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章

36   第 36 章

此話一出, 在場一片寂靜。

誰都沒想到餘嬌嬌會說出這句話。

餘淳怔怔看着地上的發簪,良久才擡起頭不可置信望向餘嬌嬌:“你瘋了……”

這裏可是付府,這裏站着的可是揚州城所有名門望族, 居然在這裏要逼她去死。

餘淳知道餘嬌嬌向來言出必行, 所以才想在衆人面前逼她就犯。

畢竟如今的餘嬌嬌已經是餘家家主了, 她什麽都有了,什麽都不缺,自己輸了, 也什麽都不想争了。

她只是想離開青樓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而已,餘嬌嬌沒有必要因為自己在衆人面前落下心狠手辣的名聲。

可她沒想到餘嬌嬌不僅不願接她回去, 還要在衆人面前親手逼死她。

她再也受不住,無法置信地嘶喊控訴。

“你瘋了,你瘋了!我做錯了什麽你一定要逼我去死!母親是害過你,可她已經伏法還不夠嗎?我們是親姐妹啊, 我是你這世上唯一的至親, 我好不容易才從那個魔窟逃出來,你為什麽不放過我, 為什麽一定要毀了我!”

餘嬌嬌看着眼前幾近癫狂的女人,眼中沒有絲毫憐惜, 也無絲毫厭惡和憎恨,只是很疑惑得問出一句話。

“你不知道嗎?”

餘淳怔住,餘嬌嬌已經撩起衣裙,蹲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的雙眼直視自己。

“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不知道嗎?”

“十二年前的上元節,是誰将我真正的血肉之親, 我的弟弟, 丢在了大街上, 又是誰同管家撒謊沒有見過他,害他從此不知所蹤,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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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嬌嬌每說一個字,手下的力度就重一分,餘淳的面色就蒼白一分。

她從最初的崩潰、不解,到驚恐、慌張,瞳孔顫抖,眼神躲閃不敢直視餘嬌嬌。

“你,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什麽上元節,什麽管家,我一個字也聽不懂,阿穎的失蹤是個意外,跟我有什麽關系,不關我的事。”

“你母親當初下藥毒傻了我弟弟,想要生個兒子繼承家業,結果生你時身子受虧不得再生育,便同你的管家舅舅起了歹心想要殺害阿穎。最開始,我也以為是你母親将他丢棄。”

餘嬌嬌冷眼看着她,“可後來在你母親問斬前一天,我去獄中看過她,卻從她口中得知那日她的計劃還未實施阿穎便丢了。後來我細細盤問府中衆人,才知上元節當晚你曾帶着婢女偷溜出府上,撞見過阿穎。之後你就遣走婢女給你買燈籠,等婢女再回來時你也不見了,直到管家找到了你,可你卻同管家說從未見過阿穎。”

餘淳越聽越心虛,渾身忍不住發抖,眼神躲閃不止:“我沒有……”

“這件事你連你的舅舅和母親都沒有說過,自以為天衣無縫,畢竟誰能想到一個七歲的孩子會有如此狠毒的心腸。”

餘淳身子劇烈顫抖,瘋狂搖頭喊道:“我沒有!這些,這些都是你的推測!都是你編的!你沒有證據,你在撒謊!”

餘嬌嬌眼中毫無波瀾:“是啊,我沒有證據,所以當初我無法将你送入大獄同你母親團聚。正如我将你賣入青樓合法合規,你也沒有辦法報複我。你自己技不如人,如今又在怨恨什麽呢?而我,我就是故意要報複你,讓你生不如死,日日活在痛苦之中。”

在餘淳的呆滞絕望中,餘嬌嬌揚起唇角,湊到她耳邊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悄然嘲諷挑釁:“有本事,殺了我啊。”

與此同時,餘嬌嬌起身退開一步,眼眸低垂以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望向她。

“找人将醉春樓的頭牌姑娘給帶回去,不得有絲毫損傷。”

餘淳已經癱軟在地,絕望地仰視着餘嬌嬌。

她知道這次是她逃出來的唯一機會,她知道回去之後面對的是什麽。

為什麽,明明當初在餘府風光無限,受盡寵愛的是自己,為什麽如今她跌落塵泥任人踐踏,餘嬌嬌卻可以擁有一切。

為什麽,為什麽!

餘淳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到地上的金簪上,餘嬌嬌方才嘲弄的語氣還在耳旁回蕩。

殺了她,殺了她餘府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了。

殺了她,殺了她!

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餘淳猛然抓起地上的發簪就朝餘嬌嬌刺去。

沈獻見情形突變,反應迅速上前抓住餘淳的胳膊,可是她同餘嬌嬌之間距離太近根本來不及阻擋。

金簪刺入骨肉,鮮血順着衣衫緩緩流淌而下。

一瞬間,沈獻心中劇顫,眼中再無其他,猛地甩開餘淳,摟住餘嬌嬌察看她的傷勢。

“餘嬌嬌!”

餘嬌嬌捂着胳膊倒吸一口氣:“嘶……我沒什麽大事,鬼叫什麽……”

見她只是肩膀處被紮了一道并未傷及要害,沈獻才松了口氣。

下人們此時已經将餘淳壓制住,她雙眼猩紅幾近瘋狂。

“餘嬌,你不得好死!你害了父親,害了母親,如今又要來害我!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這是怎麽了?”

就在衆人被突變驚呆之際,一道清遠淡然的聲音從不遠處悠悠傳來。

尋聲望去,下人包圍處已經退開一個口子,一身青色衣衫的付清輝款款走進人群。

餘淳見到他,原本瘋癫死寂的眼中突然迸發出狂熱的愛慕和希冀,在桎梏下瘋狂掙紮高聲大喊。

“表哥,表哥救我!表哥你終于回來了,姐姐害得我好苦,表哥救我啊!”

付清輝聽到這稱呼似是不解,一雙劍眉微微蹙起,清冷疏遠:“餘淳姑娘,你母家姓盛,同我付氏一族并無任何瓜葛,表哥一詞無從談起,莫要亂了姻親。”

餘淳沒想到他說出這等話來,目光呆滞又似缱绻回憶:“表哥,幼是我們也曾一道學堂讀書,你時常到我們家來玩,你忘了嗎。”

餘淳最後的希望便是付清輝。

她在醉春樓待了六年,最開始一直想着逃跑,可每每都被抓回毒打,久而久之她就不敢跑了。

當她得知付清輝回來,并且還擔任了揚州知州後滿心歡喜。想着付清輝就算是念在昔日情誼定會救她出水火,她才敢伺機逃跑。

然而付清輝的回複只是漠然的幾個字。

“餘淳姑娘怕是受了刺激。”

餘嬌嬌瞧着付清輝事不關己的做派,從沈獻懷中起身笑問道:“付大人,有人光天化日當着朝廷命官的面行刺,該當何罪啊。”

“自當壓入大牢,從後發落。”

“是。”

手下聽到這話,不再任由餘淳掙紮,兩人架起她的肩膀将她拖走,即便離了院子,依舊能聽到餘淳撕心裂肺的哭喊:“表哥,你怎能如此絕情!”

衆人見這鬧劇如此落幕也有些唏噓,

付清輝已冷聲下命,“今日宴會竟讓閑雜人等混入府上,驚擾各位是本官失誤。傳我令,所有仆人皆罰半年月錢,值守侍從皆杖棍十板。”

“是。”

付清輝展開衣袖,身姿朗朗:“午宴即将開始,諸位請入席。”

花園亭間絲竹樂聲又起,衆人見狀似乎方才之事皆無發生,笑呵呵地朝付清輝拱手作禮後依次入席。

唯沈獻拉着餘嬌嬌道:“你的傷要處理。”

“讓餘姑娘受驚是本官的失誤。”

付清輝偏頭吩咐,“請餘姑娘随我去偏院包紮傷口。”

餘嬌嬌蒼白一笑:“那就多謝付大人了。”

三人在下人引領下到了偏院,丫鬟将餘嬌嬌請進屋,見沈獻要跟去,付清輝忽然出聲道。

“沈神醫,您雖是大夫,但餘城君到底是女子,換藥需褪衣解衫,您在一旁到底不合禮數。”

他微微一笑,“還請神醫随我至旁屋等候。”

*

來者不善。

沈獻腦海中蹦出這個詞,面上卻面不改色随付清輝進到偏屋。

下人呈上了溫熱的茶水後便退出門外,将房門關上。

一時寂靜,只餘兩人。

付清輝端起茶杯吹去其上浮沫輕啜一口,茶香撲鼻,他笑道:“今年新貢的黃山毛峰,嘗嘗如何。”

沈獻并未端茶,雙手攏于大袖之中語氣清淡:“我向來不喜綠茶。”

“那神醫平日喜歡喝什麽,沈神醫醫術高超,養生必定頗有心得,還望神醫不吝賜教。”

沈獻聽到他這話,忽然想起餘嬌嬌當初知道他百草谷醫者身份時也是對養生極為好奇,三言兩語就想騙他駐顏常青之術。

這青梅竹馬的無端默契讓沈獻心中醋海泛濫,想起銀樓曾言付清輝是餘嬌嬌的理想型,他心中已經咬碎一口牙,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養生不在一食一飲,而在于心。心閑人自益,容顏長駐,延年益壽。如付大人這般日理萬機,自然無法像沈某這般清閑。我瞧大人年紀輕輕兩鬓已有銀絲,眼下青黛,面色泛白,可見心中瑣事繁多,郁上眉梢,還望大人保重身子。”

我年輕麗質,你少年白發,莫得比。

付清輝灑然一笑:“神醫一語中的,多謝神醫賜教。”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杯盞,青碧色的毛尖打懸沉浮,如同水中青山,話鋒一轉。

“餘老爺生前最喜黃山毛峰。不過他喜歡将茉莉花同茶葉一道煮飲每日晨起飲下一杯。我那表妹便每日去花園摘下新鮮的茉莉花和晨露,将茉莉花曬幹後煮茶,不到卯時便在房外候着,為餘老爺煮茶,六年來日日不差。”

付清輝語氣平靜,像是閑聊,“只是無人知曉,她在每日的茶水中都會摻上一勺苦參水。茶葉的清香混合各色花果的味道可以很好的将苦參味掩蓋,每日的分量不多,但長期食用便會讓男子無法生育,這些沈神醫應當比我清楚。”

沈獻聽到這話眼皮微動:“你想說什麽?”

付清輝淡然的聲音再次傳來:“沈神醫年輕尚輕,來揚州的時間也不長,許多事情并非表面所見,餘夫人和餘家三小姐固然不清白,但能讓她們無處逢生的餘嬌,也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啪!”

房門被猛然推開,露出餘嬌嬌面無表情的臉:“背後口舌也非君子所為。”

她已經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幾步走上前:“表哥既然知曉我的所作所為當初卻并未告訴父親他們,就該一輩子爛在肚子裏,如今作為未免有失風度。”

付清輝輕搖了下杯中的茶水,将那貼在瓷壁上的一片茶葉卷入水中,漫不經心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如此生氣。”

“信不信你還會見到我第一次扇人。”

“信。”

付清輝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不過此番表演就不必了。既然餘城君已經無恙,還請回席上座。”

“不必了,付大人您導了一場好戲,想來也看得過瘾,接下來的戲臺子在下就不上了。”

付清輝笑眼微眯:“上一場戲表妹你演得不是也挺過瘾,不錯啊,事隔多年終于将人送進大獄,本官也算是助你一臂之力。不感激就算了,如何還拆臺子呢。”

餘嬌嬌沒再理會他,冷眼瞥了他一道,轉身離開。

付清輝看着她怒氣沖沖果斷離去的背影,目光複雜,最終斂去眼中神色,看着桌上已經飲盡,只剩疊疊茶葉粘于瓷壁的杯盞,輕嘆一口氣。

*

餘嬌嬌快步穿過重重院門長廊,蒙頭走了許久才發現自己早已出了付府,走到了大街上。

擡頭瞧見一碧如洗的天空,餘嬌嬌深吸一口氣将心中郁火長舒而出。

從餘淳出現的那刻,她就知道一切是付清輝故意安排所為。

醉香樓的守衛森嚴,離揚州城又有一日路程,餘淳即便能順利從樓中逃脫,但想回到揚州也是千般艱難。又如何能恰好在宴會當日躲過重重守衛找到後花園。

餘淳既然是因為付清輝歸來選擇而逃跑,就應該去求助付清輝,而看到自己這個親手将她送入魔窟的仇人只會唯恐避之不及,又怎麽會上趕着來找自己哀求。

除非有人暗示她,只要當衆找到自己求情,受于衆人壓迫自己一定會贖下她,才可以讓她名正言順的離開青樓。

即便不成功,在付家府邸,有付清輝在念于舊情,一定會将她保出,這才給了她底氣大鬧一場。

而能想出這種髒計的,只有付清輝。

原以為他今日設宴是為了給揚州各家商戶立規矩,沒成想主角竟是自己。

今日一宴,根本就是為她設下的鴻門宴。

要的就是在衆人面前下了她的面子,打壓她在揚州的勢力。

餘家在望山流民一事後,于揚州城內名聲大噪,餘嬌嬌聲望更是大增。

付清輝這樣做,就是要惡心她,要告訴衆人,餘家雖然有功,但也不過是尋常商戶,餘嬌嬌雖救了望山流民,卻依舊是心狠手辣無情之人。

也是警告她不要一家獨大,又或者他覺得當初望山一事自己利用了他,順便借機報複。

正因如此,雖然餘嬌嬌本不想在衆人面前揭短家醜,但逼被架在火上烤,也不得不揭露陳年舊事,讓衆人知曉自己所作所為皆有苦衷。

至于當初阿穎的失蹤究竟與餘淳有沒有關系她其實也不知曉。

當年的真相究竟為何,已經不重要了,也根本無人在意。

重要的是衆人已經相信就是餘淳所為。

原本,其實餘嬌嬌沒有那麽生氣。

付清輝是什麽樣的人或許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能做出這種肮髒手段餘嬌嬌一點也不意外。

見招拆招,這麽多年她經歷的鴻門宴不在少數。

更何況這一局她也不算輸。

可當在門外聽到付清輝同沈獻說出舊事,她心中突然就湧上一股無名之火。

惱怒付清輝為何要在他人面前揭短,為何要将本該爛在過去的事情翻出來,展露在旁人面前。

這不該是她的作為。

餘嬌嬌閉了閉眼,緩下心中煩躁之氣,忽然猛得睜眼,想到自己一氣之下掉頭就跑了,沈獻還留在那呢,連忙轉身要去把人帶回來。

沒成想一轉頭,卻一頭撞到了一個并不結實的懷中。

沈獻本就身形修長清瘦,被她猛然回頭猝不及防撞到胸口一個趔趄,差點倒地。

兩人相互攙扶才歪歪扭扭勉強立住。

餘嬌嬌沒好氣:“你是啞巴嗎,怎麽一聲不吭。”

沈獻意外地沒有同她争吵,有些委屈道。

“我一直在你身後。只是你一路在想事情,從未注意我。”

餘嬌嬌一走他就屁颠屁颠跟上來了,結果她滿臉愠色,一路走得飛快,連喊她都聽不到。

沈獻知曉她心中有氣,便一路陪着她走了許久。

餘嬌嬌見兩人攙扶在一起的手,連忙松開揉了揉手腕,狀作随意道:“午膳還沒用呢,走吧,反正那宴會上也沒什麽好東西,我請你去吃頓好的。”

“等下。”

沈獻卻再次拉住她的手腕,“你的傷口裂開了,先去處理傷口。”

餘嬌嬌瞧了瞧肩頭滲出的一絲血跡:“沒事,已經敷過藥了,不疼。”沈獻卻拉着她不走:“先去處理傷口。”

見他堅持,餘嬌嬌也只得依了他。

兩人去了最近的餘家醫館,進屋就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宛若毛猴般在藥鬥前上蹿下跳的取藥。

見到兩人,頓時抱着藥從桌後跑出來:“餘姐姐,沈哥哥你們怎麽來了!”

沈獻驚訝:“小毛豆,你怎麽在這裏?”

這孩子正是當初在望山,躲在樹後瞧着他們焚燒屍體的孩子。

毛豆抱着草藥驕傲道:“我如今在餘家醫館做工,每日能抓一百多副藥呢!”

餘嬌嬌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真厲害!”

毛豆嘿嘿一笑,瞧着餘嬌嬌的肩膀突然瞪大了眼睛:“呀,餘姐姐,你的肩膀......”

沈獻彈了下他的腦門:“別亂喊,帶我們去裏屋。”

毛豆連忙捂住嘴,将兩人引進裏屋後又蹿出去将治療外傷的藥瓶和繃帶拿進來,就要給餘嬌嬌換藥。

沈獻一手将他扭過頭,抵着他的腦袋将人送出門去:“這裏有我在就可以了。”

見他要關門,毛豆卻用屁股頂住門:“沈哥哥,男女授受不親,我是小孩子,還是我來幫餘姐姐上藥吧。”

沈獻一腳将他踹出門:“我是大夫,大夫醫人不分男女。”

說罷幹淨利落将門關上反插門栓。

毛豆:“......”

【作者有話說】

餘嬌嬌:信不信我扇你。

付清輝立刻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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