼中堅定,她可是主子最信任的人,不論如何,一定會完成任務。

絕無差錯!

*

揚州城作為四大城都之一,夜市繁華,早市也同樣充斥着人間煙火氣。

天色方明,日頭初升,已經有三兩人聚在茶社點上一壺“魁龍珠”,再叫上些面點小菜品茶賞樂。

“聽聞西郊的流民得了瘟疫,連同餘城君一道都被官府封鎖了近半月,也不知道如今怎樣了。”

另一人惋惜:“那餘城君也是點背,原本是去赈災做好事,沒想到居然把自己搭了進去,誰有能想到會有瘟疫呢。”

又有人輕聲道:“可不止是自己,聽說她之前從西郊帶回來一個女嬰,也有怪病,沒瞧見官府将整個餘家都封上了嗎。”

原本還惋惜的茶客聽到這話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啊?這女嬰不會也是染上瘟疫吧,這......這可別把病傳到咱們這了,我可聽說齊州那的瘟疫幾個村子的人都死光了。”

“誰知道呢?不過既然官府封鎖了應該就沒什麽大事。咱們這些天不都好好的嗎,只要不往西郊那去就行。”

原本擔驚受怕的茶客聽到這話又放寬了心,笑道:“也對。”

桌上的茶水已經燒開,茶葉翻滾間白茫的水霧從壺嘴壺蓋中飄散而出,相互糾纏勾勒出瞬息萬變的寫意畫卷,随後在半空中消失殆盡。

*

咕嚕咕嚕咕嚕......

望山山腳下的帳篷裏,爐中水燒開了。

餘嬌嬌用手絹包裹着滾燙的茶壺往茶杯中倒了一杯水。

如今連茶葉都沒了,好在這山泉水喝着還算甘甜,也算是別具一番風味。

剛放下茶壺,就聽到門外傳來聲音。

“主子,今日火化的名單送來了。”

主管将名單遞入,餘嬌嬌帶着手套翻開名冊,眉頭皺緊:“這麽多。”

主管點頭:“是啊,如今瘟疫越發嚴重。原本有藥材預防還能抵擋,如今藥材所剩無幾,那些本就體弱的老人孩子大半都感染上了,這瘟疫甚是兇狠,得了病兩三日之內人便沒了。”

餘嬌嬌默片刻問道:“沈神醫那邊進展如何?”

“藥方已經研制出來了,但是此時無用。”

餘嬌嬌擡眼望向他,主管嘆了口氣飽含着無奈和辛酸。

“已經沒藥了。”

沒有藥材,再有用的藥方都是一團廢紙。

他頓了頓,“主子,屬下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

“如今營中已經有大半人都染了瘟疫,藥材又不夠,按照這個速度,我們怕是等不到救援。但若是将已經染病的病患隔去後山,剩下的藥材用作預防,至少能再支撐一段時間。”

餘嬌嬌合上冊子:“這主意是好,但不行。”

主管還想勸誡:“主子,咱們對這些流民已經盡心盡力了。可如今,咱們的人,還有醫師藥侍也有不少染上瘟疫,沒有藥方也沒有藥材,這是在等死啊。”

“你的意思我明白。”

餘嬌嬌到,“如今得了瘟疫的人已經被單獨隔離,但若是将他們趕到後山,任他們自生自滅,跟殺了他們沒有區別。”

“可是......”

餘嬌嬌平靜道:“你吩咐下去,将剩下的食物按照人數分攤。未染病者可以自行前去後山,預防的藥會每日派人送去。元伯,後山便由你來照應。”

元主管聽到這話頓時跪地頓首:“主子,屬下豈是貪生怕死之輩,當年我被賊人強奪家財,官府同污,青天不理,若不是主子替我做主助我度過難關,如今我怕是已經家破人亡,凍死街頭。

屬下這條命是主子贈的,今日便是一死又有何惜!屬下是擔心主子您。您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餘家商行上上下下幾千人考慮啊,還請主子前往後山避險,這裏就交給屬下吧!”

餘嬌嬌輕扶起他:“我自然知道你的衷心,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考量。都說在戰場上有主帥坐鎮軍心便穩,士氣強盛,戰争就容易取勝。我們這雖然沒有戰火,卻亦如戰場,正是需要穩定人心的時候。當初是我選擇赈災,也是我帶你們來到這裏,如果我在這個時候選擇逃避,那日後還有何顏面面對你們,面對餘家衆人。

更何況,如今這些流民已經被官府抛棄,如果我們再度丢下他們,絕望會将他們吞噬,就真的沒救了。”

“可是……”

“倘若我真的染上瘟疫,那也是我的命數,到時候你就帶領剩餘的人撤到後山。”

“主子!”

餘嬌嬌不再多言,将名冊遞還給他:“我去沈神醫那瞧瞧。”

撩開帳簾,走到沈獻帳篷的一路上甚是清冷,往常流民都擠在路兩邊鋪着草席休息,如今已經空曠不少,剩下的人也都相隔甚遠,小心翼翼的縮成一團,生怕同旁人接觸沾染疫毒。

撩開沈獻的簾子,朝裏望去,他同上次一樣坐在一堆藥草中間埋頭制藥。

餘嬌嬌走過去,自己整理開一小片區域坐在他身邊,開門見山:“我聽元主管說了。”

沈獻面色如常地低頭整理藥材:“既然已經有了藥方,至少有了方向有了希望。現在的藥方裏面大多是名貴草藥,數量不足本就正常,尋到常用的草藥替代即可。雖然藥效稍差,但如此環境也足矣。”

他擡眼望向餘嬌嬌,“不是你說的嗎,只要堅持到新任知州上任,我們就贏了。”

餘嬌嬌望向沈獻已經滿是紅血絲的雙眼,眼下兩團青黛已經發青黑色,襯得原本就蒼白的面色像是紮紙人皮,光滑的下巴也泛出點點青渣。

餘嬌嬌忍不住問道:“你多久未休息了?”

“不知道,記不清了。”

沈獻提筆蘸取墨汁又劃去紙上的一味草藥。

餘嬌嬌張了張口,最終卻擡手接過他手中的毛筆:“我幫你吧。”

話音未落,她的指腹已經觸及沈獻的手背。

毫無準備的肌膚相親讓沈獻整個人霎時頓住,明明是細膩溫涼的觸感,卻讓他心尖沒有來得一跳,小指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輕顫。

随後他火燎般收了手,端正身子目不斜視,卻悄悄将手掩蓋在大袖之中,像是遮掩住湧動的情緒。

餘嬌嬌的注意力都在紙上,沒注意到沈獻的不自然。

沈獻原先覺得臉發熱,但見餘嬌嬌毫不在意,輕咳一聲,別扭地轉移思緒:“我還以為你同旁人一樣,來勸我休息會。”

餘嬌嬌望着紙上被劃掉的草藥,怕是有上百種了:“多休息一刻就可能多一人逝世,你不也是這麽想的嗎?”

沈獻不語,卻又覺得有些委屈,低聲嘟囔:“那也不妨礙你關心我下。”

他聲音極小,餘嬌嬌沒聽到:“你說什麽?”

沈獻撇了撇嘴:“沒什麽。”

他嘴上說着沒什麽,心裏卻在吐槽。

平日裏這丫頭不是八面玲珑心嗎,怎麽如今到他這就一根筋了,連哄都不帶哄一下的。

他累了這些日子,眼睛都沒阖一下,是個有良心的都該心疼心疼。

沈獻卻又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唰”得從餘嬌嬌手中奪回紙筆:“餘城君來視察工作也視察過了,還在這坐着幹什麽,我這可沒飯請你吃。”

餘嬌嬌見他耷拉下臉色,說話又夾槍帶棒的挖苦,抽了抽嘴角:“都生死攸關的時候了,咱們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又沒招你惹你,你說話能不能溫柔點。”

沈獻聽到這話越加委屈,越委屈就越打開了話匣子:“我怎麽了?我哪句話說得不對了?你不就是來視察工作的嗎,又不是來關心我的,看也看過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好走不送!”

餘嬌嬌見他脾氣這麽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朝她這邊靠近,她連忙身子後仰,伸手抵住他:“保持距離,注重防疫。”

沈獻:“……”

沈獻此時是又氣又笑,面部一時抽搐猙獰,但還是聽話乖乖坐回了位置。

畢竟她說得對。

但沈獻又憋屈得很,冷着臉起身将屁股底下的蒲墊往餘嬌嬌反方向拖了拖,再一屁股坐上去。

餘嬌嬌:“……”

這人怎麽這麽幼稚呢。

她當真是不知道哪裏惹到這位小祖宗了。

只得将問題放到一旁,軟下聲音道:“行了,別生氣了。我是來幫你的。”

沈獻冷笑一聲:“幫我什麽?誰用你幫?”

“如今其他人都有事情忙,也就我清閑些。與其惴惴不安的等,不如找點事做。”

沈獻聽到她這話沉默片刻,倒也不再阻攔她,一邊稱藥材一邊問道:“你上次不是說托人送信,有消息嗎?”

“嗯,已經送出去了。”

餘嬌嬌瞧了眼稱盤裏的藥,在紙上記下藥名和斤兩,“若是不出意外,這兩日藥材就能送到,再過幾日表哥也該來了。只要再撐過七日,一切就都結束了。”

“楊知州呢。”

“他?他難不成當真失心瘋要放火燒山。”

沈獻卻道:“一個為了面子可以驅趕百姓,拟造罪名,埋屍投毒的人,欲望已經蒙蔽心智,做出來什麽都不意外。”

餘嬌嬌卻一筆一劃寫着字,嘴角含笑輕淡道:“那他的日子就徹底到頭了。”

夜色濃郁,兩人忙活了一夜,餘嬌嬌有些口渴,放下手中的紙筆打了個哈欠起身道:“我去接點水。”

撩開帳簾,一陣冷風拂面,餘嬌嬌覺得頭暈目眩,她緩了緩神,穩住微晃的腳步接着朝外走去。

營地的水都是每日由專門前往山中河裏打取存放在水缸裏。

水缸都在搭建的長棚附近,距離沈獻的帳篷有些距離。餘嬌嬌拎着水壺走了好一會才走到,用水瓢舀了水灌在壺中,便提着壺正往回走。

午夜寒涼,又一陣冷風吹來,她渾身打了個哆嗦,忍不住咳了幾聲裹緊衣裳。

然而越走她越覺得胸悶氣短,渾身發冷,手中的水壺沉重如鐵。

她實在受不住放下水壺彎腰喘了口氣,咳嗽得越加厲害。

糟了。

已經熟知瘟疫急症的餘嬌嬌心中有些不妙,剛想提起水壺直起身子,沒想到一起身,頭暈目眩的感覺再次襲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意識的最後,她感到自己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與此同時,水壺也砸在地上發出咣當聲響。

随後,似乎有一道慌亂的腳步聲,伴着帳簾猛然掀開的聲音傳入耳中。

“餘嬌,餘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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