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章

37   第 37 章

話雖如此, 但沈獻莫名有些緊張。

他下意識理了理衣裳,才轉身朝屋裏走去。

一轉頭,入眼一片晃眼的白皙皮膚。

餘嬌嬌已經坐在小榻邊将外衫褪去, 撩起身前的發辮, 露出圓潤的肩頭。

她的傷在肩膀和鎖骨之間, 雖有裏衣遮擋在胸前,但還是露出些許肚兜的粉色邊角,隐隐可見其下柔潤起伏。

沈獻* 呼吸微滞, 面色緋紅如火,還好有面具遮擋不顯。

他心慌神亂地拿起藥瓶掰開藥塞, 滴出些玉露藥膏在棉布上,小心翼翼朝裂開的傷口上擦拭。

餘嬌嬌的傷口先前已經塗了些麻藥止疼,倒沒什麽痛意,只是如今天氣寒涼, 皮膚裸露在外, 又被冰涼的藥膏刺激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低頭瞥去, 瞧見沈獻的指尖抖得厲害,她有些奇怪:“你冷嗎?”

沈獻一怔, 說話有些結巴:“不,不冷。”

餘嬌嬌嘆了口氣催促:“那你能快點嗎,我冷。”

沈獻:“……”

聽到這話,他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快速将藥膏塗上後為她重新細細包紮好。

換好藥,餘嬌嬌穿上衣裳。

沈獻坐在一旁放下藥膏, 不敢瞧她, 狀作低頭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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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為餘嬌嬌纏繞繃帶時, 手指不可避免地觸及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細膩,滑潤,比上好的羊脂玉團還要舒服,讓人難免心猿意馬。

他的指腹如同炸火般灼熱,又酥酥麻麻帶着些撩人缱绻。

原本就潮紅的面色更熱了。

兩人坐在小榻邊上誰都沒說話,一時沉默,屋內的氣氛似乎有些異樣的暧昧。

沈獻扣着手指的力道愈加得重,連指關節都泛起青白。

他悄悄偏頭望去,這角度恰巧能瞧見餘嬌嬌修長白皙的脖頸,和飽滿側顏上蝶翅般垂下的睫毛。

沈獻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鼓勁,悄悄伸出手朝餘嬌嬌握去。

然而還未觸及手背,屋中便響起了餘嬌嬌平靜的聲音。

“付清輝說得沒錯。”

沈獻一愣,餘嬌嬌已經接着道。

“當年那老東西見阿穎癡傻心生厭惡,一直想要再生一個男孩繼承家業。我最開始是想在餘淳娘親那下藥,但轉頭一想,我家那老東西向來是葷素不忌,絕了一個還有其他女人,不論生下的孩子是不是嫡子,都會影響到阿穎的地位,不如一步到位,以絕後患。

所以我不論寒霜,每日晨起時都會跪在那老東西的門前等候,盡心盡力為他侍奉。旁人或是覺得我孝順,或覺得我是為了讨得家主歡心過得順遂,其實我就是為了在他每日漱口的那杯茶裏倒進一勺苦參而已。”

想起往事,餘嬌嬌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我從未後悔,即便再來一次我還是會下。沈獻,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是什麽好人,只要是威脅到我的,我都會毫不猶豫的解決,哪怕那個人是我父親。”

望着餘嬌嬌冷冽的側臉,沈獻卻緩緩道:“可你卻是為了你弟弟。”

“若你當真是冷心冷肺之人,根本就不會冒着被發現的危險下藥。此事于你弊大于利,謀害親父之行一旦暴露只有死路一條,旁而觀之才是自保之策,可你還是做了。”

餘嬌嬌睫毛微顫,張口想道:“你知道什麽,我......”

溫熱的手掌卻已經覆蓋住她微涼的指尖,擋住了她要說的話。

沈獻握住她的手:“世上人相處,無非是将心比心。你少時艱苦,與其說源于後母摧殘,其實你父親對她的縱容和對你姐弟二人所受一切的冷眼旁觀才是根源。你下藥,是為了你和你弟弟的安全,若無人能護你平安,那就只能自己保護自己,這不是錯。”

這不是錯。

短短四字,卻如同寒冬中的一輪暖陽,覆在她的指尖,融化了刺骨冰霜。

餘嬌嬌覺得一股苦澀湧上喉嚨,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将那股苦澀壓下。

當年她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對付府尚不熟悉,身邊只有一個被毒傻了的弟弟相依為命。

阿穎雖然傻,卻一心一意只有她。

他們幼時衣食短缺,阿穎便将自己得到的分祿第一時間捧給她;天冷了,屋中煤炭不足,他就将自己所有保暖的被褥都抱來;她葵水發痛躺在床上無力起身,阿穎就趴在床邊擔心得哭。

餘嬌嬌知道,對于餘老爺來說,這個連話都說不清的兒子是餘家的恥辱。一旦餘老爺生下兒子,就會徹底厭惡她這個傻弟弟。

所以為了阿穎,也為了自己,她必須要讓餘老爺再無子嗣。

可她還是沒能護住阿穎。

原本,她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計之中。

差人套住管家,将被騙到街上看花燈的阿穎帶回府。

可她找了一夜,都沒見到阿穎的身影。

阿穎還是丢了。

失魂落魄回到府上,她的父親,阿穎的親爹卻剛從溫柔鄉中醒來,朦朦胧胧說沒了好。

她的後母,滿心歡喜幾乎溢于言表。

她怎能不恨這些人。

好啊,你想要兒子,我就讓你這輩子都生不出來;你想要餘家家産,我就讓你一無所得,身首異處;你想要覓得佳偶,我就讓你流落青樓,生不如死。

餘嬌嬌活了兩輩子,拼了命的活下去,讓自己活得有尊嚴。她做到了,得到了。

可那個成日笑呵呵跟在身後喊姐姐的阿穎,再也回不來了。

餘嬌嬌恨餘淳,她的弟弟杳無音訊,不知在哪受苦,又或者早已凍死街頭,白骨一堆,憑什麽餘淳可以裝作一切無知,承歡父母膝下。

所以她給了餘淳兩條路,要麽自盡贖罪,身後榮光她給足;要麽茍且偷生,成為爛泥中的玫瑰。

餘淳不想死,那就怪不得她了。

旁人說她心狠也罷,絕情也好,人人相處不過面上虛與委蛇,羨慕她的財富,厭惡她的能力,畏懼她的手段。

這就夠了。

可如今卻有人說,這不是錯。

餘嬌嬌覺得眼眸有些滾熱,她抽出手揉了揉眼睛。

掌下溫軟撤去,沈獻有些遺憾,但見餘嬌嬌撇過臉,知曉她心中難過,剛想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餘嬌嬌已經轉身抱住他。

“沈獻,謝謝你。”

一瞬間,如春花驟綻,百鳥齊鳴。

沈獻的心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大腦一片空白,如同血液凝固般僵硬在原地,還保持着拿手帕的姿勢。

這個懷抱并不缱绻暧昧,甚至只是虛攏了片刻便離開,如同孤寂小獸受傷後的短暫慰藉。

但那烏黑發梢撩人心魄的玫瑰香味萦繞在鼻尖似乎久久不散,像是午後晴空下種下的一顆花種,在日日夜夜纏綿悱恻的夢中破土發芽,死死纏繞住心髒,汲取血液為養分,随着每次跳動愈加緊密,不可分離。

餘嬌嬌退開後,已經恢複了笑意盈盈的姿态,仿佛方才的片刻脆弱只是僞裝:“走吧,我請你吃全揚州城最好吃的佛跳牆。”

沈獻呆楞原地,半晌才眼眸微晃,呆呆應下:“哦......”

餘嬌嬌起身打開門,就聽哎呦一聲,趴在門框上偷聽的毛豆被猝不及防的開門吓了一跳,差點腳下一絆摔進屋中,好在他手腳麻利堪堪穩住身形。

見自己偷聽被逮個正着,毛豆尴尬一笑,忽然見餘嬌嬌雙眼泛紅,還有些許朦胧水意,他驚訝道。

“餘姐姐你怎麽了,難不成是沈哥哥欺負你了?”

恰巧醫館主事獲知餘嬌嬌到了醫館,匆匆趕過來正好聽到這話。目光忍不住落在餘嬌嬌略淩亂的衣衫上,偏頭朝屋中探了探,沈獻坐在小榻邊上還未起身。

他登時滿臉意會,拉過毛豆笑呵呵道:“小孩子不懂事,餘城君莫怪。”

瞧着他一臉“我懂,我都懂”的表情,餘嬌嬌嘴角一抽,也不多言。

*

兩人出了醫館,沈獻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路也不說話,只磨磨唧唧跟在餘嬌嬌身邊。

兩人離開餘府時未坐馬車,這條街離酒樓也不遠,索性走過去。

然而一路上總感覺沿街路人瞧着他們神色暧昧,饒是沈獻自我沉浸在剛才的擁抱中再遲鈍,都感覺到了異樣。

他一擡眼,原本盯着他們的路人就扭過頭去,似乎方才都是錯覺。

沈獻皺眉:“餘嬌嬌,你有沒有覺得奇怪,這一路上許多人都盯着咱們看。”

餘嬌嬌悠悠然:“正常,長得漂亮沒辦法。”

沈獻:“......你能不能正經些。”

雖說餘嬌嬌的确漂亮得像是一朵燦然玫瑰,但他還在旁邊站着呢。

餘嬌嬌一笑:“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沈神醫您的清譽怕是沒喽。”

沈獻:“?”

餘嬌嬌甩了甩衣袖:“哎呀,這揚州城就這麽大點地方人人皆八卦,方才在付府時孫巢那一番話怕是已經傳遍了這條街。你我二人如今又一同逛街,旁人難免腹議。”

孫巢?

沈獻回憶起那個胖墩墩刻意言語刁鑽的男人,一臉厭惡,卻見餘嬌嬌神色坦蕩,眉梢一挑問道:“你不生氣?”

“有些事情生氣也無用。”

餘嬌嬌指尖撩起胸前的發辮一甩,昂頭無謂甚至有些驕傲,“我餘嬌嬌的八卦還少嗎,不怕多這一條風流韻事。更何況同你這般佳人傳謠言,總比同醜八怪傳要讓人欣慰得多。”

沈獻瞧着她于衆人暧昧詭谲的目光下如一輪驕陽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眼中忍不住湧上笑意,在餘嬌嬌驚訝的目光中拉住她的手。

餘嬌嬌側目:“你不生氣?”

重重面紗下,沈獻揚唇一笑:“如你所言。”

餘嬌嬌微怔,旋即也是一笑。

*

果不其然,在八卦面前,再牢固的城牆也是漏風的篩子。

用膳時,沈獻聽了一中午隔壁包廂對他和餘嬌嬌風流韻事的大肆渲染,完全能編出一本《風流女商俏神醫》纏綿悱恻虐戀情深的愛情故事。

甚至連那在望山收養的女嬰,都成了他和餘嬌嬌暗結珠胎的産物。

沈獻:“......”

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沈獻的無語凝噎,餘嬌嬌咬着筷子笑得渾身發顫。

兩個當事人的一頓飯就在旁人的編排和詭異的氣氛中用完。

吃完了午膳,見餘嬌嬌差小二将剩下的飯菜統統打包,沈獻奇怪,忍不住吐槽:“你瞧着也不像是勤儉節約的人。”

餘嬌嬌一臉正經:“我當然是,勤儉節約是美德,不能浪費。”

打包好飯菜後,餘嬌嬌朝沈獻道:“我還有事要處理,你……”

她原本是想讓沈獻先回府上,可瞧着沈獻望向她的目光,不知怎麽得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沈獻聽到這話,眉目舒展,笑意肆然。

“好。”

*

森冷潮濕的牢獄裏,唯有狹小的高窗裏透進幾縷陽光,灑落在一角牆沿。

一身豔紅衣裙的餘淳蜷縮在那一角陽光之中,濃豔的妝容也掩蓋不住蒼白的臉色。

遠處傳來獄門打開的聲音,幾道腳步聲穿過寂靜森然的長廊由遠及近,落在了她的獄房外。

“吱嘎——”

看守打開了門鎖:“餘城君,探監時間不宜太久。”

餘嬌嬌朝他點頭一笑,送上一張銀票:“多謝。”

那看守見銀票頓時笑開了花,收入懷中:“那小的在外面等您。”

餘淳瞥見她遞給看守的銀票,冷笑:“你還是盡會些收攏人心的小把戲。”

餘嬌嬌跨進牢門,站在她面前垂眸而道:“可正是這些小把戲讓我贏了,而你和你娘卻輸得一塌糊塗。”

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滿是灰塵破破敗的木桌上,“餓了吧,牢房裏的飯可不好吃,給你帶了緣福樓的糖醋魚,我記得這是你最愛吃的。”

餘淳卻激動道:“我不要你的施舍,你不配提我娘!是你害了她!”

“我不配?”

餘嬌嬌輕笑,目光卻冰冷徹骨:“一個被你們欺辱,踐踏,嘲諷的弱者,卻讓你們永無翻身之地,我不配嗎?餘淳,你還是那副讨人厭的樣子,以為自己依舊是餘府受盡寵愛的千金嗎,你不過是開在青樓裏的一枝花,關在牢獄裏的一只老鼠。”

她的話似乎是刺激到餘淳,她發了瘋地想要站起來撲向餘嬌嬌:“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害得我落到這番田地!”

然而腳踝處冰冷堅硬的鐵鏈将她絆倒在地,明明離餘嬌嬌只有一步之遙,可她倒在地上渾身疼痛,卻觸及不到餘嬌嬌半分。

“我給過你機會,我讓你體體面面的死你不要,是你自己選擇如爛泥一般的活着。”

餘淳掙紮着起身:“我為什麽要死,憑什麽我死!我才是爹娘最寵愛的女兒,我才是要嫁給清輝哥哥的人,你現在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的,我的!”

她越說越癫狂:“該死的人是你,嫡長女又怎麽樣,還不是沒爹疼沒娘養,當初你和阿穎不過是關在後院的一條狗,只能吃我吃剩的,穿我用過的,憑我的施舍過日子,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憑什麽你能同清輝哥哥定親?憑什麽你能繼承家業卻要我去死!我不服!”

面對着她滔天的恨意,餘嬌嬌只淡淡地陳述一件事實:“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的服與不服,不重要。”

她接着道:“你若是借付清輝之手逃出青樓後自行離去,找個無人知曉的地方生活我也不會再追究你,可你偏偏不知足要回到揚州城同我争,就別怪我無情。”

餘淳不解:“你說什麽?我自己逃出來的,關清輝哥哥什麽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清輝哥哥面前挑唆,所以清輝哥哥才不認我的?一定是,一定是你,你這個賤人!”

餘嬌嬌瞧着她的模樣倍感無奈嘆了口氣:“所以說,你都蠢成這樣了,連被人利用都不知曉,拿什麽跟我掙。餘淳,做人貴在自知。”

餘淳卻依舊癫狂,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一定是你,你好狠毒的心,當年那場大火就是你放的吧!你害了父親,害了母親,害我流落青樓還不夠,你為什麽不放過我!我做錯什麽了你要這麽對我!”

說道最後,她忍不住痛哭不止:“你這個毒婦,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是不願意放過我!”

餘嬌嬌只靜靜看着她哭鬧怒罵,像是看着一條喪家之犬,等到餘淳哭夠了,她才淡淡道。

“我放過你,誰能放過阿穎。”

阿穎。

聽到這兩個字,餘淳原本伏地顫抖的身體頓住。

她緩緩擡起頭,面色蒼白如鬼,一雙碩大的杏眼中滿是絕望和惶恐,口中喃喃自語:“阿穎,阿穎......”

忽然一瞬間,她突然從癫狂的狀态抽身而出,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跪坐在地,癱軟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天我只是想出去看花燈,街上人好多,我看到阿穎在人群裏,他喊着你的名字在找你。我就是......我就是不想讓他找到你,所以帶他藏進了一旁的小巷裏,告訴他,只要在那裏數星星,就能等到你。”

餘淳淚眼婆娑,哽咽道:“那個傻子真的好傻,一聽到你的名字,我說什麽他都信,他就站在巷口一直數,一直數。我買了花燈回去找他,卻發現他被一個男人抱走,他哭着喊着,可隔着人群我追不上他......”

“回到府上後看到大家都在找阿穎,我太害怕了沒敢告訴其他人,我就想着說不定過兩天阿穎自己就回來了,可是誰能想到他真的丢了。母親和舅舅卻告訴我,阿穎丢了好,我以後會有一個比阿穎聰明的弟弟。”

或許一切都是報應,阿穎丢了不久,母親卻被診斷出無法再身孕,就連父親都多年無子。

淚水低落在地,餘淳捂住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餘嬌嬌看着傾瀉而下的陽光,閉了閉眼褪去眼中的情緒:“那些都不重要了,不論當年是不是你做的,都不重要了。”

這些年,她一直派人追查當年的事情,銀紋日日在外奔波,十裏八鄉無處不去,可卻無一結果。

一個癡傻的孩子,在這世間有何容身之處。

她一直找,只是給自己一點希望,可每一次的結果都在磨滅她的幻想,一次次的告訴她。

阿穎已經回不來了。

“無論是誰帶走了他,但阿穎的失蹤都有你的一份。”

餘嬌嬌望向她,眼眸涼薄如水:“你不想自盡,也不願回青樓,我如你所願給你送來了第三條路。刺殺乃是大罪,輕則流放重則問斬。你既然不敢自盡,那就讓你心愛的表哥親自送你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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